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那么远，那么近

孟晖

近日，伊朗放出消息说，正在与中方磋商中国海军与伊朗海军在波斯湾举行联合海上演练的可能性。虽然仅是伊朗单方面释放的一种愿望，但还是让人不禁感慨，现代技术拉近了地理的距离，也为全球性的政治经济文化形势提供了新的前景。

伊朗古称波斯，对于很多中国人来说，这个国家显得异常陌生与遥远。然而，一旦翻开穆宏燕女士的新著《波斯札记》潜心阅读，就会非常震撼地发现，这个位于波斯湾畔的古老国家在历史上一向与中国有着丰富而紧密的互动。书中《波斯帝国末代王族亡命丝路》一文就讲述了我们本来最不该忘记的神奇一章：公元7世纪，阿拉伯大军入侵波斯，该国末代国王及其王子曾数次派使者向唐太宗、唐高宗求援，希望唐朝能派大军前往丝路的另一端进行军事干预。李唐两代天子均考虑路途遥远的实际困难，拒绝了这一要求。不过，唐高宗曾经派外交高手王名远前往西域、中亚，一路设置“州县”，包括将逃到吐火罗地区的亡国波斯王子卑路斯立为都督，次年，又册封其为“波斯王”。在阿拉伯大军的连续打击之下，卑路斯最终流亡长安，唐朝封其为右威武将军，待遇优渥，令他得以在唐帝国的首都寿终。至今，西安乾陵前还树立着卑路斯的石像，成为波斯曾经名义上臣属唐帝国的永远的象征。

当然，漫长岁月中，发生在丝路之上的主要还是贸易、文化、科学技术的交往。今日小资大抵都知道古希腊神话中美少年“那西沙斯”化身水仙花的故事，可“那西沙斯”其实是个外来词汇，是对古波斯语中“水仙花”一词的直接借用。亭亭的水仙花原产波斯，向西传入希腊，向东则在唐宋时代抵达中国。再如茉莉花、琵琶、唢呐、石榴等，在我们心目中都是“中国传统生活”的标志，但它们当初也都是从波斯传入，同时，中国也向对方输出了丝绸与造纸术。其他尚有更为深层的交流，在《波斯札记》一书中均有着生动的介绍。须知，波斯不仅是陆上丝绸之路的关键节点，也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关键节点，因此，中波之间的交往史几乎将人类文明的所有重要故事涵括在内。

遗憾的是，所谓“四大文明”的说法让我们形成了严重的误会，意识不到波斯文明也是人类最古老的文明之一，其实，只要站到波斯波利斯的遗址上，就会立刻了悟这一点。位处欧亚大陆的中枢，一方面，波斯的历代成就向四周强劲辐射，对周边各文明均有深刻影响；一方面，此地又是其周围多个重要文明的交融之处和传播中心。《波斯札记》的作者穆宏燕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伊朗文化研究专家，熟谙该国今昔，在波斯文学领域造诣精深，因此她的所知所见并不限于中国与伊朗之间的关联。她笔下展现的是波斯文明与周边多个文明区域之间的复杂互动，中波关系则是这一广阔图景中的重要一脉。

于是，这本轻松好看的随笔集不仅刷新了我们对于波斯的认识，也刷新了我们对于整个欧亚大陆文明景观的感受，帮助我们重新定位中国在世界史中的意义。精彩的是，作者总是落墨于具体且有趣的文化现象，如“图兰朵”一词的来龙去脉，但就在这些细节当中呈现出我们并不熟悉的灿烂往昔。

在全球化的今天，摆脱狭隘视野已经成了每个人不得不面对的任务，因此《波斯札记》这样的书籍实在是多多益善。关于中波交往的史事，这一本著作也仅是部分涉猎，尚有太多风云往事有待开掘，尚待我们的记忆重新苏醒。今年9月，两艘中国军舰造访伊朗阿巴斯港，伊朗法尔斯通讯社报道称“这是中国舰队首次在伊朗领海航行与停泊”。其实，当年郑和的庞大舰队曾经四次抵达霍尔木兹海峡的良港忽鲁谟斯，并且驻扎在那里度过冬天，待翌年西南季风来临之后，才扬帆起航，开启回归中国的长达五个多月的漫长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