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迪安
范扬在两个世纪之交的几年里似乎得到了神助,以爆发出来的强劲之力将自己的画境大大地做了提升。在他的作品面前,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他作画之际“情驰神纵,超逸优游”的状态,就笔墨的意态而言,他浓笔酣墨,落在幅上皆成“文章”,呈示出解衣磐礴的畅快,达到了通权达变的火候。就描绘的内容而言,他打通了山水、人物、花鸟原有门类界限,只要面对自然,便能“临事制宜,从意适便”,信手拈来皆得理法,在散乱的节脉中荡起形象的生机。范扬人到中年既达此大手笔境界,堪称在画坛上占了一席“风流”。
范扬的画看上去满幅轻松,但却埋伏了雄强之骨和深厚学养。他对传统雄浑一体的画风显然是体悟颇深的,从宋元绘画到黄宾虹,都是他直接吸收的对象。他胸臆开敞,喜读群书,研读画史画论及文化论著,养成腹中经纶和思中识度。他也注重生活蒙养,投身于自然怀抱,采集养分,荡涤心灵。这些学养、才情、能力都是构成范扬绘画风格的基础,使他落笔便生墨韵,笔笔相连,连成景致不绝如缕的大千世界。
但是,范扬的智慧系统似乎还有一个玄机未得披露。他何以能够将极平凡自然的景致画得生机顿出,如同天造而成,“自然”得完全没有法度的痕迹,这大概只能归结于他将禅宗的“顿悟”化解于心,将禅机渗透在笔墨形象中。
范扬画中那些流畅的线条就是“悟”的附体,不受理性支配,一任感觉流发,在画面上成为欢跃的精灵。因此,他每幅画的感觉是完全不可复得。他的画看上去在景物选择上极随意,作品却拥有极高的境界。他的“悟”与自然的“机”相碰撞的瞬间,便如同一股清风拂去眼前尘埃,使画面顿时明澈透亮起来。“悟”与“机”的关系就是创造主体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在中国哲理中,这二者既二分又合一,二分是现象,合一是本质,是可能达到的境界。这是中国特有的心与物、自我与世界、创造论与本质论的智慧图式。这与西方传统很不一样,以至于现代西方哲学家如海德格尔、维特根斯坦等大哲都借“东风”以明拭“西洋镜”。20世纪80年代出现的新表现主义绘画为了打破绘画的静止状态,就用一种外部力量“介入”的手法造成画面的戏剧性效果。在绘画上,他们也曾想达到一种令人惊讶的生动性,但往往不能奏效。而在中国画家这里,只要学养和性情达到一定高度,就会有一双扰乱世界的慧眼。
4月29日,去年7月艰难重启的巴以和谈按计划本应在这一天达成“和平协议”,但结果再次令人失望。在本轮为期九个月的谈判中,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间的分歧依然嚴重,双方不仅在核心议题上毫无妥协迹象,近期更是遭遇严重挫折。4月23日,巴勒斯坦两派法塔赫、哈马斯又在加沙突然宣布达成“和解协议”。此消息一出,以色列迅速中断了所有谈判,美国总统奥巴马、国务卿克里也前后表态要“暂停”巴以和谈。本轮谈判由克里发起,尽管他并没有因此放弃巴以和谈,但其主力工作人员目前已离开中东。美国国务院也表示,将观察巴以双方在接下来几周乃至几个月里的行动后再做决定。
