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风
编者按
中国人非常注重人情。一个人在社会上立足,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人情。有些时候,有了人情,不易办的事变得容易办;没有人情,能办的事也不太好办。因此,能否有效地建立人情、沟通人情、润滑人情、经营人情,成了很多人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据有关调查显示,时下人情消费已成为很多家庭的一项重要支出,特别是在小城镇,有些地方人情消费竟占到居民年收入的五成。逢年过节、婚丧嫁娶、添丁增岁、升学拜师、看病求医、乔迁新居等,各种由头的“人情礼”数不胜数。很多人感觉送礼变成了沉重负担,但又无法也无力摆脱。礼尚往来原本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也是无可厚非的人之常情,但变了味的人情消费,带给人们的除了经济负担,还有无尽的烦恼和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
人情消费蕴含多少虚荣与功利
2014年过罢春节,在县城某中学当老师的何天明,盘算了一下春节期间送出去的红包,除了孝敬长辈、打发晚辈花掉1800元——这是每年春节的“规定动作”,其余不相干的红包居然高达3500元——给教育局某副局长的孙子和校长的孩子各1000元,给几个副校长的孩子各500元。年前县里“八项规定”抓得紧,给领导拜年送红包显然不合适,妻子给他出点子:给孩子压岁钱!这个点子的确好,几位领导家的孩子收到红包兴高采烈,领导也眉开眼笑,何天明却暗自心疼,3500元,顶他一个半月的收入啊!妻子却安慰他:“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年前,何天明得到确切信息:学校教导处主任再过七八个月就要退休了,校领导正物色合适的替代人选。何天明是学校的教学骨干,从教20年来几乎年年当班主任,40岁了还是一名普通老师。而跟他同年进校的同学,如今都当副校长了,还有比他晚来的同事都有当上校长助理的。有人点拨他:别只顾埋头拉车,还要抬头看路!他回家跟妻子一说,妻子当即决定:斥资5000元,作为专项人情消费资金,鼓励他抓住这次机会积极争取。何天明这才收起知识分子的清高,给相关领导逐家上门发红包。如今,何天明正眼巴巴地盼着投资能有回报。
除了像何天明这样的“主动投资”,还有被动进行的人情消费。
春天是办喜事的高峰期。2014年春节一过,机关老科长老陈便陆续收到请柬,有同事结婚的,有同学家孩子结婚的,有亲戚家孙子做满月的,也有朋友过生日的。3月份还没过完,老陈就收到了4张“红色罚单”,其中一张是多年不见的老同学某局局长老王家送来的。老陈是个爱面子的人,自己年过五十,只熬了个科长,所以对那些比自己混得好的同学,他少有来往,怕有巴结之嫌。没想到这几年没联系的局长同学竟然把请柬发到了他头上!看来人家没有嫌弃自己嘛,老陈感动之余决定不仅要亲自前往道喜,还要送个大红包,以显示自己“混得并不差”。他找老婆想申请500元“专项经费”,老婆眼一瞪:“送这么多干吗?不就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学嘛!人家做了局长,又没给你什么关照,有必要送这么大的礼吗?”老陈软硬兼施还是要到了500元。可到了婚礼现场,碰到老同学们,大家相互打探送多少礼金,老陈这才知道自己送得最少。其中有个同学说,这家酒店是全市最高档的,人家又是局长,送礼不能寒酸,最少也得千儿八百。老陈一阵脸红,赶紧在原来500元的基础上又加了300元,凑了个800元的红包。
有送礼的,自然也就有收礼的,而有些人想尽办法收礼的原因,又是因为送礼送得不堪重负,孙成胜黄月玲夫妇就是一例。两人为了收礼,专门策划了一个“珍珠婚纪念”活动,策划的灵感来自郭冬临、牛莉表演的春晚小品《人到礼到》。看小品时黄月玲眼前一亮,对丈夫说:“再过几个月就到咱们结婚30周年纪念日了,要不咱们办个珍珠婚纪念活动,请亲朋好友聚一聚?”孙成胜有些犹豫:“不好吧?人家该说咱们是为了收礼了。”黄月玲说:“收礼怎么啦?我就是觉得咱们这些年只顾送礼了,从来没机会收礼,难道收一次不行吗?”
