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龙
亦喜亦悲,或许是张华萍19岁时最刻骨铭心的心境写照。喜,是因为自幼酷爱画画的她,那年夏天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绘画系;悲,是因为自己曾经再熟悉不过的爸爸,那年冬天仿佛换了一个人,因为突发脑溢血昏迷10天,醒来后的爸爸智商只与3岁的孩子相当。
爸爸出院回家,张华萍发现,旧时的幸福时光再也找不回来了。曾经那个无所不能的爸爸,一下子变成了稚气的孩童。张华萍似乎一夜之间,完成了从青春到成年的嬗变。原来时时享受着被宠爱被呵护的滋味的她,要开始学着变换花样让爸爸安静、高兴。
短暂的寒假匆匆而过,张华萍拉着行李箱准备返校,她哄着爸爸说:“我要走了,放假之后再回来看你。”爸爸露出孩子一样的悲伤,突然让张华萍想起自己第一次上幼儿园时,拉着爸爸的衣角不肯松手的情景。
在那些不能与爸爸见面的日子里,张华萍每天都会给爸爸打电话,给他出一些考题。譬如,1+4等于几?我叫什么名字?我是你什么人?前两个问题,爸爸一开始都能对答自如,但是随着大脑的慢慢退化,答对的几率变得越来越小。只有最后一个问题,无论她什么时候问,爸爸都会精准地回答:“你是我闺女。”有时候,张华萍会故意在电话里逗爸爸,唆使他唱歌,但是,他只会唱两首。一首是《东方红》,这首歌里烙印着他的青春年华;一首是《小燕子》,那是四五岁时,爸爸教她唱的歌。听着爸爸越来越不在调的演唱,电话另一端的张华萍常常泪流满面。
张华萍返校之后,有一次,妈妈带着爸爸在街上散步,爸爸看见一辆公交车停下,就着急地拉着妈妈上车,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去北京,去北京,快点儿,要晚点了。”妈妈连哄带骗,才把他劝回家。到家坐稳之后,妈妈问他:“你去北京干吗?”他说:“去找女儿。”再后来,他就不能走路了,然后是不能说话,最后是几乎不能活动了。
虽然,已经没有了那种你言我语的互动,张华萍依然每天都给爸爸打电话。她和妈妈聊完,就让妈妈把话筒递到爸爸的耳朵前,打开扬声器,开始唠叨自己在学校里发生的那些有意思的事儿。有时候,她还在讲得津津有味,爸爸就已经睡着了。妈妈总是说,他现在也听不懂,就不要浪费那个电话费和时间了,但是,张华萍不信,她觉着,爸爸肯定听得懂,即使听不懂,也能感应得到。
再后来的几年,爸爸只能安静地躺着,插着管子,醒来的时候,也只是眼睛吧嗒吧嗒地看。就在爸爸得病后的第11个年头,他离开了人世。那天,张华萍没在爸爸身边。夜里,哥哥打电话给她,她头一句就问:“他难受了吗?”张华萍心里明白,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她心底最温柔的愿望就是,希望爸爸能安详平静,不再受人间的苦楚。
送走了爸爸,张华萍在家整理爸爸生前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爸爸十七八岁时与朋友一起在海边的合影,照片虽已泛黄,但是丝毫掩饰不住那股年轻的朝气和神采。因为在张华萍出生时,爸爸就已经不再年轻了。也就在那个瞬间,张华萍猛然发觉,虽然与爸爸在一起30年,但是,自己对爸爸的人生知道得太少太少了。于是,她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要用自己的话和画来纪念30年的父女缘分。她开始搜集材料,问妈妈,问爸爸的朋友,看爸爸看过的书,了解爸爸做过的工作,重游爸爸去过的地方……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张华萍一句话一句话地写,一笔一笔地画,终于一本洋溢着温暖与感动的绘本著作《我想你了,爸爸》顺利完成。
故事的主角叫平平,也就是作者张华萍。书中,张华萍让“平平”用书信的形式,与天堂里的爸爸文字交流和情感互动。她还用一幅幅动人的画面,虚构了现实中的自己和天堂里的爸爸的生活场景。每个字眼,每个画面,都浸润着思念与爱的气息。关于这部绘本的创作目的,张华萍在书中写道:“有人说,世界上第一个想要画画的人是因为亲人逝去。他非常想念,还想再见到他,所以就按照回忆,把他的模样刻在岩壁上。今天,我也用这种方式,来记住你。”
在书中,阴阳相隔的爸爸和女儿,书信往返,情意浓浓,让人感觉如同置身梦境。平平在信中对爸爸写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在我身边陪伴我,如果你足够爱我,不是能够拥有战胜一切的力量吗?为什么你没有?”“难道成长就是面对真实后,要去克制对美好的想象吗?是不是只有克制后剩下的那些美好,才会像水晶般不仅仅可以发出柔美的光,内在也是强韧的?”父亲在天堂给平平回信:“我今天刚把翅膀清洗完,还没来得及吹干,就收到了你的来信……”在信中,爸爸表达自己对女儿不得不放手的无奈,对平平生活和感情上的困惑,都结合自身的经历给出了温暖的回应。
就这样,张华萍借助了想象的翅膀和手中的画笔,让一段尘世中无法接续的父女缘分,得以在穿越时空的维度里蔓延。只要心中有爱,你爱的人就会永驻于你的心中,陪着你一起长大,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编辑/张金余 平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