在中东动荡频仍的大背景下,若想深入探究影响巴以关系的若干因素,准确预判巴以和谈的未来走向,不妨从巴、以、美三方的内部关切、政策倾向、战略选择入手。
法塔赫和哈马斯能否真正和解
在法塔赫与哈马斯的和解声明中,双方表示要在五周内组建联合政府,六个月内举行总统、立法机构选举,可谓雄心勃勃、目标远大。其实,貌似“出人意料”的和解实则是在“情理之中”。
2011年突如其来的“阿拉伯之春”对于巴内部两派冲击甚大,双方都经历了一段大起大落、一波三折的艰辛历程。对哈马斯来说,因叙利亚陷入内乱导致其失去巴沙尔政府这一强援,因教派矛盾激化又与伊朗关系遇冷;哈马斯原本指望将“救命稻草”系于政治伊斯兰崛起,不料去年7月埃及街头风云突变,军队推翻穆兄会政府后对哈马斯“翻脸”,切断了加沙与西奈半岛之间的物资通道,导致哈马斯陷入严重的财政危机。加沙地带政治、经济发展举步维艰,民众对哈马斯政权的信任也随之急转直下,更加倾向于哈马斯与法塔赫实现和解,尽快摆脱当前的孤立困境。
对阿巴斯领导的法塔赫来说,与哈马斯和解同样源于其内部的虚弱与困顿。政治上,配合美国推动重启的巴以和谈并未给巴民众带来多少实惠,以色列方面和解诚意有限,实际让步寥寥,反逼巴方承认以色列“犹太国家属性”,令阿巴斯感到极度失望。经济上,地区局势动荡令本就发展乏力的约旦河西岸雪上加霜。约旦河西岸的民意测验显示,巴民众也更加支持西岸与加沙“破镜重圆”,而非继续执着于徒劳的巴以和谈。外界纷纷猜测,阿巴斯决定与哈马斯和解可谓“一石二鸟”,一是可争取西岸更多的民心,提升法塔赫在整个巴勒斯坦地区的合法性,通过以退为进的方式挤压哈马斯的号召力;二是公开向以色列、美国“摊牌”,表明自己还有第二套方案,为晦暗不明的巴以和谈争得更多筹码。
从历史上看,法塔赫与哈马斯的“历史性和解”已经发生过多次,2007年在麦加、2011年在开罗、2012年在多哈都曾发表过类似的“和解宣言”,但双方最终均未认真履行诺言。不过,与之前几次在第三国“搞缓和”不同,此次“和解”发生在巴勒斯坦自己的土地上——加沙地带,凸显出双方主动渴求关系缓和。
然而,从现实来看,法塔赫与哈马斯若想达成真正的和解仍有诸多难以逾越的障碍。第一,哈马斯对待以色列的态度是否会发生根本性转折?哈马斯长期坚持武装反抗以色列,拒绝承认以色列的合法地位,对法塔赫参与的巴以和谈持反对态度。目前美、欧、日等西方多国仍将哈马斯定义为“恐怖组织”,若未来巴政府吸收哈马斯成员加入,势必导致多国切断对巴控区的援助,以色列也会中断向巴权力机构移交代收税款(根据巴以签订的协议,以色列负责对运往巴勒斯坦控制区的物品征收关税并对在以色列工作的巴勒斯坦人征收个人所得税,并将税款定期移交给巴权力机构——编者注)。对于极力争得国际社会承认的法塔赫来说,显然不希望自己再陷孤立。第二,未来政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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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塔赫与哈马斯如何分配权力?从目前的和解协议中看不出来阿巴斯将在联合政府中担任何种职位,也不知道哈马斯的成员是否会进入内阁。更重要的是,协议中也没有明确加沙地带管辖权是继续归哈马斯治下还是回归巴权力机构。另外,和解协议没有说明如何处理哈马斯在加沙地带掌握的上万枚火箭弹,但是阿巴斯已多次声明未来的巴勒斯坦国将实现“非军事化”。从已经公布的和解协议内容来看,上述敏感问题均没有触及,使得和解宣言更像是一个仅具象征意义的“政治宣示”,未来两派在和解之路能走多远令人存疑。
