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陈雷+[整理]梁彩霞
陈雷 1917年9月出生,原名姜士元,籍贯黑龙江省桦川县。1936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36年2月至1938年3 月,任佳木斯市地下党支部组织委员、支部书记、市委书记。1938年3月至1942年5月,任东北抗联第六军政治部组织科科长、宣传科科长、六军二师政治部负责人、游击队队长。1938年7月派往第一批西征部队做政治工作,后又派任北征部队第一支队政委。1942年5月至1945年9月,任苏联国际红军八十八旅三营六连副连长、一营党支部宣传委员、政治教员。1945年9月至1952年8月,任苏联红军绥化卫戍区副司令员、绥化中心县委书记、龙南纵队政委、黑龙江警卫一旅政委、龙南专署专员、西满三地委副书记兼三分区副政委、黑龙江省委秘书长。曾先后任黑龙江省委常委,省政府副主席、主席。1954年8月至1966年8月,任黑龙江省委常委、省委基建部部长、省委工业部部长、省委书记、省长。1988年离休。2006年12月5日因病在哈尔滨逝世,享年89岁。
就在这时,我结识了第六军的朝鲜族女战士李敏同志。以前,我在第六军的时候跟她见过面,互相认识,从未打过招呼,互相未通报姓名,也无来往。在野营学习中,我们的接触多了。渐渐地互相产生了爱慕之情,不知不觉之中,我们心中播下了爱情的种子。
一天晚上,部队要在男同志的营房里开会,我事前把写好给陈雷的纸条放在了兜里,纸条上写着:“我相信你是好人,我永远等着你。”到了晚上开会,我尽量走在前边,早就知道陈雷的床铺靠里面。终于坐到他的床铺上面,我看见他的床头叠着灰色军大衣,就悄悄把纸条塞到大衣兜里。
1940年9月初,我和张祥、姜乃民等人来到伯力城,住在一个秃头老太太家。当时冯仲云、张寿篯等抗联三路军领导人也在此地。经与苏军领导人交涉,我终于见到了他们。当时,我的心情是十分高兴的。为苏军做了几个月的侦查工作,与抗联老领导没有联系,心中着实感到空落落的。
但是见到张寿篯、冯仲云以后,我却没有得到好消息。他们告诉我,因为我在赵尚志属下工作时,附和赵尚志,已被开除党籍。我听了这个消息,如雷轰顶,当着两位领导的面大哭一场。我感到委屈,觉得冤枉。同时我也感到,北满省委根据道听途说的一些不着边际的所谓“事实”就剥夺了我的政治生命,着实是太轻率了。我把这个看法当着两位领导的面说了。张寿篯对我说:“你也不用难过,还会分配你工作的,改正了错误还可以恢复党籍。”他说的也是实话。
1940年冬天,西伯利亚大地早已银装素裹。有一天张寿篯把我找去,对我说,现在第三路军过界来到苏联的人已经不少,但人员分散,应当收拢集中,便于管理和整训,要我去进行这项工作。于是,我随苏军中尉萨鲍夫斯基到了雅斯克农庄附近的山林地带。此处在伯力城东北70公里处。我们在雅斯克东山沟里安营扎寨,收拢第三路军人员。这就是最初A野营(北野营)。开始的时候,这里只有随我同来的刘铁石、张祥、姜乃民等十几人,后来又把吴保安和女同志王玉环、庄凤、吴玉清等送来。不久,这里就集中了几十人。1940年底,从南野营调来了崔石泉和二路军的一批指战员。这时,苏军少校杨林也到了北野营,我们便统归他的领导。
为了使越境人员的学习和整训能够正常进行,我们着手盖木房,修地窨子。在这期间,苏军派来了医务人员负责抗联战士的医疗工作。整个冬季就在这样紧张的劳动中度过了。辛勤的劳动换来了可喜的果实,全部人员都从帐篷中搬到了新盖的地窨子中居住。这种房子虽然潮湿一些,但却比帐篷暖和多了,对于我们这些惯于游击战的战士们来说,已经是堪称“豪华”了。
【编者注】 地窨子:一种半地下形式的房屋,一半在地下,窗和房顶在地上,所以称“地窨子”。
