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鹏 周长城
(武汉大学社会学系,湖北武汉,430072)
我国老年人主观幸福感的影响因素研究*
—— 基于Anderson健康行为模型的实证分析
徐 鹏 周长城
(武汉大学社会学系,湖北武汉,430072)
论文基于美国学者Anderson提出的健康行为模型尝试构建了老年人主观幸福感影响因素的理论分析框架,在此基础上利用“2006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 2006)数据库系统考察了诱因性人口学因素、赋能性因素、需求性因素以及健康行为因素对我国老年人主观幸福感的影响。实证分析结果表明,政府部门应以提升老年人主观幸福感为政策措施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帮助促进老年人人际关系的和谐化,鼓励老年人多参加健身和体育锻炼活动,减少老年人对健康服务的过度依赖,帮助维持并提高老年人的健康状况;更重要的是要深入进行养老保障体制改革,在物质和精神上为老年人提供更为全面的养老保障。
老年人;主观幸福感;影响因素;Anderson健康行为模型
老龄化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一个必然产物,任何国家都不可避免地要经历老龄化阶段。我国是从1999年开始步入老龄化社会,但与发达国家相比,我国的老龄化进程表现出一定的异质性。首先,从老年人口数量来看,我国表现出快速的人口老龄化趋势及老龄人口高龄化趋势。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当前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占到总人口的13.26%,[1]而来自全国老龄工作委员会的一份报告则预测,如果保持目前3.28%的年增长率,那么到2020年底我国老年人口数量将超过24000万,其中3000万是80岁以上高龄老年人;[2]其次,从老年人抚养比来看,到本世纪中叶,我国的老年人抚养比将从11%左右快速上升到约40%,使老年人口负担等于本世纪初的3~4倍。[3]再次,从老龄人口的地区分布来看,由于众多农村青年劳动力选择到城市打工,使得农村的老年人口比例将显著地高于城市,这进一步造成我国老年人口比例在城乡之间出现显著差异,使老龄化问题在农村地区更为凸显。此外,未富先老的社会现实使得改善我国老年人晚年生活质量的政策措施缺乏物质保障。在这样的老龄化背景下,我国老年人的晚年生活幸福感问题业已受到政府与社会的广泛关注。我国自2009年起推行了新农村养老保险制度,并继而在2011年颁发了《中国老龄事业发展“十二五”规划》,明确指出了我国当前应对人口老龄化挑战的基本原则和主要任务,而这些政策措施的出台都指向同一个核心目标:全面切实提升我国老年人晚年生活的主观幸福感。
为了促进这一老龄工作核心目标的实现,有必要系统探究我国老年人主观幸福感的影响因素,进而根据实证分析结果进一步制定更具实效的老龄政策。值得指出的是,国内现有相关研究成果存在如下不足:一是以我国老年人主观幸福感为研究对象的成果相对较少(中国知网上以“老年人幸福感”为关键词进行模糊检索,结果为期刊、学位、会议论文共计170篇),造成该领域成果累积数量与我国老龄问题紧迫程度不相称;二是就已有研究论文的分析思路而言,对于老年人主观幸福感的影响因素划分表现出一定的随意性,缺乏理论框架支撑,使该领域研究成果呈现散状分布,难以进行横向或纵向比较。基于此认识,本研究将试图构建分析老年人幸福感影响因素的理论框架,通过实证分析来进一步丰富该领域研究成果。具体而言,本文将首先借鉴美国学者Anderson提出的健康行为模型(Health Behavioral Model)构建理论框架,并提出相应研究假设;然后,以该理论框架为指导,运用中国综合社会调查2006年数据库,对前述研究假设进行统计分析,探究影响我国老年人主观幸福感的具体因素;最后,对分析结果进行总结,在此基础上讨论改善我国老年人主观幸福感的新路径。
(一)理论框架
本研究以Anderson提出的健康行为模型为基础,尝试性地构建了一个分析老年人生活幸福感影响因素的理论框架。[4]该框架包含以下几个要素:(1)环境与个体特征(Contextual and individual characteristics)维度,包括诱因性(Predisposing)因素(如性别、年龄、文化程度等人口学因素),赋能性(Enabling)因素(如养老保险等因素),需求性(Need)因素(如对晚年娱乐活动的需求等因素);(2)健康行为(Health behaviors)维度(如老年人日常体育锻炼习惯等);(3)效果(Outcomes)维度(如老年人自我评判的主观幸福感等)。
