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丹华
一战爆发后,瑞士作为中立国,成了很多艺术家的避难地。德裔法国雕塑家、画家让·阿尔普就是其中的一位。战时他来到苏黎世,参与组织了达达主义运动,成了其中的活跃分子。
说起阿尔普和瑞士的渊源,要追溯到一战前。出生于法国斯特拉斯堡的阿尔普,先后在斯特拉斯堡的艺术与工业学校和魏玛共和国艺术学院学习过。由于对学院刻板僵硬的教育方式不满,他毕业后来到了瑞士,很快和那里的艺术家打成一片,共同创办了展览社团“现代艺术家联盟”,专为瑞士现代艺术家做展览。热爱旅行的阿尔普交游广阔,不久后,他受雇于风暴画廊的老板瓦尔登,为其组织展览、撰写评论。和平的时日很快被战争打破。一战炮声打响后,阿尔普再次来到瑞士,那里也聚集了很多流亡艺术家,大家主要聚集在苏黎世。就在这期间,他们创办了对日后产生深远影响的达达社团。
瑞士虽说是阿尔普的避难地,却也是他的福地。1915年,在塔娜画廊举办的一场展览中,他遇到了人生最重要的合作者、后来成为爱侣的瑞士女画家苏菲·托伯。苏菲对阿尔普的影响很大。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阿尔普在恋人的家乡度过了一段相对宁静的日子。他们沉浸在对艺术世界的探索中,苏菲从1916年起,就在苏黎世艺术与工艺学校教授编织课程。在接触各类新思想的同时,阿尔普从苏菲那里学会了用传统的技艺去实验和表达非传统的拼贴画。他们的拼贴画里,运用了刺绣、编织、绘图、粘贴这些技术。与常规手法不同的是,二人不用剪刀,而是用切纸机,从而消除了人工制作的痕迹,以逼近最为客观的真实。用阿尔普自己的话讲:“我们的作品本身就是真实,没有什么意义或理性的意图在里面。我们只想让一切以最大限度的自由,付诸简单。”除了做拼贴,二人也创作了大量的油画、水墨、雕刻、版画。可以说,在苏黎世流亡艺术团体里,他们是创作最为丰厚、勤勉的组合了。
卵细胞 木板 72.2×96.5×5cm 1922年 让·阿尔普
其间,阿尔普和苏菲积极参与到达达主义的活动中。阿尔普与荷兰画家奥图合作,为当地的一座小学校绘制壁画。苏菲是达达主义的积极支持者,凡是与达达主义有关的艺术活动,都少不了她的身影,她编舞、做木偶、设计时装、做舞美。1917年,达达画廊开幕,苏菲在雨果·巴尔的诗歌朗诵中翩翩起舞。
战争结束那年,苏菲为阿尔普献上了一件佳作《汉斯·阿尔普肖像》,也算是离乱岁月里一个温馨的收梢。
她的画里经常出现女人与花朵,画中的女性温婉恬静,有平凡不知名的青春少女,也有巴黎的社交名流如夏奈尔、纪庸夫人。她的画有一种洁净与安定的力量,即使一身珠光宝气的上流名媛,进入她的画中,仿佛也已洗尽铅华,完成华丽的转身。喜爱她的人将她的名字译成很好听的中文,与她娴静的风格极为相符—她叫玛丽·洛朗森。
拉大提琴的两姐妹1913-1914年 玛丽·洛朗森
单看洛朗森的画作,似乎会令人想到“闺阁画家”这个称呼。洛朗森用她的画仿佛营造了一座甜美的女性伊甸园。画中几乎看不到时代的印迹,这些“金枝玉叶”,或守着一只小猫,或手捧花束,或有小鸟衔枝落在肩膀,慵懒地待在无人打扰的角落里,闲散地打发着时光。但现实生活中,画家并没有如画中人这般养尊处优,闲适安逸。
洛朗森是一个私生女,母亲是餐厅的侍者,父亲是上层社会的官员。直到22岁那年,她才知道父亲是谁,此时父亲已去世8年。在安贝尔学院读书期间,她结识了布拉克、毕加索等立体派代表人物。他们经常在蒙马特大道的一间公寓里聚会,彼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谊。1914年,洛朗森嫁给了在安贝尔学院就读时相识的校友、德国画家奥图,而就在前一年,她刚刚结束与诗人阿波利尼亚的恋情。新婚燕尔,战争却爆发了,奥图的德国身份令洛朗森背上了间谍的罪名,这对新人不得不离开法国,流亡西班牙。洛朗森成了没有国籍的人,这对于自小缺少父亲庇护、心中无比渴望安稳生活的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在西班牙期间,他们先后生活在马德里和巴塞罗那。