确实,黄月玲和丈夫这些年没少往外送礼,亲戚、朋友、同事谁家有喜宴,都得去,而他们只有一个儿子,早几年出国留学,如今已取得美国绿卡,一直只交女朋友不结婚,因此,他们也就一直没理由收礼。两人时常觉得窝囊,又有苦难言,总不能因为你儿子不结婚就不参加别人家的喜宴吧?但总这样吃亏下去也不行啊!两人一咬牙,决定给自己办个“珍珠婚纪念”,说白了,就是找个由头请一次客,把送出去的礼金收一点回来。
如今,人们交际圈子越来越大,需要维系的亲情、友情、乡情、同事情等人情范围也在扩大,人情消费不断膨胀。很多人或因面子相互攀比,消费额节节攀升;或因某种功利目的将人情消费当成投资;或因补偿心理,想尽一切办法制造收礼的机会……特别是在圈子相对较小的小城镇,人情消费已经变成严重畸形的人情“债”,让很多人不堪重负,有苦难言。
人情消费泛滥成灾危害重重
各种名目的人情消费不仅带给人们沉重的经济负担,也让人际交往复杂化,平添许多不该有的矛盾。更不容忽视的是,变味的人情消费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人与人之间感情的纯洁度,增添了人情交往中的不健康因素,造成精神污染,败坏社会风气,直至滋生腐败。
肖晓是一名“90后”县报记者。他成长在贫困山区,家里供他上完大学已经不容易。当同学们在大城市放飞自己的理想时,肖晓选择了回家乡,应聘到县城党报当了一名记者。肖晓非常勤奋,每天奔波于大街小巷、田间地头,一个月发稿40篇以上,经常一天写稿两三篇。报社实行按劳付酬,肖晓每月的收入有3000多元,这在一个工资水平偏低的小县城,对于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来说算是高收入了。肖晓踌躇满志地规划自己的初步目标——大干几年,存点钱在县城交个两居室的首付,把乡下的爸妈接到城里享福。他算了一笔账,除去租房、吃饭及必要的日常开支,每月至少能存2000元,这样,三年后就可以挣到首付的钱。可他没想到的是,他忘了算一笔重要的开销,那就是人情消费。
拿到工资的第一个月,肖晓将计划内的开支费用提出来,又留了几百元机动资金,其余的存进了银行。可到月中的时候,他提出来的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原因是送了两个礼——同事结婚、表叔做寿,又看了一个病人——副总编的老娘住院。同事结婚不能不去,大家都去凑个热闹自己哪能孤立?再说了,人家结婚你要是不去,将来自己结婚谁来捧场啊。表叔做寿也得去,离那么近,不回去拜寿人家要说闲话的。至于领导的老娘住院,很多同事都去看了,他一个刚到单位的新人,还指望着人家提携呢,不去行吗?再说了,这些人情往来可以加强联系增进感情,有助于良好人际关系的建立。这是报社一位热心大姐教他的。他觉得有道理。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人要想在社会上立足,单枪匹马只能事倍功半。为了应付接下来的生活,他不得不从银行又取了1000元出来。
还有一笔人情消费也让肖晓感到很无奈:每次回家,父母总是嘱咐他多买点礼物送给乡里乡亲。给隔壁的张爹爹带两瓶酒,给前屋的伯母捎些补品,给后屋王姐的闺女买条围巾……父母对他说:“你是城里人了,给乡亲们带点礼物是应该的,我们脸上也有光。”
如今三年过去了,肖晓的存款只有不到3万元,而房价却在不断上涨。肖晓有些沮丧,照这样下去,他根本不可能在县城安家……
人情消费带来的经济负担让人不堪重负,它引发的矛盾也足以让原本和谐的家庭关系产生裂痕甚至瓦解。