选用该模型作为本研究的理论框架,有以下四方面原因:其一,该模型自20世纪60年代首次提出以来,先后进行了多次修正,不断改进,在美国及欧洲等国广泛应用于健康研究、医学社会学和公共卫生领域,用于测量与人们健康相关的决定因素;[4]其二,将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水平作为一种衡量健康结果(Health outcome)的指标是合理的,因为主观幸福感是个体对其整体生活状况的综合判断,[5]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其自我感知到的健康状态;其三,该模型将可能影响健康状态的多种因素纳入同一个相对成熟、简练的分析框架内,将对接下来的实证分析起到导引性作用,同时这一尝试对于进一步构建本土化的相关理论框架具有参考价值;其四,已有学者运用该模型进行相关研究并取得了较好的分析效果,如Baernholdt等人以该模型为理论框架,使用“2005-2006年美国国家健康和营养监测调查数据库”进行了统计分析,考察了环境及个体特征因素、健康行为因素对美国老年人生活质量的影响。[6]
注:该理论框架在Anderson健康行为模型基础上进行了适当调整。原始模型在环境及个体特征维度中包括有健康组织和社区特征等因素,同时连接上述三个维度的箭头是双向的,以表示相互之间具有反馈作用。然而,本研究主要关注的是个体层次因素对于老年人主观幸福感的单向影响,因此图1中的箭头是单向的。
图1老年人主观幸福感影响因素理论框架
图1显示了本研究的理论框架图。该图中所包含的可能影响因素与西方学者相关研究结果一致。例如,Babitsch等人系统回顾了1998-2011年间发表的、明确使用了Anderson健康行为模型为理论框架的实证分析论文,结果发现:(1)较多论文使用了性别、年龄、婚姻状况、教育水平和种族作为诱因性影响因素;(2)收入水平、健康保险、支持与照顾、社会经济地位等因素也常被作为赋能性影响因素;(3)较多研究将自我评估/感知(self-reported/perceived)的健康状况作为表征健康需求的因素。[7]而下文还将针对本研究的各项假设,提供已有对我国人口进行研究的相关证据。由此可见,该理论框架本身能够得到既有实证调查的证据支持,因此图中所包含的可能影响因素是有针对性选取的,从而避免了因素选取的随意性。
(二)研究假设
基于上述理论框架,接下来将分别针对诱因性人口学因素、赋能性因素、需求性因素和健康行为因素等四类可能的影响因素,同时结合现有以我国人口为研究对象的相关实证分析结果,提出对应的研究假设。
1.诱因性人口学因素
本研究将诱因性人口学因素具体化为五个人口学变量,即年龄、性别、居住地区、教育程度和婚姻状况。既有实证研究结果显示出主观幸福感与这五个变量相关:(1)对我国城市人口的分析结果表明年龄和主观幸福感之间呈现U字型关系,即以46岁为拐点,在46岁以后随着年龄的增加主观幸福感也随之增加;[8](2)我国男性相对于女性而言会自我报告更低水平的主观幸福感;[9][10](3)居住在我国城市的老年人相对于居住在农村的老年人而言具有更高的生活满意度得分;[11](4)教育水平与我国老年人主观幸福感之间呈现出正相关关系;[11](5)在我国城市,已婚居民会自我报告更高的主观幸福感水平。[9]与这些相关研究结果相一致,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a-1:随着我国老年人年龄增加,主观幸福感也随之增加;
假设a-2:我国女性老年人口相较于男性而言会具有更高的主观幸福感;
假设a-3:我国城市老年人相较于农村老年人而言会具有更高的主观幸福感;
假设a-4:受教育程度越高的老年人会具有更高的主观幸福感;
假设a-5:已婚且配偶健在的老年人相较于其他老年人而言会具有更高的主观幸福感。
2.赋能性因素
