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士英散考

2014-09-10 07:07陈昌繁
贵州文史丛刊 2014年3期
关键词:青云

陈昌繁

马士英是贵州第一位登上首辅(即宰相)高位的杰出人物,然而对他的家庭出身、年龄、人品、工作等,仍存有争议或质疑。他从一个流浪儿考取进士,当了宰相,弘光政权瓦解后,九死逃生,隐居二十载,最后六年在江西青云谱道院同八大山人度过,马士英一生充满传奇色彩。笔者十余年来,为此走访了很多地方,搜集到不少鲜为人知的资料,梳理成文并略加讨论,名之“散考”。

一、出身考

史书多说马士英是贵阳人,“贵阳”也就成了马士英的别号。应该说,马士英生在广西藤县,成才在贵阳。其实早在康熙九年(1670年)计六奇《明季南略》中早已记载,只不过往往被很多人忽略了。故有必要再将其原文抄后:

马士英,字瑶草,贵州贵阳人。崇祯辛未(1619)进士,本广西梧州府藤县人,与袁崇焕同里,居北门街,又同辛卯年(1591)生。士英本姓李,年5岁,为贩槟榔客马姓螟蛉而去,故从其姓。明末予邑人见马建坊于藤县,尚未就。其为人手长智短,耳软眼瞎者。

文中选用“螟蛉”不用收养,自必有其特殊用意。有时收养也可代替“螟蛉”,但其含意不同。《词源》对“螟蛉”注释为:“《诗·小雅·小宛》:‘螟蛉有子,蜾赢负之。《传》:‘螟蛉,桑虫也。蜾赢,蒲卢也(黑色的细腰蜂)。《笺》:‘蒲卢取桑虫之子,负持而去,煦妪养之,以成其子。后人遂以螟蛉为养子的代称。”士英到贵阳不久,就被“手长智短”的槟榔商转卖给另一位马姓的世代书香门第人家当养子去了。用“螟蛉”暗示“蜾赢”(指槟榔商)并非那样仁慈,正体现作者用词之妙。

上说的那位马姓的就是贵阳颇负重望,藏书万卷,精于古学,熟悉贵州掌故的乡绅马云龙。具体收养马士英的就是马云龙的四子明卿(1588年举人)。士英可算是因祸得福,在祖父,养父的精心培养下于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考取进士。1644年,当上了弘光朝首辅。

或许有人问,士英被明卿收养,有何根据呢?1、康熙三十六年(1697)《贵州通志》第十六卷,举人马士英名下注有“明卿子,丙辰(1616)进士”七个字(见图)2、清同治十二年(1873)出版《黔诗纪略》中有莫友芝为明卿侄士升写的传证云:

布衣(士升)承祖父之恬退,清风劲节,光耀里闾。而其从昆弟士英乃干进误国,黄口亦羞道之若浼。一家之中而薰莸不同器乃如此,惠踱耕魋,真不可解也。

士升是明卿的侄儿,称士英为“从昆弟”,可见士英早已是马云龙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了。这就是活生生的证据。1644年,左良王檄文称马士英为“苗种”,毫无根据。1601年马云龙去世,1604年巡抚郭子章应文卿、明卿之请,为其先父所撰写《封文林郎山西道监察史马君墓志铭》,非常详细,是研究马士英生平不可多得的重要历史文献。《墓志铭》云:“马云龙祖籍淮南,明初来黔,传七世至云龙,云龙有六子,孙男十二,孙女六。”(详见下图)

《墓志中》对云龙孙男孙女,人人都有详细记载,唯马士英无名。1933年姚大荣曾提出:“无名士英者,岂后乃更名欤?抑传述者削而不书欤?”如马士英为其他男孙更名,则云龙的孙男总数仍是十一不会变为十二。郭子章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将士英削而不书。原来在封建社会里,“螟蛉子”不受封赠,不能入家谱,可能这就是《墓志铭》上没有士英名的原因。

二、生年考

马士英五岁来贵阳,懵懵懂懂,连生辰八字也不知道,故其生年至今还是一个谜。辞书说他约生于1591年,有人说他生于1583年,笔者认为,他生于万历十九年(1591)的可能性较大。根据如下:

1、《明季南略》17页记:“马士英与袁崇焕同里,又同辛卯(1591)年生”。这记述应属可信。

2、马士英1627年任河南府知府(府治洛阳)。杨文骢(1596-1646年)在南京有《寄马瑶草》诗云:“洛阳太守腰横金,少年同学称同心”。可见他二人年龄相差不会过大。

3、马士英1630年为杨文骢《山水移》作序,款识“崇祯庚午(1630)首夏题于漓符客舍,社弟马士英具草(见图)”。如士英长文骢十多岁,已成大哥哥了,还能自称“弟”么?