张庆和方丽本是相亲相爱的一对小夫妻,开有一家副食店,张庆负责进货、送货,方丽负责守店,小两口配合默契,很少红脸,最近却因为人情往来方面的事闹起了离婚。事情是这样的:张庆的弟弟带了女朋友上门,按照惯例该封个500元的见面礼,可方丽却执意只包了200元。张庆不依:“你妹妹带男朋友来时咱给的是500元,为什么我弟来就只给200元呢?”方丽说:“他要是能认定这个姑娘就是你弟媳妇,我一定给500元,一分都不会少!”张庆一听来气了:“我弟带女朋友上门,你居然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方丽理直气壮:“他几个月前带回来一个,我不是给了500元吗?现在又换一个,我又得给500元。他要是下次再换一个,我还得再给,这样下去谁给得起啊?”张庆更气了:“你这说的什么话啊?难道他是存心换女朋友的吗?你话说得也太刻薄了!”方丽毫不示弱:“是我刻薄还是你们家有三心二意的传统啊?”两人你来我往,从动嘴到动手,最后闹上了法庭要离婚。
比起送礼带来的经济负担和引发的各种矛盾,更加不容小觑的是变质的人情消费带给社会的“精神污染”。
乡镇公务员小张在孩子上幼儿园时,就开始给老师送礼,先是教师节和春节送,后来发现别的家长连端午节、中秋节都送,她也跟风,于是一年四次给老师送礼,比给父母送得q还勤。送礼的目的,无非是希望老师多关照自己的孩子,比如安排个好座位,多开点小灶。原先是送烟酒等礼品,后来变成了送购物卡,最后干脆送红包。一开始小张给老师送礼还避着儿子,怕影响孩子。后来听儿子说,班上某同学考试名次倒退了,但因为家长给老师送了礼,排座位时还是换了个好位置。原来儿子早就知道这些,她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有时送礼还从儿子那儿打听一些老师的相关信息。
去年,小张被学校教导处叫到了学校。原来,上三年级的儿子在学校打架,才8岁的孩子向同伴下狠手,边打边叫嚣:“打你也白打,反正我妈给老师送过礼的,老师不会把我怎么样!”小小年纪居然认为送礼可以摆平一切!小张这才警醒,送礼之风竟然给儿子造成了如此恶劣的影响!
据调查,请客送礼之风已在青少年中产生了不容忽视的危害。一些孩子模仿大人摆生日宴,邀请同学好友参加,甚至还有孩子偷父母的钱请同学吃饭。
送礼之风不但让人情消费完全变味,更让人际交往变得势利、功利,而在这种势利和功利的背后,则隐藏着各类腐败,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要树立健康的人情消费观
中国是礼仪之邦,适当的人情往来无疑是人际关系的润滑剂。可当“关系学”盛行、“面子论”风靡,礼数变成了钱数,礼仪只剩下礼物,人情消费也就完全变质了。特别是在熟人圈子相对密集的小城镇,人情消费风气尤盛。民间有种说法,宁肯欠人钱,不可欠人礼。欠礼就是欠情,钱好还,情难还。所以,明知累,还得碍于面子跟风攀比,好多人陷入人情消费这个“打不破、躲不掉、花不起”的怪圈而无法自拔,既是受害者,也是参与者,自觉不自觉地助长着人情消费这股歪风的蔓延。
去年夏天,某县文化站刘站长的儿子考上了名牌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当天,刘站长欢天喜地地买来糖果发给同事,让大家分享他的喜悦。可同事们拿到糖果后的反应让他大感意外——他们纷纷给他送红包!刘站长无奈地说:“我本不想办酒席的,太麻烦,可同事们不约而同地硬要塞给我‘礼钱’,磨不开面子我只好收了,当然酒席也就不能不办了,只是感觉怪怪的,像是被‘人情’绑架了。”
泛滥的人情消费,让收礼者和送礼者都不堪其扰。作为送礼者,礼物的轻重,是否符合送礼者的身份,是否符合收礼者的喜好,凑份子该凑多少合适,等等,都是让人纠结的问题。而对于收礼者来说,明明不该收的礼,收也不是拒也不是,更是左右为难。
