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桥 郝幸艳
摘要:郭嵩焘不仅是中国第一任驻外公使,更是一位以精通洋务而著称的洋务思想家。其洋务思想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它并没有仅仅停留在外交层面,而是把办理洋务提升到治国平天下的高度。郭嵩焘的治河思想就是其洋务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治河方略、治河技术、治河保障措施体现了他的朴素唯物主义观。郭嵩焘的治河思想对我们当今的河道治理,尤其是长江中下游河道的综合治理和开发有着积极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郭嵩焘;洋务思想;治河思想;借鉴
中图分类号:K9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502(2014)02—0118—05
郭嵩焘(1818~1891),字伯琛,号筠仙,晚年更号玉池老人,湖南湘阴县人。郭嵩焘以精通洋务而名垂青史。李鸿章曾对其如此评价:“生平于洋务最为关心,所论利害皆洞入精微,事后无不应验。前后条列各件,外廷多不尽知,病归后,每与臣书言及中外交涉各端,反复周详,深虑长言,若忧在己,迄今展阅,敬其忠爱之诚,老而弥笃且深,叹不竞其用为可惜也。”刘坤一称赞他:“周知中外之情,曲达经权之道,识精力卓,迥出寻常。”郭嵩焘在晚年曾对其洋务思想有过如此评价:“吾于洋务,考求其本末与历来办理得失,证之史传,以辨知其异同,自谓有得于心。不独汉唐以来边患夷狄之患,能知其节要,即三代以上规模,亦稍能窥测及之。”郭嵩焘所谈的洋务有两个含义:一是如何驭夷,二是如何自强。他所倡导的自强是包括政治、经济、文化和教育等方面的综合国力的自强。郭嵩焘曾说:“洋务者,治国平天下之一端也。”把办理洋务提升到治国平天下的高度,正是其洋务思想可贵之处。学界已经对郭嵩焘洋务思想中的政治思想、经济思想、外交思想、富强思想等作了深入研究,而其治河思想却没有引起学界的足够重视。基于此,笔者拟对郭嵩焘的治河思想作初步探讨。
一、治河方略:先疏浚后堵筑,通力合办
郭嵩焘建议清廷要高度重视河务的治理,期望朝廷能在治理河务中发挥重要作用。“而全局所系,尤在朝廷统筹熟计,合数省官民之力以图补救,未宜专恃河南支销经费,挽使逆流,侥幸以求一效,而置大局不问也。”他还建议清廷能任用那些贤能且有节操者来治理河务,因为这是实施治河方略的前提。他说:“所盼朝廷震动恪恭,躬行俭约,而示天下以敦厚博大,多求贤能有节操者,与图治理,以稍期斡旋万一,无任私祝。”建议清廷要先定大计,通盘筹划,“窃意朝廷当明谕南北两督、豫东两抚及河督,通筹全局,审量地势高下、工役繁省,或仍导使北流,或引归旧河故道。先定大计,而后可施堵筑之功。”清代后期,由于河政腐败,河工经费虽在激增,而河防却日渐松弛,治河机构日益膨胀,河官役吏不断增加,而河道形势却日益严重,修守懈怠,河患迭出。面对当时紧迫的形势,惟有清廷严格督导巡抚和河督,制定周详的治河策略,方能使各类人员在治理中恪尽职守,防止消极懈怠等现象的发生,上下一心,协调配合,方能治理好河道。
郭嵩焘认为采取“先筹开决之方,而缓计堵筑之术”方略,有以下两方面原因。
第一,尊重规律、因势利导。“因势”就是要遵循河流演变的规律,按照自然规律办事;“利导”就是要充分认识到人在治理河务中的重要作用,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通过引导、管控,使河势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基于此,他认真分析了当时治河面临的复杂形势,“今河已南,决无力挽使北行,不急引其流,将使挟淮并江,以成滔天之患,殆难为善后之计也。故以事局论之,全力注淮,无从挽救,则穷于势。国家靡敝,民穷财殚,则困于力。天时人事之交相厄,极可危之局也。而以时势论之,往时河决,苦于疏浚之力无所施,今日何决,更苦于堵塞之功无所用。”