1940年3月19日,东北抗联和苏联远东军达成了互相支援和互相帮助的协议,在保持东北抗日联军的独立系统和独立活动的前提下,抗联越境部队接受苏联远东军和边疆地方党的帮助,苏联方面向抗联提供部队整训的必要条件。自此以后,部队进入了正常的军事和政治训练。
在军事训练中,除了制式训练,还学了滑雪,班、排的进攻演习,这些具体的科目都在野外进行,所以白天也比较辛苦,但晚上还能好好休息,比之前游击生活好多了,加以当时由苏方供应的粮食比较充足,物质生活可以说是不错的,所以我们抗联的指战员学习的热情很高,真想学到一身本领,把自己武装起来,好返回东北战场,继续抗日。
就在这时,我结识了第六军的朝鲜族女战士李敏同志。以前,我在第六军的时候跟她见过面,互相认识,从未打过招呼,互相未通报姓名,也无来往。在野营学习中,我们的接触多了。渐渐地互相产生了爱慕之情,不知不觉之中,我们心中播下了爱情的种子。开始我们还只是偶尔在一起谈谈学习和以往的战斗生活,憧憬着革命胜利后的建设。随着时间的推移,爱情的种子在发芽、生长。我们常常是长时间在一起交谈了,已经双双坠入爱河。这是当时军队的纪律所不允许的,但我们间的情况,已经被领导知道了,我们受到野营党委的批评,人们议论纷纷,引起了一场风波。说我们违反了“不许结婚”的军事纪律,对此我有不平之感。
正在这时,第三路军总指挥张寿篯准备返回东北开展游击活动,让我跟他同行。张总指挥并未问及我和李敏的事。其实,他是同情我们的。因为他要率部队回东北,当然对我和李敏个人生活的这件小事也就没有过问。因此,这场风波就像过眼烟云般随时间而消逝。
1941年3月21日,我随同张寿篯返回东北,离开了李敏,当时她的心情如何是可想而知的。那时我的心情也是非常复杂。虽然留恋着这恩爱之情,但一想到抗日救国大事,大丈夫不能为此而动摇。何况回东北重上抗日战场是我衷心的愿望。在此情况下,只能舍弃个人私利而顾大局。如今回东北如愿以偿,自然格外兴奋,而且战斗生活对我有着强烈的吸引力,但想到把她一个人留在苏联,着实又有些不舍。
我们这支部队共有40多人,队长由曹玉奎担任,在张寿篯总指挥的率领下,我们被送到原乌云和奇克县之间的对岸,告别了送我们的苏联同志,穿着滑雪板滑雪跨越了黑龙江,进入库尔滨河口,沿冰封雪盖的河面向上游滑去。
第二天,我们来到了第三路军的一处密营,王铁匠、小王,还有张寿篯同志的爱人在此留守。战友们久别重逢,别提多高兴了。在密营住了一个星期,我的任务是帮助张总指挥处理一些文件,那里有油印设备,让我们把从苏联带回来的《八路军军政杂志》的文章和八路军出版的《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等文件刻成蜡版,印发给密营和其他仍在坚持战斗的指战员学习。
三四天之后,我和金伯文同志完成任务,又返回指挥部。这时,密营的粮食告罄,揭不开锅了。同志们饥饿难当,虽无人叫苦,但精神头就有点差了。三四天过后,粮食依然无着落,大家靠化雪水,从积雪下面扒些草根充饥。有一天,有位同志正在扒草根,他忽然高兴地叫了起来:“快来看!我们有吃的了!”大家呼啦一下跑过去一看,原来是这位战士发现了一张马皮。看样子是去年冬天部队杀马吃肉剩下的,因积雪覆盖,天寒地冻,马皮尚未腐烂。看到这一收获,同志们当然很高兴。于是我们便把马皮化开,用火烤掉毛鬃,煮了一大锅,割成小块,分而食之。总指挥见我饿得瘦骨嶙峋,多给了我一块。当时我的心情很激动,领导同志的关怀在我心中激起一股暖流。
时至五月初,黑龙江省的严冬终于过去,春天终于到来了。此时,天气转暖,草木萌生,正是抗日游击活动的大好时光,但是,由于部队分散,无法统一部署军事行动,因此我们非常挂念分散在各地活动的三路军部队,希望尽快与他们取得联系,总指挥张寿篯更是天天盼望能有交通员到指挥部来。