“其实,理性来看,礼是情的媒介。重情轻礼,才应是社会所倡导的。”社会学专家郑沪生表示,随着随礼金额、档次的不断攀升,人与人之间最可贵的那份情谊却会变得越来越疏远。
要走出人情消费的怪圈,需要从我做起,树立健康的“人情观”,不随波逐流。时评员史泽娜认为,要从每个小我做起,量力而行,合理安排、支出人情消费,避免不必要的浪费和麻烦。花店女老板卫宁就是这样一名先行者。她动员未婚夫陈少杰用浪漫的“素婚”向铺张的传统婚礼挑战,勇敢地走出了人情消费的怪圈。卫宁原来也打算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毕竟婚礼是女人一生中最闪亮的时刻,怎么隆重都不为过。可她见识过太多奢华婚礼给个人、家庭和社会造成的负担,也目睹过有的闺蜜“劳民伤财”办婚礼的全过程,于是果断决定:取消大张旗鼓的仪式,办一场属于两个人的朴素婚礼。“酒席不办了,那我们送出去的礼金不是收不回来了?”未婚夫陈少杰不解。“能收回多少礼金啊?辛辛苦苦操办下来,礼金全给酒店和婚庆公司还不够,别人也得陪我们折腾。再说了,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它不需要盛大的仪式,需要的是彼此之间的爱情和经营爱情的智慧!”卫宁耐心说服未婚夫后,两个人开始了甜蜜浪漫的丽江之旅,并在途中发微博,向网友们宣告他们的幸福,赢得了很多朋友的真诚祝福!
刹住人情歪风,还需要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倡导,换一种清新的方式表情达意。比如,薄信一封、清茶一壶、鲜花一束,既节约又不失礼节,还能更多地重视情感、关注心灵。小楠、小红、小珍、小敏四个人,上高中时住一个宿舍,大学毕业后凑巧又一起回到县城,成了亲如姐妹的闺蜜。各自找到男朋友谈婚论嫁时,为了避免为人情所累,同时不想让纯真的友谊被世俗的东西玷污,老大小楠提出,结婚时大家相互免礼,只在一起聚一聚庆祝一下。她的提议得到姐妹们的响应。老大小楠第一个结婚,由她做东,在一家既简朴又雅致的茶餐厅请姐妹们聚了聚。到小红、小珍、小敏结婚时,都沿袭老大的做法,轻松愉快地召集聚会。以后,谁家有了喜事,都沿袭这个传统,既联系了感情,又没啥负担,经济上精神上都很轻松。如今,四姐妹从豆蔻年华跨进中年门槛,彼此间的友情依然纯真、美好,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发浓郁。
端正人情观,树立文明新风,更需要全社会的正确引导。人情消费泛滥之风不是一两天刮起来的,当然也不会戛然而止,要想遏制它,需要全社会努力。重庆市社科院心理学研究中心主任孙元明认为,扭转这一现象,要重视并抓好精神文明建设,搞好宣传教育,比如以健康的风气和价值观引导民众移风易俗,跳出人际交往怪圈,树立好的精气神和人文精神,通过长期努力,改变地区的文明状况。首先,国家层面应进一步加强廉政建设,要求国家公务人员从自身做起,坚决反对送礼、抵制送礼,让送礼者无处可送。同时,健全监督管理新机制,针对一些借人情消费敛财的腐败现象,建立、健全监督、举报机制,加强监察力度,铲除滋生腐败的土壤。其次,各类媒体要营造舆论氛围,大力宣传合理消费及遇事简办的益处,对大操大办的恶习进行曝光,让人与人之间真诚交流,重情不重礼成为新风尚、新潮流。最后,还要加强文化建设,丰富人们的文化生活,引导人们以健康的形式开展社交活动,自觉摒弃旧习俗,让人情消费步入良性循环的轨道。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