4、1644年,马士英出任弘光朝首辅,复社四公子之一的侯朝宗写有《甲申新相公口号》有云:

纶阁君臣漫盍簪,黄麻迁次出新参。

领藩异数头还黑,宰相高班面自蓝。

《桃花扇新视野》的作者施祖毓引此诗加注说:“马士英这年(1644年)五十三岁。”推其生辰定是1591年。

5、1636年,阮大铖在南京写有《寿马瑶草年伯母六十》:

宝婺晴空正陆离,春城复值管弦期。

硕人象服瞻玄发,令子麟毫冠白眉。

为政莫非循乳哺,筹边特代衍机丝。

雒都父老宣云士,篌首同申阿母卮。

1636年马母六十岁,其生年应为1574年,如士英果生于1583年,则其母子年龄相差不过十岁,很不符合常理。

据所述,马士英生于万历十九年(1591)的考证似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然而,问题并未就此了结,早在1933年姚大荣就指出“王蒙(元末四大家之一)《听松图》上有马士英题跋“《听松图》八十三翁马士英书”十一字,可能是同名人代作,因士英于《明史》与各书所记事迹殊不类耋年人所为。但时至今日,仍不知书者是谁,故有人又提出,马士英的题跋是真,并非他人代笔,我赞同此观点。王蒙《听松图》有自题有长诗一首,描述老道在松林静听松声情况,唯缺“引首”题名。士英写上《听松图》三字,正好补此空缺,笔者认为,题跋不在隐居之后而在隐居之前。士英隐居后,处处小心翼翼,临终还不敢暴露真实姓名,又怎敢在王蒙的画上题跋呢?考马士英流寓南京期问(1632-1642),就收藏有王蒙的《湖山清晓图》、黄公望的《长江万里图》、沈石田的《山水图》,有可能王蒙的《听松图》亦被收入书箧中。自然,这些价值连城的名作和自己的书画诗文,在1645年逃出南京后,已经失去,不知流向何方。在九死一生中能保全l生命也就万幸了。马士英祖父云龙一生以研究天文、历法、占卜为主,去谷七堡营造新宅,是靠“占卜”选的风水宝地;云龙1601年去世,1604年4月4日,才人土下葬,也是靠“占卜”选定的黄道吉日;1645年,清军占领南京,士英幼子马銮又以垂帘卖卜为生。据此猜度,“八十三翁马士英书”,可能由“占卜”中得来,并非是真的活了八十三岁。但推理毕竟不是事实,望能借此抛砖引玉,拓宽思路,仅此而已。

三、进士考

马士英与阮大铖同属万历四十四年(1616)丙辰科进士,《贵州通志》在举人马士英名下注为“丙辰科进士”。2005年龎思纯《明清贵州700进士》又记有:“马士英,字瑶草,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6)进士,二甲十九名。”说明士英当年已参加殿试,不然他进士排名又从何而来呢?通常是当年考取的进士,当年命工部于国子监立石题名,这规定始于永乐二年(1404年),一直未变。如遇特殊情况改期或延迟。碑石上都附有说明,但不知为什么,事过三年才见有士英的题名。故有人怀疑,说是不是当年只参加会试,殿试移到下一科进行。如果是这样也得有个原因吧。笔者认为原因可能是万历四十四年(1616)丙辰科会试,是年发生了一起科举史上罕见的作弊大案,经皇帝亲自复核,会试第一名(会元)的沈同和及二甲六名的赵鸣阳被罢黜,并遣戍边疆,主考官吴道南被迫引咎辞职,在此六年前(1610)的科考案正是吴道南主持审理的。这次事发,原受处分的副考官汤宾尹等,总想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开心。马士英因家庭出身复杂,而被牵累重审。查无问题,只好按丙辰科进士二甲十九名的排序刻录在1619年进士碑石上。