以色列如何定位巴以关系
此次巴勒斯坦两派声明和解后,以色列官方立即暂停了与巴方的所有和谈,并威胁将对巴权力机构进行经济制裁。以总理内塔尼亚胡更是措辞强烈地指责阿巴斯“选择了哈马斯,而非和平”,甚至连一些对巴较温和的以色列政客(比如司法部长利夫尼和财政部长拉皮德)也严厉批评阿巴斯的此次行动。5月1日,内塔尼亚胡进而宣布,以色列将拟定新的基本法草案,试图将以色列的“犹太国家性质”赋予宪法地位。
外界舆论普遍认为,虽然表面上表示不满,但此次巴勒斯坦和解事件给了以色列“就坡下驴”搞垮和谈的借口,内塔尼亚胡政府完全可以借机将谈判失败的责任归咎于巴方,继续维持目前巴以关系现状。实际上,内塔尼亚胡政府对目前巴以关系“不和、不武”的现状相当满意。在经济上,以色列近年来日子过得不错,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调查,以色列当前人均GDP高达3.7万美元,几乎是埃及的12倍,远超周边所有国家,甚至比大部分欧盟国家还要高,而且,以色列近海天然气资源储量丰沛,未来仍会给以色列带来可观收益。在军事上,以色列军力在中东鹤立鸡群,加之美国的鼎力相助,在短期内无重大安全隐患;以色列国内各种防卫措施完备,在预防各类反以恐怖活动方面经验丰富。可以说,从基本面上看不出内塔尼亚胡政府有任何必要改变现状。
从目前以色列内部看,内塔尼亚胡领导的执政联盟内部对巴以和谈抵触者多,支持者少。其中,副外长埃尔金公开反对“两国方案”,认为一个巴勒斯坦国将“威胁一个犹太国家的生存”,与其谈判不如吞并整个约旦河西岸。埃尔金的类似言论在执政的利库德集团内部颇有市场。据统计,利库德中央委员会的大多数成员,以及在以色列议会中的20名利库德议员都反对“两国方案”,埃尔金称只有两三名利库德集团的国会议员完全支持内塔尼亚胡。外长利伯曼对于持以色列国籍的巴勒斯坦人态度尤其强硬,称他们应该向“犹太国家宣誓效忠”,否则就将失去投票权。同时,经济部长贝内特则警告如果内塔尼亚胡支持“两国方案”,他领导的“犹太家园党”的12名议会成员将从政府集体辞职。财政部长拉皮德领导的“未来党”是议会第二大党(拥有19个议席),代表以色列世俗中产阶级,以前在大选中避免触及巴勒斯坦议题,但最近越来越强力要求与巴勒斯坦人“离婚并分居”。目前在内塔尼亚胡内阁中唯一热切支持与巴勒斯坦达成妥协的是司法部长利夫尼,但她所领导的政党仅拥有六个席位,影响力相对有限。总而言之,目前以色列议会执政联盟的大多数议员以及以色列政府中大多数部长不仅明确反对“两国方案”,而且反对以色列政府对此问题持暧昧立场。在此局面下,原本倾向于支持“两国方案”的内塔尼亚胡也越来越不愿做出让步。换句话说,除非美国或其他域外大国施压,否则以色列短期内不会寻求主动改变现状。
巴以问题“对美国已经不重要了”?
