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革命遇到妥协

车耳

面对同样的问题，解决的方案可能有多种；面对同样的世界，处事方式会有不同。但是，不同甚至相互对立的思想都能在不同时期促进历史发展，都能在不同国家被人引用，甚至被几代人连续不断地予以实践。这方面，非马克思和雨果莫属。

面对同一个混乱的世界，青年马克思和中年雨果得出的结论却是迥然不同：一位强调暴力革命，另一位鼓吹社会和谐；一位号召阶级斗争，另一位主张阶级调和；一位认为改变国家现状就需要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另一位提出改变国家现状其实只需要一个阶层帮助另一个阶层；一位号召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反对有产者，另一位鼓励全世界有产者多行善事同情无产者；一位发现了社会发展经济规律和剩余价值，另一位发掘了人类生存的本性……

作为读者，读马克思的著作你会感到热血沸腾情绪激昂，而读雨果的著作你会觉得发人深省刻骨铭心。

暴力革命的基础

最能代表马克思主义的当属《共产党宣言》。这是一个革命的纲领性文件，说明了从原始社会解体以来人类社会的全部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这就为后来一些国家的社会主义实践提供了行动指南。

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和恩格斯系统阐述要“消灭私有制”，“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由无产阶级夺取政权”，然后“一步一步地夺取资产阶级的全部资本，把一切生产工具集中在国家即组织成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手里，并且尽可能快地增加生产力的总量”。

《共产党宣言》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来分析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分析阶级和阶级斗争，论证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和社会主义必然胜利的客观规律以及作为资本主义掘墓人的无产阶级肩负的世界历史使命。它还特别指出：必须用革命的暴力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建立无产阶级的“政治统治”，表述了以无产阶级专政代替资产阶级专政的思想。

它庄严宣告：“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它还号召“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在这里，马克思和恩格斯强调的是资本主义制度的腐朽，把万恶之源归结为一种原罪般的东西，无法改善而只有清除，要用好的制度来代替。但是，资本主义制度又没有腐朽到会自然消亡，所以就得发动群众来推翻它。为此需要革命的暴力，避免不了流血冲突，就像巴黎公社那样一开始就要抢占制高点上的大炮。整个革命过程会有流血牺牲。

社会和谐的源泉

贯穿雨果一生活动和创作的主导思想是人道主义——反对暴力，企图以人类之“爱”制服人类之“恶”。 虽然雨果也认同原罪，但他认为制度是一种后生的、伴随式的，而人类仁爱和慈悲之心更大。

最能代表雨果思想艺术风格的当属《悲惨世界》一书，以卓越的艺术魅力展示了资本主义社会奴役劳动人民、逼良为娼的残酷现实。然而，和马克思暴力革命的观点不同，雨果深信唯有道德感化是医治社会灾难的良方，而从他笔下循循劝诱以身作则的感化者和他们令人动容的壮举中，人们看到邪恶境界中可以发现良知，小人世界中也会遇到绅士。即便最循规蹈矩的法官也都存有未泯天良，而这正是社会和谐的源泉。

《悲惨世界》出版几年后，没过几年就洛阳纸贵，还远渡重洋到了北美，甚至成了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军人的心灵读物，在战斗间隙、篝火周围被诵读，还被南军战士戏称为“李将军的悲惨世界”（南军统帅姓Lee，与该书名的字头les只差一个英文字母），以映射曾经斗志昂扬、又在名将统帅下的南军，在战争后期缺医少药、军粮武器匮乏甚至大冬天士兵不得不赤足打仗的情景。

《悲惨世界》一百多年来不断地被人们以各种方式演绎，由此改编成的电影不断被推出，吸引了无数观众，其中讲述的故事成了一个永恒的话题。直到今天，《悲惨世界》仍然是纽约百老汇最为炙手可热的音乐剧。每次在纽约时报广场看到这个剧目的海报，我都会暗暗地想：或许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观众都需要一种心灵上的撞击，来一次灵魂洗礼！

大广场上的发现

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即千百年来纷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着的一个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活动。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从而一个民族经济发展阶段，便构成经济基础。而国家设施、立法、艺术以至宗教观念，就是从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上层建筑。

不仅如此。马克思还发现了剩余价值，发现了商品社会发展的规律，发现了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它所产生的资产阶级社会的特殊运动规律。《共产党宣言》之外，马克思的《资本论》直到现在仍然是经济思想界最重要的著作之一，也不断地被赋予新的意义，甚至出现在西方经济学的讲堂上。和雨果的《悲惨世界》一样，《共产党宣言》和后来的《资本论》都是在布鲁塞尔的大广场上孕育的，尤其是前者。

雨果在《九三年》中写到，“在绝对正确的革命之上，还有一个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其意指在任何情况下、在任何世界，人道主义行为都有其合理之处，都是正义的。这句话可以作为解读雨果思想的一把钥匙。

和他们同时代的法国著名社会学家托克维尔说自己“像个医生一样，从坏死的器官内发现生命的规律”。马克思是人类社会的华佗，擅长于刮骨疗毒，他会发现坏死的机体并将其除掉以便让其他新的机体可以诞生，让新的细胞取代旧的细胞；而雨果则像人类社会的扁鹊，擅长于起死回生，他尽可能从同一机体中发现生命的规律以便将其救活，让旧的细胞得以有再生的机会。

相同与不同

马克思和雨果有许多相同之处：都主张社会正义和人人平等；都曾被自己的国家驱逐，不得不流浪他乡；都同情弱者，都是最早的国际主义者，雨果更早十几年。

不同的是，在马克思主义思想指导下，一些国家的无产阶级进行革命，导致世界出现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大阵营，进而出现了东西方的对立格局；而在雨果思想的感召下，宽容和慈悲滋润人心，无论在哪种世界，哪种阵营。美国南北战争结束后，原来你死我活的敌对双方关系发生了戏剧性变化：败北南军官兵受到北军人道主义对待，被还以自由、释放回家，胜者败者一样都是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受同一个宪法保护。

在卢梭之后，雨果将西方社会对人道主义的思考真正地发扬光大了，他代表性的文学作品都浸透了这种精神。此外他主张摆脱神学对教育的影响，主张免费全民教育。他推動思想和言论自由，赞赏一切社会进步，主张废除死刑，拒绝以恶制恶和无休止的战争，希望有朝一日能建立一个欧洲联邦。想想看，他之后的一百多年来，世界竟然是一直朝这个方向走的！我们还不要忘记，他可能是惟一对英法联军烧毁北京圆明园表示愤慨的西方著名作家。

当前社会，我们很需要这样的理念：不是让一些人富裕另一些人贫穷，而是共同富裕；不是让少数人占有资源而一些人失去家园；不是让有人用不同身份证购买几十套房产闲置而很多人却买不起住房。否则，出于人类行为“劣币驱逐良币”的惯性，一个社会就会朝不公正的道路上滑去，越来越差。

想要社会持续发展，明智的政府就要避免其断层，不让大多数人陷入绝望。就这一点说来，也许我们更多需要的是妥协，是宽容，是慈悲。

雨果说：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

（作者为中国国际经济咨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欢迎读者与其交流。邮箱：cheer@citic.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