这里他提到了自古以来治河所遇到的一个难题,即,疏浚或堵塞。疏浚也可称为分流,是按照大禹疏九河的方式,把黄河分为两支或多支,或者在较长距离以后,又合流入海,而不施以控制工程,或只略施以节制和引导工程。郭氏对此是有深刻认识的,他能认识到分流以杀水势的好处,他说:“水性原各不同,河与济相出入,江与淮相出入,而必使分道注海,河性尤疾,则又播为九河,使分流以杀其怒。”同他以“决河深川,无堤防壅塞”来说明疏浚在治河过程中的功效。他还指出,中国二千余年的河务治理,只以堤防为御河之策,从而导致了堤防日益增高,河水日益横决。郭氏非常赞赏元代贾鲁在治河中开一河引其流的方略。“独元贾鲁治白茅决口,绝汴河诸水,引河行四百六十余里,出凹里以复旧河故道。”黄河经行之处,如果仅用人力疏浚难以奏效,但能别开一河引其流,相对容易。他指出自道光之际,黄河决铜瓦厢,迄今四十年,填淤日甚,“其势不能强塞决口以导使逆行。”
第二,堵筑开销巨大,国家财力难以支撑,同时容易滋生腐败。他认为明代六七百年,治河者专主堵筑,且遵循潘季驯的“坚筑堤防,束水攻沙”的方略,但这样的方略耗费了大量的财力,“相与视为国家漏厄,及此时稍易其涂辙,以求实际,正惟堵筑之无可施也”。
在《论河务疏》中,他提出了治河的具体方法是应当考求贾鲁河遗迹,引归旧河故道,开广疏深。铜瓦厢以东也开一河引归大清河,使南北分流顺势人海,这样,可保数十年无河患。认为“稍分歧势,以不至全力注淮,亦为今日救急之要义。”他在给曾国荃的信中明确提出多开引河,以杀水势的治河方略。“凡治河决先杀水势,必多开支河,而淮南北皆盐场地,仅云梯关入海一道可以引流。嵩焘以为从下游导淮入杨庄,不如从上游多开引河导河复故道。黄河大工,烦费为多,而事势所逼,不能不审量全局,以希数十年之底定,此治河之正义也。”他在给李鸿章的信中也提到了具体的实施计划:“就南运河东堤各坝,顺其趋下之势,测量地势洼下处,多开引河,以杀水势,而引洪泽湖之水注之射阳湖,径直人海。两岸排桩,各为遥堤,以资捍御。劝民徙避,多为馀地,听其流衍。其害终归里下河,而固当早为之所,以求保全善地。”这种方略主要是基于以下两个方面的原因而提出的。首先,他对当时河势的准确了解,“河之通淮久矣,然必使与淮分流。黄河全力注淮,则夺淮以与黄,而别导淮南行,为忧河势之增溢也。”其次,探求历代治河方法的得失利病,“深求历代治河之法,必不肯使河并淮,又更激而南趋,以成并江之势。”“黄河北决四十年,南北两道,河身均已淤塞,水势至无所归,即令泛溢入江,终须开通一河,引使归海,此亦理势之无可易者也。”结果证明,郭氏的“急在疏浚”治河方略在当时是奏效的。“其实南流出云梯关,北流出铜瓦厢,皆由河势加涨,自顺其就下之势也。鄙人去年九月一疏,力言南北须并开二河,至今日其言又验。”
二、治河技术:人力与机器兼施
郭嵩焘提出,在传统的人力开挖引河的基础上,要大胆引进西洋开河机器和疏挖之方。他在给李鸿章的信中提出要借用西洋机器的想法,“日为友人言:河患遂成,必辗转丐之洋人,以求疏泄推荡之术。此时尚不敢著之私论,况敢昌言于朝乎!鄙论借用西洋机器,即隐寓此义。”认为中国使用西洋机器开河浚深是大势所趋,他说:“窃意此等当求西人之善治水者一与计议。苏尔士运河到处有刮沙船,岁一周巡,推沙人海。使黄河得此,亦可稍省堵筑之力。西人长处,在始烦费而后一切便利省约。开河浚深,万不能外机器。此亦今时工役之急应讲求者矣。”他指出用西洋机器开挖河道功效长久,“盖用人力以疏河,非神禹莫能为,而用机器以疏河,西洋能知水性者皆能任之,其功费亦略相等,而其势较顺,为功亦足以持久。”
其实,早在光绪初年,福建学政孙诒经在福建乌龙江首先使用挖泥船,但受到各种条件的限制,这种先进机器并没有得到普及和应用,在河务治理中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光绪十四年(1889年),即郭氏上疏的第二年,开始在黄河铁门关以下河口段采用挖泥船疏浚河道,该船由法国威德尼厂制造,吃水深1.4米,由于当时河口段黄河水深不过尺余,船身搁浅,无法行进。到光绪十七年(1892年),改用轮船拖带传统疏浚机械混江龙,是当时较为先进的疏浚机械。为了推广西洋机器,江南制造总局参考外国挖泥船的图纸进行试制,到20世纪20年代,中国已经生产出了抽泥式、斗式等不同类型的挖泥船。郭氏对西方先进技术的积极引进和吸收,为推动中国治河技术的改进和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三、治河保障:以工代赈为主,募捐代赈为辅。军民通力合作
