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一一
跨越海岸线,我敲开了一位陌生人的房门,我的父亲,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7岁。一天,我的母亲突然让我收拾东西,说要带我和哥哥去旅行。第二天我们到了新家。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很少再谈及父亲。在一张合照中,母亲将他剪掉,我没有他的照片也早已忘记他的模样。我一直在想有个父亲的生活是怎样的,现在我还是在想。
在我小时候,父亲会偶尔来看我跟哥哥。而现在,换成我去拜访他。我站在他家门外,灰色的天空,苏联风格的老建筑——那是父母结婚后住的地方。看上去我是回家了,但这里并没有家的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在我心中不再是某个具体的人,他变成了一种模糊的记忆。每当我向母亲问起他,她总是失落的说,“忘了他吧,他已经不属于我们的生活。”母亲从来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想了解他。
再次与父亲见面已经时隔十五年,然而我却觉得我们刚刚才分离一样。他从未真正的存在于我的生活中,但也从未远离,我们只是隔了一扇门。
父亲的家就像是一个博物馆,墙上挂满了各种家庭照片。我仔细看了每张照片,生日、游玩、聚会,父亲确实在我的生命中存在过,即便是短暂的时光。
在祖母去世后,他搬回故乡照顾九十岁的老父亲,每天准备食物、喂药、擦洗,即使到了深夜,他也一直守在那儿。
我和父亲一起生活了大约一年,他就像个老朋友一样跟我讲他的故事,讲过去对母亲的感情。
我的父母在大学里相遇,那时母亲刚满二十一岁。看着他们年轻时的照片,我会感觉很奇怪,他们那时笑得那么开心,而我却只记得母亲对他的失望。
祖母的箱子里装满对我哥和我的思念——没有寄出的信、已经褪色的相片……
为数不多的我和父亲的合照,我第一次看到它是在我二十三岁时。
前不久,父亲有了一个小女儿。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但每当我看到他和女儿玩耍,都好像某处的旧伤口又开始滴血。我会想为什么她有父亲而我却没有。
一天晚上他跟我分享他写的诗,还有一天他给了我一张交响乐的门票当做礼物,我们在夜里一起吃巧克力。但是他突然又消失了,仿佛所有一切都从未存在过。
我在他身边时常常会不知所措。有时他会看着我梳头,有时他会过来拥抱我,但我会想逃开。我仍然不知道他对于我来说意味什么,而我对于他又是什么。
我看着他的时候,好像也看到了自己,他喜欢独处,热爱艺术。我希望我能喊他一声“爸爸”,但我没有。
跨越海岸线,我敲开了一位陌生人的房门,我的父亲,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七岁。一天,我的母亲突然让我收拾东西,说要带我和哥哥去旅行。第二天我们到了新家。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很少再谈及父亲。在一张合照中,母亲将他剪掉,我没有他的照片也早已忘记他的模样。我一直在想有个父亲的生活是怎样的,现在我还是在想。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当年我和母亲离开的时候,我的父亲和祖父一直试图找到我们。祖父在当地报纸上写:“我的孙儿失踪了。他们原来住在莫斯科,他们的母亲带他们出了国。如果任何人有消息,请帮助我找到他们。”
这么些年来,为了找到我们,我的父亲和祖父寄出了数百封邮件,然而,没有一封能落到我们的家门口。因为,那个地址并不存在,那只是他们的想象。
同样的,在很长的时间里,我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父亲。这个男人就站在我对面,可他根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我们互相给对方拍照,我们就这么一起待着,就像彼此都没有过去一样。
我的父亲曾这么给我写道:“时光在我们之间飞过。我的意识被割裂成两半,一半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一半是今天已经长大的女儿。
“我努力想把她们拼在一起,可缺失的那块时间横在我们中间,它给我带来巨大的痛苦。”
“在我心里,一直在寻找当年的那个小姑娘,那个我曾经那么熟悉和亲近的女儿。”
我终于知道,原来父亲和我一样,都渴望能再靠近一些。就像小时候。
我想我会一直找他,会一直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