刘希夷诗歌在初唐不被重视之缘由微探

2014-09-21 03:06王小艳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4年4期

摘 要:刘希夷是初唐时期的重要诗人,他在诗歌意境的营造上所取得的巨大进展,对盛唐诗歌高潮的到来起了重要作用。然而,他的诗歌在初唐时期却并不被重视,究其原因,和他的寒士身份有关,但主要缘于其诗歌“体式与时不合”。

关键词:刘希夷 不为时所重 缘由

刘希夷是初唐时期的重要诗人,他在诗歌意境的营造上所取得的巨大进展对盛唐诗歌高潮的到来起了重要作用。然而,其诗歌在初唐时期却并不被重视,直到盛唐时期,由于孙翌《正声集》的推重,才始受世人重视。本文就刘希夷诗歌在初唐“不为时所重”这一现象,从两个方面简要分析其中的原因。

一、寒士身份

刘希夷是初唐诗人,汝州人,关于他的生卒年月,史料中均没有明确的记载,只能从一些材料中推测。据《唐才子传》载,他是“上元二年郑益榜进士,时年二十五” [1],又据徐松《登科记考》卷二,上元二年是公元675年,如果当时刘希夷25岁的话,那么推测他应该生于高宗永徽二年(公元651年)。刘希夷死时“未及三十”[2],则其卒年应不迟于高宗调露二年(公元680年)。

关于他的死因,尚不明确,存在争议,目前主要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刘希夷之死跟宋之问有关。《大唐新语》中如是记载:

尝为《白头翁咏》曰:“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既自悔曰:“我此诗似谶,与石崇‘白首同所归何异也?”乃更作一句云:“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既而叹曰:“此句复似向谶矣,然死生有命,岂复由此。”乃两存之。诗成未周,为奸所杀。或云宋之问害之。[3]

这里只是说“或云”,有人说刘希夷是被宋之问所害,并非极其肯定。后韦绚的《刘宾客嘉话录》对此事描写得极为具体:“刘希夷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其舅宋之问苦爱此两句,恳乞,许而不与,之问怒,以土袋压杀之,宋生不得其死,天报之也。”[4]这里不仅说刘希夷是被宋之问所害,而且还点出了杀害的原因和方式——夺诗未成、以土袋压杀。之后《唐诗纪事》《全唐诗话》《唐语林》《唐才子传》等均继此说。但魏泰的《临汉隐居诗话》、王若虚的《滹南诗话》、胡应麟的《诗薮》、贺裳的《载酒园诗话》又编及沈德潜的《唐诗别裁》都对“宋杀刘”这种说法存有质疑,他们认为之前的诗话记载并不可信,宋之问的地位才情都比刘希夷要高,没有必要为了几句诗夺人性命,主要是因为宋之问人品不堪,诗话才会有如此“以恶归之”的记载。今人傅璇琮、陈文华、王珏等人也持此说。另一种认为刘希夷之死跟其二舅宋之逊有关。《汝州市志·人物篇》记载:

唐高宗仪凤三年,刘希夷从洛阳返回汝州。在庙乡(汝州一个乡镇)被其二舅宋之逊邀往一卢姓家饮酒,大醉后,之逊差人用土袋将刘压死,伪称伤酒致死。葬于风穴山寺南。[5]

据《大唐新语》“少有文华……不为时所重……”[6]的记载,可见刘希夷生前虽有才华但并不得志。又从《唐才子传》“希夷美姿容,好谈笑。善弹琵琶。饮酒至数斗不醉,落魄不拘常检”[7]的记载中能够看出他性格放荡不羁、不加约束,这些都与庶族士子多放纵任性的特点相符,加之他盛年离世却死因不明,进士及第却数年未得官的事实,可见其家世并不显赫,出身低微。

高宗朝科举制度所采取的以诗赋取士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门阀士族的势力,为下层知识分子开启了仕进的大门,这对于像刘希夷这样的寒门士子来说无疑是一个进入仕途的绝好机会。然而,考取进士只是取得了做官的资格,要真正得到官职还要经过吏部的考试。而且当时门阀制度犹存,朝廷也还需要照顾到门阀士族的某些利益。所以,此时的科举制相对混乱,对于像刘希夷这样出身卑微、没有背景的寒门子弟,即使进士及第也不一定能得官。同时,他也没有足够的家资去投帖拜访权贵,因此也就没有机会取得一官半职,也无从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即使他“少有才华”也难以受到世人重视。

综上所述,刘希夷的诗歌在初唐时期不被重视和他的寒士身份有关。

二、诗歌“体式与时不合”

关于刘希夷诗歌在初唐“不为时所重”的原因,史料不详,然而《唐才子传》中有一句“体式与时不合”,笔者拟以此为切入点,试结合高宗朝诗坛的审美取向和刘希夷诗歌的特点,从题材内容、风格追求、情感表达方式等几方面做如下分析。

(一)题材内容

《唐才子传》云刘希夷“苦篇咏,特善闺帏之作”。[8]在诗歌题材的选择上,他的诗歌以闺情诗为主,闺情诗也代表着他诗歌创作的最高成就。如《代悲白头翁》《捣衣篇》《公子行》等。就数量而言,现搜集到的确为刘希夷所作诗歌共30题37首,另外还有5首存疑诗,其中闺情诗就有16首,占诗歌总数的三分之一还多。然而,他的闺情题材与高宗朝诗歌题材的主要倾向相左,并且触碰了武则天的忌讳,这恐怕也是他在当时不被重视的一个原因。