郭嵩焘针对国家艰难、财力匮乏的实际状况,提出了以工代赈为主、募捐代赈为辅、军民通力合作的方针。他对当时的情况进行了认真分析,认为此方针有助于解决当时的实际困难。他说:“黄河之流徙,又非他水旱比也。今日注于此,越日又注而之他,流注无常所,则施赈之力必有时而穷。宜较量地势,分段以开引河,因即以工代赈,酌给开工之费,而听从募捐代赈,仍按照所捐之数,准依河工例给与奖叙。如此,较之河工各员必能迅速取效,其用费亦必稍有实际,可以少助国家之急,而济经费之穷。”他还反驳和批评了当时有人提出的开捐主张。他在《论河务疏》中对此方针的实施进行了具体阐述:“饬两江督臣调江南防兵万余人,起清江浦以达云梯关,数百里督使开挖。以二百余人分任数里为一段,选派哨弁监工,每一营官督理二三段,仍给其月饷,量给辛食,遣州县以下一员司支放,一洗河员积习,使工役有数可稽。清江浦以上至兰仪旧河故道,别开引河,以达石桥决口,令绅民分承其役,募被灾难民,按营制部勒,分段开浚,仍听募捐助工,因即以工代赈。”此外,他认为调用营勇,军民合力赈灾,是救弊之术,也应受到重视。他说:“历代治河,或役民夫,或调旁郡军校,原可参用,而尤莫便于今之勇营。盖队伍相连,则人数有准,哨弁相习,则董率有程,而又无征发之烦、资遣之费,因其月饷,量给米盐之需,工费可省数倍。近年湖南一应大工役,皆用营勇,费省而成功亦速。河工所以为国家漏厄,直以尘涌纷集,莫可端倪,易资侵牟。调用营勇,尤为救弊之术。”调用营勇实质也是在发挥以工代赈的功效。他希望官、军、民同心协力,协调配合,一起参与到治理黄河、抗灾救灾的活动中。
可见,郭氏的以工代赈的救灾举措具有较强的针对性和可操作性,对治河的顺利完成将会产生积极影响。以工代赈作为一种赈济措施,“盖所谓兴工代赈者,其工原属不必兴者,第为灾黎起见,既受赈之后,因以修举废坠,俾得藉以糊口。”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在河务治理中就采用了此法,取得了良好的赈灾效果,以后历代王朝在救灾中均沿用此法。迨至清代,以工代赈成为一种重要的、辅助性的救灾措施。它能达到赈济灾民、激发灾民自助自救意识,又能完成国家公共工程建设的双重功效。与钱赈和粮赈相比,这更是一种较为积极和主动的救灾措施,有助于灾区社会经济的恢复和发展。乾隆二年(1737年),发布上谕,强调指出:“常念水土为农田之本,而救荒之政,莫要于兴工筑以聚贫民。”以工代赈在疏浚河道、修筑堤坝等水利工程建设中,效果最易显现。“以工代赈最有益于贫民者,首推挑河,次筑堤……虽所用工夫于穷民以有益,但未若挑河抬土,民易趋赴。”
郭嵩焘之所以倡导以工代赈为主的赈灾举措,就是认识到了它所产生的社会效果。首先,灾民的自力更生能力和意识得以增强。其次,能产生赈济与完成社会重大公共工程的双重效应,“以工代赈,原为接济灾民,兼完工作之意。”郭氏认真考求历代治河之方,总结前人的治河经验和教训,他认识到以工代赈以少量的费用和成本既能完成救灾任务,又能完成国家基础设施建设,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最后,减少社会动荡因素。清末,阶级矛盾尖锐,民生凋敝,政治腐败,天灾人祸不断。郭氏曾对此有过精辟分析:“比年水旱频仍,民穷财殚,所在四民,皆失其义,司农经国计者,惟务操切苛敛,知有度支一库而已,不知其他。京师营造方烦,糜费百端。言事诸臣亦务为富强之说,润饰太平。增水军,复制钱,诬罔朝廷,倍增经费,而天亦即应之以奇变。”在清廷不知如何考求富强之道,且极力粉饰太平的情况下,如果黄河决堤,河水蔓延,带来生命和财产的巨大损失,又不能得到有效安抚和救助,饥民就有可能揭竿而起,导致社会动荡,统治危机加重。而实行以工代赈的赈灾措施,既能让灾民维持生计,又减少了因生活窘迫而带来的社会动荡。由此可以看出,郭氏提出此方针实际上是基于维持社会稳定的现实考量。
