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
19世纪40年代末期的美国波士顿,是一座繁荣的城市。在当时波士顿的名门望族中,有一个名叫乔治·帕克曼的大富翁,他年近60,个人资产多达50万美元(在当时,即使1美元也是个不小的数目),与很多政客、艺术家和军官都有交情。帕克曼有许多处房屋出租,同时还放贷。他每天都会外出打理收租收债等事务。不过,他节俭成性,为了节省养马的开销,每次外出都是步行。在他所居住的街区,人们早已熟悉他行色匆匆的身影和每天外出的时间规律,据说还有人根据他的作息时间来调校钟表。人们还很好奇:揣着那么多钱在街上走,安全吗?
1849年11月23日早晨,帕克曼像往常一样外出收账,之后就失踪了。次日,帕克曼的家人报案,警方立即展开调查,并悬赏寻找线索。警方了解到,失踪当天,帕克曼外出的主要目的是去哈佛医学院找化学和地质学教授约翰·韦伯斯特还钱,后者以昂贵的矿物样本作为抵押,向他借了484美元。而据韦伯斯特本人所说,他在帕克曼失踪当日上午去过帕克曼家,是去商谈债务清偿事宜的,当时他已经筹到了还债的钱。
帕克曼失踪两天后,韦伯斯特来到帕克曼家,说了同样的话。他还说,他是从报纸上得知韦伯斯特失踪消息的,觉得有必要来说明一下情况。说完这番话后,他就走了。令帕克曼家人感觉奇怪的是,韦伯斯特看上去没有显露出哪怕一丝感伤。而事实上,就连他在哈佛大学的任职都是由帕克曼安排的。对于一个给过自己莫大帮助的人,难道他就没有别的话可说吗?知情者还怀疑韦伯斯特哪来这么大一笔钱还债,因为帕克曼曾经说过,韦伯斯特的债主远不止他一个人,但韦伯斯特连一个债主的利息都没付清过。
对于帕克曼的蹊跷失踪,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帕克曼只是突然离开了波士顿。有人说,帕克曼遭遇了打劫。还有人说,一定是有人想霸占帕克曼的妻子和家产。当然,这些说法都是空穴来风。警方在河中捞尸,在附近城镇寻人。警方还到哈佛医学院搜查过两次,重点是实验室和解剖室,但没有发现帕克曼去过那里的迹象。警方还去了帕克曼的所有出租房(不管是有人住的还是没有人住的),甚至还去了一些并非帕克曼拥有的被弃房屋。但所有的行动都徒劳无获。
与此同时,警方接到未署名信件说,帕克曼有可能被人谋杀了,地点可能是纽约。还有人向警方证实,帕克曼在失踪当天情绪很激动,因为他最近得知韦伯斯特把已经抵押给他的矿物样本又抵押给别人了,他对于这种欺骗行为大为光火,打算找韦伯斯特说个清楚。
在对帕克曼失踪一事感到蹊跷的人中,有一位是哈佛医学院的门警,名叫艾弗莱姆·里托菲德。他的住所与韦伯斯特的实验室同在一层楼,他们做邻居已有七年,而且韦伯斯特的讲课通常都是由他做相关布置的。帕克曼失踪几天后,里托菲德在街上遇见了韦伯斯特,后者问他:上周你是否在校内见过帕克曼?他回答说,帕克曼失踪当天下午1点半左右,他确实看到过他。听了此话后,韦伯斯特很怪异地在地上跺了一下手杖,然后又问:你有没有在教学楼内见过帕克曼?1点半之后是否还看见过他?帕克曼是否进入过韦伯斯特的教室?在看到里托菲德对这些问题摇头后,韦伯斯特对里托菲德重复了他说给帕克曼家人的那番话。
里托菲德感到很反常,因为韦伯斯特这次对他说的话比七年来对他说的所有的话加起来还多。里托菲德随后记起,在帕克曼失踪前四天,韦伯斯特问过他有关解剖室的一连串问题。还有,在警方来校园搜查后,韦伯斯特竟然送了一只火鸡给他当感恩节礼物。
让里托菲德感到反常的还有,11月27日一早,韦伯斯特来到办公室,在熔炉和燃料橱柜之间往返了多次。当天晚些时候,里托菲德发现熔炉被烧得很烫,以至于一侧的墙壁烫得不能用手触摸。在韦伯斯特离开后,里托菲德通过一扇窗户进入韦伯斯特的办公室(因为所有房门都上了锁)。他发现,屋内刚被装满的装引火物的桶子几乎空了,屋内一些本来干燥的地方有点潮湿,闻起来还有酸味。
让里托菲德觉得奇怪的事情还有,人们居然开始怀疑他干了坏事。有人这样说:帕克曼确实进入了哈佛医学院,但没人见他出来,这是否与门警有关?