本研究中的赋能性影响因素有共产党员身份、基本养老保险、基本医疗保险、与家人朋友的联系及自我感知的社会经济地位。现有相关研究表明:(1)在我国,共产党员身份所带来的优越感会帮助产生更高主观幸福感;[9][10](2)我国具有稳定经济来源(如养老保险、医疗保险等)的老年人会产生更高的主观幸福感;[11](3)家人和朋友的支持与老年人主观幸福感之间呈现显著相关关系;[12](4)现有社会经济地位对于我国人口幸福感评分有显著影响;[10](5)我国城市居民的主观幸福感与所预期的未来经济地位之间呈现出显著的正相关关系;[8]基于这些前期研究结果,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b-1:有共产党员身份的老年人会具有更高的主观幸福感;
假设b-2:有基本养老保险的老年人会具有更高的主观幸福感;
假设b-3:有基本医疗保险的老年人会具有更高的主观幸福感;
假设b-4:与家人和朋友保持良好关系的老年人会具有更高的主观幸福感;
假设b-5:与过去相比,感知到现在社会经济地位增加了的老年人会具有更高的主观幸福感;
假设b-6:预期未来社会经济地位将增加的老年人会具有更高的主观幸福感。
3.需求性因素
假设c-1:对健康服务需求越低的老年人(即自我评估健康状况越好的老年人)会具有更高的主观幸福感;
假设c-2:对娱乐休闲需求越高的老年人(即参与娱乐休闲活动频率越高的老年人)会具有更高的主观幸福感。
4.健康行为因素
日常锻炼等健康的行为习惯能够帮助改善健康状况和生活满意度。[4]一项以扬州市老年人为调查对象的研究表明,老年人更多地参与体育锻炼能够帮助减少孤独感,进而显著提升主观幸福感。[14]参考此研究结果,提出以下研究假设:
假设d-1:参与体育锻炼越频繁的老年人会具有更高的主观幸福感。
(一)数据和变量
本文的数据来自“2006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 2006)。依据CGSS官方提供的抽样说明,可以了解到“该调查采用的是分层的四阶段不等概率抽样:区(县)、街道(镇)、居委会、住户和居民,其中区(县)、街道(镇)、居委会/村三级已依据‘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资料’(2000 年人口普查)完成抽样”。本研究考虑到了可能由分层抽样引起的多阶抽样设计效应(Multistage sample design effect),因而使用了数据库中提供的“全国:人权重(05结构调整)”对本研究所使用的数据进行了加权处理。此外,鉴于本研究关注的是老年群体,故而又从数据库中筛选出60岁及以上受访者为分析对象,最终获得1159个样本(加权处理后)用以进行统计分析。
Monographic report: Application of ultrasonography in diagnosis of tuberculosis
因变量及其操作化:
本研究关注的因变量为我国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Veenhoven曾指出主观幸福感通常被认为是个体对于整个生活的持续性满意程度,在这个意义上其与“生活满意度”(Life satisfaction)和“幸福”(Happiness)是近义词。[15]为了测量一个人的主观幸福感,学者常使用以下三种单一测量指标:(1)“你对整个生活的感觉如何?”依据程度不同,可能的回答包含从“开心”(Delighted)到“痛苦”(Terrible)七个备选项,因此该测量工具又被称作“D-T测量”;[16](2)“将所有事情考虑在内,你觉得现在有多么幸福?”(该问题用在“World Value Studies”问卷中),备选项为:非常幸福,比较幸福,不太幸福,根本不幸福;[15](3)“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程度如何?”(该问题用于“Euro-barometer Surveys”问卷中),备选项为:非常满意,比较满意,不太满意,根本不满意。[15]本研究采用了与上述“Euro-barometer Surveys”相似的测量指标。CGSS 2006中有一项调查问题为“总体而言,您对目前的生活状况是否满意?”,备选项为“1-非常满意、2-比较满意、3-不太满意、4-非常不满意”。在所有加权后的分析样本中(N=1159),选择“1-非常满意”和“4-非常不满意”的受访者分别仅占4.4%和3.2%。考虑到选择这两种极端态度的受访者所占比例较小,本研究把回答“非常满意”和“比较满意”的归为一类,即认为他们目前有“较强主观幸福感”,重编码为“1”;把选择其余选项的受访者归为一类,即认为他们目前有“较弱主观幸福感”,重编码为“0”。
自变量及其操作化:
1.诱因性人口学变量。年龄变量保持原数据不变,未做特殊处理。性别、居住地区、教育程度和婚姻状况分别进行了重编码,具体为:性别(1=男性,0=女性);居住地区(1=城市,0=农村);原问卷中将教育程度细分为14类,本研究则对其重编码为四类,即“没有受过正规教育”、“小学文化程度”、“初中或高中文化程度”、“大专及以上文化程度”,并分别进行了0-1虚拟变量编码,选取“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为参照组;婚姻状况(1=已婚有配偶,0=其他情况,其中“其他情况”包括从未结过婚、同居、分居、离婚、丧偶)。
2.赋能性变量。本研究的赋能性因素主要包含共产党员身份、基本养老保险、基本医疗保险、与家人朋友的联系及自我感知的社会经济地位。具体而言,本研究对“共产党员身份”、“基本养老保险”、“基本医疗保险”三个变量进行了0-1重编码,“1”分别表示“是共产党员”、“有基本养老保险”、“有基本医疗保险”,而“0”则分别对应于“不是共产党员”、“没有基本养老保险”、“没有基本医疗保险”。
对于“与家人朋友的联系”变量,考虑到老年人自身对于不同联系的现状有一个主观直接的认识,故而本研究使用了原问卷中两个对“家庭关系”和“人际关系”进行主观评价的问题,备选项均为“1-非常满意、2-比较满意、3-不太满意、4-非常不满意”。将备选项进行反转编码,再将这两个问题的得分进行相加后,就得到了一个新的变量“与家人朋友的联系”(取值范围是2-8,得分越低表示联系状况不佳,得分越高表示联系状况越好)。
对于自我感知的社会经济地位,本研究操作化为两个变量:一是与三年前相比,受访者认为本人社会经济地位变化情况,备选项有“上升了”、“差不多”、“下降了”;二是受访者认为三年后其社会经济地位变化情况,备选项有“将会上升”、“差不多”、“将会下降”。对这两个变量分别进行0-1虚拟变量编码,并分别选取“下降了”、“将会下降”为对应的参照组。
3.需求性变量。如前所述,本研究包含的需求性因素有两个:一是对健康服务的需求,以老年人自我评估的健康现状为表征,健康现状越差表示需要更多的健康服务;二是对娱乐休闲的需求,以老年人参与娱乐休闲活动的频率为表征,参与频率越高表示对于娱乐休闲的需求越强烈。健康服务需求变量使用了CGSS 2006问卷中关于“个人健康状况”的满意度评价这一问题,备选项为“1-非常满意、2-比较满意、3-不太满意、4-非常不满意”。进行反转编码后可以将回答视为对个人健康状况的自我估分,得分越高(越满意个人健康现状)则显示出对健康服务需求越不强烈。
娱乐休闲需求变量使用了问卷中的问题“您在闲暇时间,从事下列活动的频率是怎样的?”本研究选取了以下七类活动:看电视;阅读报刊;读文学、社会科学或科技类的书;外出郊游;打牌、打麻将;坐茶馆;外出就餐。将对这七类活动频率的回答编码为“1=从不”、“2=一年几次”、“3=一月一次”、“4=一月几次”、“5=一周一次”、“6=一周几次”、“7=差不多每天”,然后将这七类活动频率答案相加,得到一个新变量“娱乐休闲活动频率”。该变量取值范围是7至49,得分越高则指向更强烈的娱乐休闲需求。
4.健康行为变量。根据Anderson的描述,健康行为是指有助于维持和促进个人健康状态的个人健康实践。[4]本研究将健康行为操作化为参加体育锻炼频率。CGSS 2006问卷中有一个问题涉及“健身或参加体育锻炼”的频率,将备选项重编码为“1=从不”、“2=一年几次”、“3=一月一次”、“4=一月几次”、“5=一周一次”、“6=一周几次”、“7=差不多每天”,则数值越高表示有越好的体育锻炼习惯(健康行为)。
表1给出了本研究涉及的所有变量在进行数据处理后的统计描述。
表1 研究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二)统计模型和分析策略
本研究拟采用Logistic回归模型来考察我国老年人主观幸福感影响因素。如上所述,因变量为二分变量,编码为1表示有较强主观幸福感,编码为0表示有较弱主观幸福感。自变量则包含诱因性人口学变量、赋能性变量、需求性变量和健康行为变量等四个维度。在具体操作中,诱因性人口学变量在以往研究中通常被视为控制变量,因此将这一维度变量放入模型1中作为基准模型;随后在基准模型1基础上,分别放入赋能性变量、需求性变量和健康行为变量,构成模型2、模型3及模型4,这么做是为了考察在其他维度变量加入基准模型后所解释掉的因变量方差的变化;最后,将四个维度的自变量全部放入模型5中,考察模型整体的解释力。