四、亲眷考

马云龙墓志铭中还记有马明卿长女名举妹,许越郡丞(文辉)长男廪生其杰(字卓凡)。据杨文骢祖母胡太孺人墓志铭云:越其杰之姐又嫁杨师孔(文骢父)。又云“(杨母)孙男三:长文骢,儒士,娶举人越公□□□”,因碑文字迹模糊,故不知越公究竟是谁。后见贵州师大关贤柱《杨文骢文三种校注》中有杨文骢为越其杰《屡非草》作序,开头便说“余舅氏越卓翁生而颖异,总角作诗,为先子所畏。”但在文骢《怀外父越卓翁》《送外父越卓翁还北门》诗中,又将舅父称为外父。查《辞源》,外父释作“岳父”,再查《辞海》《汉语大词典》所注亦同,那不知名的越公,不就是越其杰卓凡翁吗?故文骢称越其杰为外父或岳父,都是对的。现将杨云衢、越文辉、马云龙三大望族的联姻关系附表于后,以便读者一目了然。

或有人问,杨文骢小妾中有无马士英的妹呢?没有。因文骢仅有一位小妾姓马名婉容的,原是秦淮歌妓。2002年孔令友主编《秦淮书画》73页中说:“马士英跟他义父(槟榔商)回到贵阳不久,那马姓商人又生了一个小女儿,这就是杨文骢的夫人马氏。”这纯系无稽之言。

五、仕途考

马士英出仕如从天启三年(1623年,年三十三岁)算起,到1646年(五十六岁)止,中间还有十年是落职闲居,实际任职也就是二十三年,弘光朝任首辅一年,也仅占他工龄的二十三之一,故有必要作分段评述,避免论事笼统。

(一)初入仕途

马士英因(进士考试)国子监进士题名延缓三年,随后又因贵州水西安邦彦围攻贵阳,1662年11月王三善、刘超带数大军前来解围,士英始得外出任南京户部主事。继迁严州府(在浙江建德附近)、河南府(治洛阳)、大同(山西)府知府,任职情况不得而知。好不容易在郑州图书馆找到一本清代《大同府志》,知府名录中仅有“马士英”三字,别无其他记载。天启七年(1627)杨文骢在南京有《寄马瑶草》诗有云:“洛阳太守腰横金,少年同学称同心,自子鞭先祖狄影,遗余爨下中郎瑟。”这当是士英任河南府知府时所作。后任山西阳和道副使,崇祯五年(1632)再擢升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士英政绩卓著,名重一时,不仅升迁快速,还被派去守卫京师北大门——九边重地宣府大同(见图)。

不幸的是,上任一月,就被镇守太监王坤查劾“檄公帑贿权贵”,受处(坐遣戍)流寓南京。朝臣多对此不满,但又无可奈何。1996年施祖毓《桃花扇新视野》89页有一段评述,有理有据,特录于后:

崇祯五年,马士英升任宣府巡抚,也随即被打了下来,罪名是挪用公款、行贿。这是一个滑稽的案子。“旧例巡抚到任,修候都门要津,侑以原贿;赎锾不能猝至,则撮库中正额钱粮应用,而徐图偿补,此相沿陋习,各省各边皆然,不独一宣府也。”(《烈皇小识》卷三)。官场败坏已极,人人如此,马士英他“例”外得了吗?然而,他倒霉了。原来,崇祯那两年又派出了许多太监,去监察巡抚总督总理这一些封疆大吏。宣府系九边重镇之一,拱卫着京师北门,太监自然更少不了。这些太监自己贪,告发别人贪却同样的凶猛。而且,他们是钦差,片纸直通宫禁,天线灵得怕人。所以,马士英一被监守太监王坤纠参,很快就丢了官,还“坐遣戍”,前后不到一个月,他结结实实的栽了。栽在哪?只好说,栽在超然。

所谓“超然”,就是说他什么齐党、楚党、宣党,还有阮大铖组织的中江社、群社以及夏允彝等人组织的复社等等,通通不参与。可是黄裳在《榆下说书》中却说他“被复社开除了”,一个“君子不党”的人,所有复社名录都无名的人,居然被复社“开除社籍”,岂不是天外奇谈么?