美方的强力介入是巴以和谈去年重启的主要原因之一。2010年10月,巴以和谈因以色列在约旦河西岸巴勒斯坦被占领土扩建犹太人定居点而中断。此后,巴方一直将冻结定居点建设作为与以方复谈的前提条件,而以方则坚持无条件重启和谈,和谈因此停滞了三年时间。进入2013年后,中东的政治格局和地缘战略版图发生很大变化,叙利亚烽火连天,埃及内乱不已,阿拉伯国家在诸多问题上存有分歧,难以形成合力。这些变化无疑给巴以冲突的解决带来新的复杂局面,同时也更加凸显了解决巴以冲突的紧迫性和必要性。有分析说,克里积极寻求解决巴以冲突,并非因为他认为巴以达成和平协议对中东形势具有潜在变革意义,而是因为担心双方再次爆发冲突会在已经陷入动荡的中东地区产生“爆炸性共鸣”。
对美国战略来说,斡旋巴以和谈、推进中东和平进程不仅是历届美国政府的必选动作,也是当前美国在中东维稳止乱的重要手段。然而事与愿违,美国屡次推动巴以和谈均以失败而告终。随着巴勒斯坦两派和解,此次和谈恐怕也凶多吉少、难逃厄运。4月25日,奥巴马在访韩途中表示美国推动的巴以和谈可能需要一个“暂停”,并称双方领导人缺少做出必要妥协的政治意愿。然而,奥巴马仍然坚持表示,他没有放弃推动中东和平进程的努力,指出巴以和谈对于美国政府来说一直都是“高风险的赌注”,但终结一个“易燃易爆的争端”符合美国利益。5月1日,克里在访非途中也呼吁“暂停”巴以和谈。克里表示:“巴以双方仍表达了对和谈的重视,想为继续和谈找到出路,所以我们认为现在最好停下来,认真审视过去发生的一切,并探究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什么事可行,什么事不可行。”可以说,奥巴马政府高层仍不甘心九个月的努力付诸东流,未来希望继续向巴以双方施压,迫其重返谈判桌。
从克里个人来说,巴以和谈一直被其视为国务卿生涯的重要任务,他为此一年间创纪录地十余次造访巴以,并曾宣称此次和谈是实现“两国方案”的最后一次机会。自从去年7月和谈重启以来,克里始终对和谈进程守口如瓶,拒绝向外界透露任何细节,其煞有介事的“神秘姿态”甚至一度让外界认为和谈或许真能有所突破。但是随着局势不断发展,克里将最初雄心勃勃的目标做了重新修订,要求双方达成所谓的“框架协定”,也就等于从推动双方谈出結果转变为哄着双方继续谈下去,暴露出和谈难以为继的迹象。而且,最近的一次外交风波尤其耐人寻味。有媒体披露,克里4月25日在闭门专家会上抨击以色列的单边主义政策会使其成为一个“种族隔离的国家”。此言一出,立即招致以色列方面的抗议及美国国会内部的强烈批评,甚至有参议员公开要求克里辞职。对此,克里团队紧急发表声明澄清,否认其曾经私下发表此类不当言论。这一事件无论真相为何,至少反映出克里的努力面临内外多重阻力,越来越多的人希望克里就此罢手。
在美国的智库方面,虽然也有个别专家认为巴以和谈未必会就此陷入僵局,但悲观情绪显然越来越浓重。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理查德·哈斯近日撰文指出:“必须承认巴以争端已经不再占据中东的中心舞台,巴勒斯坦不会影响叙利亚、埃及、伊拉克局势,巴以越来越成为一个局部性问题而非地区性冲突。”此言暗示,美国没有必要为了这个已经边缘化的问题消耗太多的外交资源,中东还有很多其他问题值得美国加大投入。从美国政策研究界普遍弥漫的气氛来看,虽然没有人说巴以问题“对美国已经不重要了”,但也没有人说到底有何重要性,这正是当前美国政府在此问题上骑虎难下的尴尬之处。
综合上述对巴、以、美三方因素的分析,可以看出三方在达成和平协议的意愿、能力、耐心上都存在严重落差。美国试图凸显主导地位,拔除地区一大病灶,而巴以则总将和谈作为各取所需的权宜之计,在和谈即将崩溃之际又企图互相推卸责任。尽管经历了九个月的磋商,但此次美国主导下的巴以和谈极可能面临再次失败的结果。如果巴以问题真的在当前中东乱局中正在被边缘化,那么,即便巴以和谈再次陷入僵局也不会对地区格局构成实质冲击,但巴、以、美三方你来我往的纠葛与博弈仍会长期持续下去。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