表2显示了本研究所考察的统计模型分析结果。模型1仅包含了被视为控制变量的诱因性人口学变量,结果发现:老年人的年龄每增加1岁,认为自己有较强生活幸福感的优势比增加3.8%; 与未受过正规教育的老年人相比,初、高中文化程度的老年人以及大专及以上文化程度的老年人有较强生活幸福感的优势比分别增加69.6%、148.3%;此外,已婚有配偶陪伴的老年人和其他老年人相比,有较强生活幸福感的优势比上升了82.3%。模型1的结果虽然显示出年龄、文化程度和婚姻状况对于老年人生活幸福感有显著影响(假设a-1、a-4、a-5在此获得了支持),但基准模型仅解释了因变量变异的3.6%,因此还需要引入其他自变量对基准模型进行改进。
(一)赋能性因素对老年人主观幸福感的影响
在基准模型1基础上引入了赋能性变量,构成了模型2。模型2中,与家人朋友联系以及自我感知的社会经济地位对老年人主观幸福感有显著影响。具体来说,与家人朋友关系得分每增加1分,老年人有较强主观幸福感的可能性将提高123.4%。对于社会经济地位变量,与“和自己三年前相比社会经济地位降低了”这一类别相比,认为自己社会经济地位有所上升的老年人有较强主观幸福感的发生概率增加170.3%;与“预期三年后自己社会经济地位将会下降”类别相比,认为自己社会经济地位“将会上升”和“差不多”的老年人感到较强主观幸福感的可能性分别上升82.0%和52.6%。可见,通过与自己过去和将来进行纵向比较,对当前自身社会经济地位评价越高的老年人越有可能产生更强的主观幸福感。进一步分析发现,“与自己过去相比”变量对主观幸福感的影响,要明显高于“与自己将来相比”变量的影响(依前述分析,前者发生概率增加170.3%,后者增加82%),这一发现表明:对于我国老年人而言,既有的社会经济地位改善要比预期可能的改善更为重要。这些发现支持了假设b-4、b-5和b-6。然而,之前预计的共产党员身份、基本养老保险、基本医疗保险等因素没有对老年人主观幸福感产生统计学意义上的显著影响。
将模型2与模型1作比较可以发现,之前在模型1中有显著影响的年龄和教育程度变量失去了原有的显著性,而婚姻状况变量虽然保持有显著影响,但其影响力有所下降(优势比由1.823降为1.478),这说明赋能性变量的引入抵消了诱发性人口学变量的影响。此外,模型2对于老年人主观幸福感的解释力相较于模型1而言有明显提高(Cox & Snell R2从3.6%上升至14.7%)。
(二)需求性因素对老年人主观幸福感的影响
模型3在模型1的基础上引入了需求性变量,用以考察需求性因素对老年人主观幸福感的影响。统计结果显示,健康服务需求低的老年人(即自我评估健康状况好的老年人)相较于健康服务需求高的老年人(即自我评估健康状况不太好的老年人),前者比后者更有可能产生较强的主观幸福感(优势比达到2.785);娱乐休闲需求强烈的老年人(即参与娱乐休闲活动越频繁的老年人)比起娱乐休闲需求较弱的老年人(即参与娱乐休闲活动频率低的老年人),前者拥有较强主观幸福感的发生概率略高(优势比为1.024)。这一结果支持了之前的假设c-1和c-2。此外,将模型3与模型1作比较后发现,需求性变量的引入提高了模型的解释力,使Cox & Snell R2从3.6%增加到13.1%。
(三)健康行为因素对老年人主观幸福感的影响
模型4在基准模型1基础上引入了体育锻炼频率这一变量,以考察老年人的健康行为因素对主观幸福感的影响情况。结果显示,参加体育锻炼越频繁的老年人,其产生较强主观幸福感的可能性要比不太乐于参加体育锻炼的老年人要高(优势比为1.076)。这一结果支持了假设d-1。但是,引入体育锻炼频率变量的模型4只比基准模型1的解释力提升了0.4%(Cox & Snell R2由3.6%上升到4.0%),显示出体育锻炼频率变量对于解释老年人主观幸福感变异的贡献有限。
最后,把诱因性人口学变量、赋能性变量、需求性变量和健康行为变量全部引入模型中,从而构成了完整模型5。从模型5中可以看到,模型2中赋能性变量所显示出的影响模式在模型5中依然存在:与家人朋友联系状况以及自我感知的社会经济地位对老年人主观幸福感有显著影响。对于模型5中的需求性因素,健康服务需求(自我评估的健康状况)依然保持统计学上的显著性,而娱乐休闲需求(娱乐休闲活动频率)则失去了显著性。但这一结果并不让人意外,因为后者在模型3中的影响本身比较微弱。而模型4中体育锻炼频率对老年人主观幸福感的影响保持到了模型5中。另外,虽然诱因性人口学变量在本研究中主要被视为控制变量,但应注意到婚姻状况这一变量在所有五个模型中都表现出显著性,这体现出已婚有配偶陪伴的老年人比没有配偶陪伴的老年人更有可能拥有较强主观幸福感。总体而言,模型5解释了因变量变异的20.1%,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所构建模型的合理性。