在帕克曼失踪近一周后,里托菲德决定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他知道有一个与韦伯斯特有关,但警方没有搜查的地方。他借来斧头、钻头和铁锹等工具,来到韦伯斯特的实验室,让妻子在外放哨,自己则在之前感到炽热的那堵墙上开凿,这里正是韦伯斯特的实验室厕所通往厕坑之处。警方之所以没有检查这里,也许是因为很难想象谁能通过狭窄的便槽把尸体拖进厕坑,也许是因为没人愿意搜查这么肮脏的地方。
到第二天,里托菲德在那堵墙上凿出了一个洞。他立即感到一股刺鼻的气流涌出。他用手里提着的灯四下查看,发现了粪堆上的一个盆骨,以及分离的一半臀部和大腿。拿着混合着血的污物,里托菲德全身颤抖地跑去报了警。
之后,粪坑里的其他人体残骸被警方取出。接下来,警方逮捕了韦伯斯特,但他拒不承认自己杀人,还把矛头指向里托菲德,称后者是除了他自己以外唯一能使用这个厕所的人。
验尸官对实验室洗涤槽、地上和台阶上的液渍,以及从熔炉中取出的东西(纽扣、硬币和多块骨骸)进行了检查。警方还在实验室发现了一只箱子,里面装着一具无头、无四肢、多毛且已恶臭的人体躯干。这具躯干很明显被焚烧过。躯干内塞着一半臀部。警方还发现了一把锯子,怀疑被用来从躯干上锯下头颅。
那么,尸骸的其余部分比如心脏和其他内脏在哪里呢?明显答案是:它们被烧毁了。事实上,里托菲德在实验室熔炉里就发现了一块骨骼残片。
根据尸骸特征,帕克曼的妻子辨认出这就是她丈夫。警方后来又找到了属于帕克曼的血衣,还发现了右肾。对实验室液渍的检测表明,它们能有效清除血迹的硝酸铜。接着,骨骼专家对骨骸进行了仔细检验。他们在死者左胸下方发现了一个洞,推测是致命伤口。专家还估计出了死者的身高,它与帕克曼的身高很匹配。
所有这些证据看来都直指韦伯斯特,但人们却很难相信他会犯下如此恐怖的罪行。反倒有许多人说,惯于掘尸卖给解剖学师生、并且不思悔改的里托菲德对处置尸体很熟悉,说不定正是他想陷害一位好教授。
法庭上,辩方指出,从这些尸骸根本不足以辨认死者,左胸下方的创口处不见出血,应该是常规解剖过程造成的。但哈佛医学院院长出庭作证说,尸骸肢解者对人体解剖非常熟悉,肋骨之间的创伤不一定会造成大量失血,这些尸骸与帕克曼的体格“并非不相似”。验尸官则说,在熔炉里发现的头骨、颈骨、脸骨、腿骨与在箱子里发现的躯干匹配。帕克曼的牙医也作证说,在熔炉里发现的假牙是他给帕克曼安的,保存至今的牙齿印模与这只假牙完全匹配。作为证人,里托菲德也描述了韦伯斯特在案发前后的种种异常之举。笔迹对比显示,警方收到的声称帕克曼死于别处的一封匿名信为韦伯斯特本人所写。
法庭最终判定韦伯斯特杀人罪名成立,他被判处绞刑。直到此时,韦伯斯特才承认自己杀了人,但声称并非蓄意杀人,是因为当时两人发生了争执,帕克曼情绪失控,出于自卫才杀了帕克曼。
1850年8月30日,韦伯斯特被送上了绞架。韦伯斯特死后,有人认为有关证据具有高度偶然性,此案判决不公。这场争论持续发酵,其影响甚至波及到欧洲。历史学家把此案称为“哈佛谋杀”和“美国最著名案例”,甚至就连英国大作家查尔斯·狄更斯也亲自到过帕克曼遇害的房间。
对于美国司法系统来说,韦伯斯特案改变了美国杀人案的调查进程,对审判系统产生了相当重要的影响。在此之前,美国法庭上已经开始采用指纹术(自古代起就开始使用)及其他物证技术,包括对文本的墨迹鉴定、对身体组织中的毒物检验、对物体表面的血迹分析、对性犯罪者的精液分析、弹痕检验等。而韦伯斯特一案则标志着美国法庭首次使用医生作为专家证人,以及首次接受牙齿证据。随后25年里,这一做法逐渐成为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