唐高宗在位时间是公元650至684年,刘希夷的一生几与高宗朝相始终。高祖、太宗主张以儒治国,致力于儒风重建,到了高宗朝,暂且不论各级官僚的实际行动如何,是否符合儒家的行为规范,但他们起码在舆论上仍以儒家的话语体系为规范,因此,尽管高宗朝的达官显贵们在生活上多热衷妓乐,但他们大都不会在诗歌中明目张胆地展现自己的艳情生活,而是借诗歌来表现自己的闲情雅致,或是对天朝歌功颂德。

另外,刘希夷是在高宗朝的上元二年进士及第,而这一时期高宗由于身体状况不佳,政事多倚重于武则天。武则天身为女性,她自然非常看重女性的地位和尊严,这从她“请禁天下妇人为俳优之戏”[9]的做法可以看出。正因为如此,她也并不喜欢那些描写男女情爱、女性情态的艳情诗,这从武则天的心腹大臣李义府以及上官婉儿等人的诗歌中罕涉艳情题材的事实也能够看出。而刘希夷诗歌的闺情题材不符合高宗朝诗歌的主流题材,并且与武则天的观念倾向相左,使得他的诗歌在当时不被重视。

(二)风格追求

刘希夷诗歌创作的高峰期是在高宗朝后期,此时京洛诗坛上的正统文学是“以绮错婉媚为本”的上官体和以“夸饰谄媚”为特征的颂美诗,以上官仪、许敬宗等为主导的上层文人讲究诗歌的精雕细刻、富丽雍容,因此两京诗坛就形成了崇尚华丽、典雅、宏博诗风的风气。相比之下,刘希夷诗歌风格清新自然,语言浅易通俗,大部分作品蕴含着抑郁失落的个人忧思,不符合当时诗坛的主流风格。如《代悲白头翁》: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好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语言浅近自然,好似从口中随意流出,尤其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两句,把青春之如昙花一现、物是人非、盛年难再的悼惜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如泣如诉,如咽如呜,极富哀婉韵致。又如他的怀古诗“摇落殊未已,荣华倏徂迁”(《巫山怀古》)、“人事互消亡,世路多悲伤”(《洛川怀古》)、“叹世已多感,怀心益自伤”(《蜀城怀古》)……流露出叹世伤时、无可奈何、凄凉感伤的意绪,悲苦寒酸如此,与诗坛上宏博雍容的主流趋向可谓相去甚远。再加之高宗朝进士科以“诗赋取士”,上行下效,社会上形成了追求诗歌创作技巧、探讨诗艺的热潮,刘希夷自然清新、通俗易懂的诗歌就更加难以受到重视。

众所周知,唐代有漫游的风气。诗人们可以通过漫游开拓视眼、扩充知识;但更为重要的是文人士子们希望通过漫游来结交达官显贵,并得到他们的赏识推荐,从而便于进入仕途,漫游也就成了实现政治目的的手段。因此,大部分文士都会奔赴长安、洛阳一带,但从刘希夷游历的地点来看,他一反常态,避开京洛,而是远游巴蜀荆楚一带。本来他的诗歌风格就与诗坛主流风格不符,难受重视,而他的漫游又避开了京洛,也就离开了诗坛主流的话语圈。以上种种远离正统,他的诗歌在当时不被重视可想而知。

(三)情感表达

刘希夷在很多的诗歌中吐露自己的真情实感,这与两京文人在创作中对淡定、沉稳的追求相悖。“上官侍郎仪独持国政,尝凌晨入朝,巡洛水堤,步月徐辔,咏诗云:‘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鹊飞山月晓,蝉噪野风秋。音韵清亮,群公望之,犹神仙。”[10]可见上官仪通过言谈举止表现出来的那种从容稳重的气度正是当时的官员们所推崇的,表现在诗文上则是高宗朝的官僚文人很少在诗篇中流露自己的情感,即使有,诗人的感情也被包装得隐秘晦涩,而刘希夷他不掩饰自己的情感,以诗歌的形式把自己的真性情展示在读者眼前。“……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但看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代悲白头翁》)通过红颜美少年和鹤发白头翁的对比,昔日的池台楼阁和如今鸟雀悲鸣的地方两相对照,感慨世事沧桑、人情炎凉。“……清泠有真曲,樵采无知音。美人何时来,幽径委绿苔。吁嗟深涧底,弃捐广厦材!”(《孤松篇》)诗人以一棵由于生于人迹罕至的深涧而遭弃捐埋没的孤松自比,借此来宣泄自己怀才不遇、孤独落寞的悲愤。有时,他还选择一些较为极端的意象来倾泻感情,如在《洛川怀古》中所用的阴郁荒寒的意象“髑髅”“碑茔”“幽魂”等等,这类恐怖的意象与消极的情感势必难以被置身于富贵荣华的上层官僚文人所认可。

总而言之,刘希夷出身卑微,再加之其诗歌“体式与时不合”,不符合高宗朝主流诗坛所推重的诗歌创作规范,所以在当时也就难被重视了。

注释:

[1][2]傅璇琮:《唐才子传校笺》,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97页,第99页。

[3][6][唐]刘肃:《大唐新语》,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128页。

[4][唐]韦绚:《刘宾客嘉话录》,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页。

[5]汝州市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汝州市志·人物篇》,1994年版。

[7][8]傅璇琮:《唐才子传校笺》,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98页,第96页。

[9][后晋]刘昫:《旧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一版,第82页。

[10][唐]刘餗:《隋唐嘉话》,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32页。

参考文献:

[1]陈文华.刘希夷诗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2]彭梅芳.初盛唐文艺审美趋向[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2008,(5).

[3]田多瑞.刘希夷诗歌在初唐“不为时重”缘由探究[J].牡丹江师范学院学报,2010,(4).

(王小艳 陕西省延安大学文学院 716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