本文基于美国学者Anderson提出的健康行为模型尝试构建了老年人主观幸福感影响因素的理论分析框架,在此基础上利用“2006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 2006)数据资料,对我国老年人主观幸福感的影响因素进行了实证分析。研究发现,我国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主要受到赋能性因素、需求性因素以及健康行为因素影响,主要结论如下:第一,在赋能性因素中,与家人朋友联系状况越好、与过去相比个人社会经济地位上升、预期未来个人社会经济地位会上升的老年人更有可能产生较强的主观幸福感;第二,在需求性因素中,有较低健康服务需求的老人(自我评估健康状况较好的老人)更有可能产生较强的主观幸福感;第三,在健康行为因素中,经常参加健身或体育锻炼的老人更有可能产生较强的主观幸福感。值得指出的是,虽然本研究将诱因性人口学因素视为控制变量,但分析发现婚姻状况变量的影响不容忽视,已婚有配偶陪伴的老年人更有可能产生较强的主观幸福感。此外,赋能性因素中通常被认为有重要影响的经济条件(有无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则对老年人主观幸福感没有明显影响。
进一步分析研究结果,可以看出与家人朋友联系状况、感知的社会经济地位变化以及对健康服务的需求等变量对于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影响特别明显(对应变量的优势比值相对较大)。与家人朋友联系的重要性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其一,根据嵌入性理论,[17]老年人的思想与行动也是嵌入在真实的、正在运作的社会关系系统之中,与家人和朋友联系状况较好意味着老年人所处的关系系统能良性运行,这对于提升老年人的幸福感有积极作用;其二,从中国传统文化来理解,“和睦”的状态、以和为贵的思想在老年群体眼中可能更为重要,他们不希望生活再出现大的波动,希望能够安度晚年,因此与家庭、邻里、朋友的和睦关系能够为老年人的晚年生活提供稳定和睦的微观人际环境,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
对于感知的社会经济地位变化因素,研究结果表明当老年人对个人的社会经济地位有积极评价,即认为现在的社会经济地位和过去相比有所提高、预期未来的社会经济地位会继续提高,那么他们的主观幸福感则会相对更加强烈。这一结论一定程度上验证了多重差异理论(Multiple discrepancies theory)。[18]依据该理论,当老年人将个人的社会经济地位状况和自己过去、预期未来的状况作比较,得到的差异若是改善性质的,则会增加对社会经济地位的满意感,进而增加对生活的主观幸福感。还有西方学者研究发现,对于未来状况会改善这一预期本身要比实现这一预期的可能性更重要,这意味着当老年人相信自己未来的社会经济地位会提高时,这种积极的预期促进了老年人主观幸福感的提升。[19]此外,本研究还强调了这一事实,即对于我国老年人而言,既有的社会经济地位改善要比预期可能的改善影响效果更大,这一点表明,相对于憧憬未来,老年人更看重的是当下状况的实际改善。
老年人健康服务需求因素对于主观幸福感的显著影响则凸显了健康对于老年群体的重要性。如果老年人自我评估的健康状况越好,其对于健康服务的需求会相对越低,那么拥有较强幸福感的可能性也会相对更高。这一点再次显示出对于老年人而言,“健康是福”,是幸福感的重要来源。前文指出的体育锻炼行为因素对主观幸福感有影响但影响效果不大,这一点或许可以通过健康服务需求路径来帮助解释。经常参加健身或体育锻炼的老年人更有可能对自身健康状况有正向评估,更有可能通过平时加强锻炼来减少对健康服务的依赖,进而帮助提升老年人幸福感水平。但这一推测还需今后更严格的实证分析予以证实。