五月中旬的一天,我们终于盼来了第三支队的两名交通员,一位叫李国军,一位叫李俊。后来,李国军在日本投降后由于参加了地主武装,被我民主联军击毙。他们带来了三支队长王明贵同志给总指挥写来的报告。他们的任务就是来与总指挥部取得联系,并接受新任务的。两位交通员随身带了点小米。我们在漂筏河沿岸的深山中已有一个多月未见到米粒了,这时才算喝了一顿稀米汤。
两位交通员只待了一天,张寿篯命令我以宣传科长的身份到第三支队去负责政治工作。因为当时三支队急缺政治工作干部,思想政治工作和群众工作,都有待加强。于是,我便随交通员奔赴三支队的工作岗位。
【编者注】 三支队下边有教导队、七大队、八大队。教导队长是安永化,七大队长是尹德福、指导员是郭成章。八大队长是姓徐、指导员是赵喜林。每个大队下边有小队,小队就是一个班的组织。小队长有张子荣、王长海、杨子荣、修身、李国钧。整个部队当时就七十来人,都是骑兵。
(以下内容根据陈雷爱人李敏口述资料整理)
1942年的春天我在苏联远东医务室工作。一天从东北前线回来了好几个负伤的同志,有一个叫金国祥的,我正给他包扎,他小声跟我说:“你知道吗?陈雷负重伤了。”我脑袋“嗡”的一下,手里工作停了下来,眼泪也流了出来。他看我哭了,赶紧安慰我说:“没事,没事,他还活着,送到伯力军医院了。”这一刻,我才明白,我一直是深深地爱着陈雷同志的。剩下的日子,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四月中旬的一天,医务室又来了好几名伤员,忽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是陈雷。庄凤同志让我给他包扎。他一声不语地坐在我的面前,泪水止不住地划过我的脸颊。陈雷同志伤在了右手动脉处,他整个人瘦成了皮包骨。在给陈雷包扎的整个过程中我们谁都没有说话。陈雷同志看到我流泪,他也流泪了。我想他这时候需要我的安慰,我决定找机会向他表明态度。
一天晚上,部队要在男同志的营房里开会,我事前把写好给陈雷的纸条放在了兜里,纸条上写着:“我相信你是好人,我永远等着你。”到了晚上开会,我尽量走在前边,早就知道陈雷的床铺靠里面。终于坐到他的床铺上面,我看见他的床头叠着灰色军大衣,就悄悄把纸条塞到大衣兜里。
纸条是送出去了,但是我心里也七上八下的。第二天,我去厕所的路上,修鞋的老姜拦住了我,让我去他的地窨子取修好的鞋子。没让他修鞋啊,我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走进地窨子,进去之后没等我看明白,忽然一只手把我拥进怀里,我知道是陈雷,我的心狂跳着,做梦一样,幸福和恐惧使得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哭了。陈雷紧紧地拥着我说:“我快要走了,执行任务去,我谢谢你,等我回来。”我含泪点着头,赶紧挣脱他的怀抱跑了出去。我太害怕了,害怕有人闯进来看到我们,害怕有人给我们写“壁报”。
1942年5月19日,北野营党委决定恢复陈雷的党籍,第二天陈雷就要去执行任务了。我托李桂香的丈夫把我钩好的一个牙具袋交给了陈雷。陈雷走后不久,李桂香悄悄地把一把口琴交到我的手上,说是陈雷给我的,我把那个口琴紧紧地攥在手里。我想,我们这就算订婚了,都互相交换信物了,我在心里盼望着战争早日结束,陈雷能早一天回到我的身边。后来,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偷偷地掏出口琴,想念着远方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