身处异国他乡,生活捉襟见肘,虽然偶尔也会见到来自巴黎的朋友,比如德劳内夫妇、艺术家毕卡比亚,但洛朗森日后回忆起这段日子,觉得这是人生中异常灰暗的岁月。1917年,她给毕卡比亚的艺术评论刊物《391》写了一些诗歌,画了一张插图。外界很少看到画家在流亡这段时期的画作。一战结束那年,当她得知前恋人阿波利尼亚去世的消息后,几近崩溃。经历了战争的离乱和情感的创伤,心灰意冷的洛朗森搬到了丈夫的家乡杜塞多夫,在那里短暂居留。祖国的大门依然紧锁,直到《凡尔赛条约》签订后,洛朗森才恢复了合法的身份,得以回国。这时她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巴黎后,她就将精力放到了艺术创作上,除了画画,还做舞美设计、室内设计、图书插图等工作,似乎是想把此前因战争荒废的时光加倍弥补回来。
她的画,曾经在法国艺术市场炙手可热,即使在今天看来,也是属于卖得较好的一类。说“卖得好”并无讽刺之意,也许她的作品缺乏力度和批判性,无法深刻地反映现实社会,但谁说艺术就一定要如此?守住内心的一片净土,独自将现实的苦涩吞咽,给世人留下美好的芳踪倩影,又何尝不是一种勇敢的善与美?如今,洛朗森的作品被世界各地的很多美术馆收藏。无论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年代,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洛朗森的画,将女性的细腻与温柔表现得淋漓尽致,她的作品,从未过时。
一战期间,美国也成为欧洲流亡艺术家的聚集地。毕卡比亚就是这批艺术家中的一位。他最为知名的是与杜尚、曼雷一起,推动了达达主义在美国的发展。
爱的炫耀纸板油画 96×37cm 1917年弗朗西斯·毕卡比亚
毕卡比亚出生于巴黎,具有拉美血统,父亲是一位古巴商人,他是家里的独子,自幼家庭条件优渥。童年时期,母亲和祖母相继去世,家中不再有女眷,只剩下外祖父、父亲和舅舅。外祖父热爱摄影,教会了毕卡比亚用相机拍照;舅舅是一位艺术收藏家,家里有很多法国古典画家的作品。毕卡比亚就是在这样的艺术氛围下长大的。成年后,他进入巴黎国立高等装饰艺术学院学习。
一战爆发后,毕卡比亚离开巴黎,辗转于巴塞罗那、纽约、加勒比之间,与各地艺术家建立联系。在纽约,他遇到了杜尚和曼雷,对艺术的共同追求令他们一拍即合,建立了终生的友谊。此时,毕卡比亚的创作风格也慢慢发生了转变。战争的爆发促使他对西方的工业化产生了反思。他放弃了在作品中对自然形状的模拟,转而用机械形式作为美与情感的表达,这也是他对达达主义的一个创造性的贡献。在史迪格里兹的291画廊做完展览后,毕卡比亚完全放弃了对立体主义风格的追求。由于婚外恋,他与妻子嘉伯丽之间的关系也出现了裂痕,再加上对酒精和药物的依赖,这段时间的毕卡比亚,身心处于低迷的状态。他从绘画中慢慢抽离出来,开始写文章。
不久之后他去了西班牙,那里也聚集了不少因战争外逃的艺术家。为达达思想摇旗呐喊依然占据了毕卡比亚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在巴塞罗那的那段日子,他创办了艺术评论期刊《391》,出版了前4期,里面刊登了很多流亡西班牙的法籍艺术家如格雷兹、洛朗森等人的作品,也算是对大洋彼岸史迪格里兹的《291》的一种呼应。1917年他又回到纽约,在杜尚的支持下,继续出版《391》,一直坚持了7年。
生性不羁的毕卡比亚,从未将国家视为阻止人自由往来的羁绊。战争期间,他依然往来于欧洲和美洲之间,组织活动,四处约稿,成为达达主义各个组织之间的纽带。在创作上,他也寻求多变的风格,对后印象主义、野兽派、立体主义、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均有涉猎。他常常是“玩够了”一个之后,就彻底扔掉,再转向下一个。他从不介意推翻自己,接触新的东西似乎只是为了经历,经历之后就断然抛弃。他极为复杂,又极为简单,集各种风格于一身,却又非常纯粹。恰恰是这份“公子哥”的天性,令他成为各个艺术活动和流派之间的润滑剂。“自由的目的是为他人创造自由”(马拉默德言),这句话用在毕卡比亚身上,毫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