本研究得出的上述结论对于提升我国老年人主观幸福感而言有一定的政策含义:首先,为了促进老年人人际关系的和谐化,政府可以在老年人所生活的社区、养老院等地进一步宣传传统孝文化,帮助在老年人所生活的微环境中形成尊老、敬老的良好氛围,帮助老年人与家人和周围朋友保持良性互动;其次,越来越完善的养老保障体制能够从制度层面进一步促进老年人产生更为积极的社会经济地位认知,因此,政府仍需深入进行养老保障体制改革,在物质和精神上为老年人提供更为全面的养老保障,尤其要对没有配偶陪伴的老年人(特别是空巢老人)予以政策倾斜,使老年人都能切实感受到个人社会地位与经济地位改善,感到老年生活更加幸福;再次,鉴于良好的健康状况和积极的体育锻炼能够有效提升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政府部门可以在老年人生活的社区建造老年健身中心,鼓励老年人多参加健身和体育锻炼活动,减少老年人对健康服务的过度依赖,帮助维持并提高老年人的健康状况,进而增强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最后,研究发现基本养老保险和基本医疗保险本身与老年人主观幸福感没有显著关系,因此单纯提高社会养老保险覆盖率等改革措施并不能保证老年人过上幸福的晚年生活,而养老保障体制改革的着眼点和落脚点还应更多关注于如何切实提升老年人晚年生活的主观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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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ctorsAssociatedwithSubjectiveWell-BeinginChineseElderlyPeople—Empirical Study based on Anderson’s Health Behavioral Model
XU Peng ZHOU Changcheng
This paper used the data from China General Social Survey (2006) to examine factors related to Subjective Well-Being (SWB) in Chinese elderly people. We constructed a conceptual model adapted from Anderson’s health behavioral model and probed the associations between SWB and predisposing,enabling,need and health behavior factors. Empirical results suggested that considering elderly people’s SWB as the prerequisite for making relevant policies,governments need to enhance harmony between older people and their relatives and friends,improve their participation in exercises for reducing dependence on health services,and help to boost their health status. More important is to further deepen the reform of the old-age security system that aims to provide elderly people with comprehensive care in both mental and material aspects.
elderly people,subjective well-being,influencing factors,Anderson’s health behavioral model
H)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社会管理科学化指标体系研究”(批准号:11AZD023)、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构建公共文化服务指标体系研究”(批准号:12AZD016)、国家社会科学基金特别委托项目(2013)“中国梦的总体框架及其指标体系研究”(批准号:13@ZH024)、武汉大学博士生出国研修项目及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城市老年人生活质量研究”(项目编号:2012117010201)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