四、郭嵩焘治河思想的当代借鉴意义
郭嵩焘的治河思想体现了他的朴素唯物主义观,也对当今我们如何治理好河道、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抗震救灾等有着很强的借鉴意义。
(一)遵循客观规律发挥人的主体作用
郭嵩焘的治河思想体现了他既遵循自然规律,又注重发挥人的主体作用。尊重自然规律,即启示我们不要与水争地,如果以筑堤防水的名义来围湖造田、围堤垦殖、填海造地,这将极大地压缩水的空间,会使湖泊蓄水能力大大降低,蓄水泄洪的功能也会减弱,这必将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灾难。郭嵩焘注重发挥人的主体作用,尊重人的创造性和积极性,并认为人的智慧和力量是治河成功的关键所在。他的这些思想对我们当今的治理河道有着深刻的启示。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更应该注重调动人民群众在治理河道、保护自然、抗洪救灾中的积极性和能动性。只有充分发挥人民群众的积极性和创造性,才能更好地治理长江、黄河、淮河等河道。此外,郭嵩焘的以工代赈、军民合力的赈灾措施,实际上也是要调动军民抗灾和救灾的积极性和能动性,军民合力,自力更生。这些做法对于我们今天的赈灾和灾区重建都有着深刻的启迪。
(二)从实际出发.坚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原则
郭嵩焘一方面认真考求历代的治河方略,吸取前人治河的经验和教训,同时又从当时河势的具体情况出发,提出“开浚堵筑,通力合办”治河对策。清代大部分河官都遵循潘季驯的“坚筑堤防,束水攻沙”的治河方略,郭氏也非常重视堤防的修筑,但他没有盲目地照搬潘季驯的治河方略,而是从客观实际出发,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因为河流是个动态系统,河道总是在变化,因此,我们制定治河方略需要考虑到变化了的实际情况,河道治理,“有必师古者,有必酌今者,有须分先后之别者,有须一时并举者”。他对当时的河道形势有过详细分析:“今河已南,决无力挽使北行,不急引其流,将使挟淮并江,以成滔天之患,殆难为善后之计也。”正是在精确分析河道走势的基础上,借鉴前人的经验,他提出:“以今日大势计之,非令南北分疏二河,竟无可以施治,是以用力多而成功尤不易也。”这些都告诉我们,制定治河方略既要认真研究前人的治河方略,又要坚持实践,从实际出发。
(三)治水是一个立足全局、着眼局部的系统工程
中国古代的治河思想都讲求从全局出发,即立足全局,着眼局部。郭嵩焘也坚持这种治河观,“有全体之势,有一节之势。宁损小以图大,毋拯一方而误全局。”郭嵩焘的治河思想也突出地体现了这种全局观。他说:“日夕引领以望,未闻有筹全局之善策。”“最服膺濂溪周子之言几,几一转而全局皆活。通筹全局,合数省官民之力以图补救,奖劝而振兴之,即机势为2-一转。”“窃意朝廷当博求方略,引取天下能治水者,通全局筹之”“窥其大旨,皆未能总揽全河形势,深筹熟计,以求导河使顺轨安流者也。就目前利病言之,亦决不能迁就敷衍,为苟且一时之计。”这些思想启示我们应从动态上把握河流特征,统筹规划和治理黄河、淮河、长江等河道,同时又要依据不同河段的特点,制定不同的治理方案。
综上所述,郭嵩焘的治河思想对我们当今的河道治理仍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值得我们认真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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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宋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