(二)流寓南京

马士英沉到南京,转眼就是十年,日子过得很不开心,流寓南京前,心上人羽生病故,心情沉重,接着无罪丢官,感到窝火,这从杨文骢《和马瑶草挽羽生冥鸿怨六首》中可见端倪。如:

其一

兰蕙无心写,寒花笑若存。一枝皆弄影,万叶自归根。

其三

言外寻思路,幽中辨墨痕。自从之子尽,日日怨当门。

1636年,阮大铖《与马瑶草同宿华阳居瑶草述其逝姬有感》:

闲身同古木,寒尽不知春。偶及平生事,还悲梦里人。

飘风怜絮旨,空水悟莲因。坐待霜松月,还来洗劫尘。

士英“蕙兰无心写”的日怨当门,哪有闲情逸致去吟诗作画,故遗下诗画极少。越少越珍贵。他的诗画将另文论述。这里还想说的是马士英落职后一直想东山再起,以报皇恩,又苦无门路。但不知1646年乌纱帽又为什么会落到他头上?大铖私下透露,说是他出的力。但事实并非完全如此。崇祯六年(1633)温体仁暗施伎俩,将周延儒排挤出阁,周一直耿耿于怀,他的门生张溥得知他老师力图再起,便给予大力支持,阮大铖又助以千金。1641年,延儒终于得以复出,大铖去要官,延儒说:“此次复出,全凭东林相助,你名列逆案,行吗?”大铖在复出绝望的情况下,无奈地问了一句:“马士英行吗?”延儒表示同意考虑。次年六月,凤阳总督左光斗连失五城被革职。礼部侍郎王锡衮荐士英有才,复得东林党人刑部右侍郎徐石麒的大力相助,士英始被起用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庐凤等处军务。这是他重新崭露头角的天赐良机。

(三)永城平叛

马士英到凤阳不久,就发生河南永城刘超因私怨杀害魏景琦、乔明楷等多人并据城抗命的事件。马士英、史可法受命组织十万大军包围永城,刘超也不甘示弱,笼络一万多死硬之徒,困守孤城。一场攻城大战迫在眉睫。士英以为强攻非上策,殃及的还有城中父老乡亲。于是下令停止进攻,致函刘超申明大义,在短短的二十天里,双方(包括马的同年任鸿、丁光及刘超等)信函来往三十余封。士英复函说:“弟深痛大将军(刘超)而又深痛贵城之人,故未强攻。”又说:“弟念城中诸老犹父母也,视永城之人犹子也。”通之以情,晓之以理。执刘超兄弟遣送京师,终使兵不血刃,便解决了永城之危。马士英、史可法功不可没,但在历史中,大多已将此事遗忘。《明季南略》340页将功全记在丁魁楚的功劳簿上,清编《永城县志》虽有略记,但连马士英、史可法的名字都未提。故有必要将这一事的重要情节从《永牍》中摘录一二,使读者得以了解其中的大致真相。

1.刘超:永城浑河镇人,万历壬子(1612)中武榜第一,天启二年(1622)十一月,王三善(永城人)和刘超带领数万大军解贵阳之围(安邦彦围城已十月,城中雀草全无)。故刘超私计:“士英,贵阳人,或念夙昔之谊,于是依士英为解免矣。”

2.永城练国事(即任鸿)、丁光(启睿)二人皆士英同年,亦致书望“年祖台”对永城事从长计议,士英复函:“值此时艰,非同年叙谱牒之时”,对永事件,只能按旨令办理。

3.史可法时任漕抚,任留都兵部尚书是1644年初的事。永城事发,士英、可法即受命进讨,突遇左良玉借士兵缺饷挥师东下,上又命二人率师驻南京浦口,兵部尚书熊明遇又请侯方域代父致书劝阻,此事遂暂得以平息,直到四月初,马士英、史可法才率师回永城。史书只知有侯方域而不知有马士英、史可法,不胜叹息1

4.“刘超因私怨”指的是什么?指的是崇祯八年(1635)秦寇逼近永城,刘超自告奋勇,入城担护守城重任,苏州总督荐刘超任保定总兵,因迟迟未赴任,兵科给事疏超不能担任此职。有人密告刘超,说这事由城中乔明楷唆使,乔又得落职还乡的御史魏景琦大力支持。超由是对乔、魏二人耿耿于怀。1642年11月1日,超领兵先杀魏景琦兄弟,再杀其祖孙五世,手段狠毒令人发指。随后又杀乔明楷,再杀河南巡抚王汉,此事越闹越大,一时震惊朝野。

5.《永城纪略》还包括《永牍》三十余封往返信函。全书45页,是研究马士英生平不可多得的资料,原件作为“珍秘”保存在东方文化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前身),是贵州邢端1937年在上海“辗转假得录副以寄黔中”,所抄第一篇《永城纪略》,现存贵阳市五之堂古旧书店。(见图)

(四)出任首辅

马士英顺治元年(1644)五月二十二日,正式出任弘光首辅。不到一月(6月19日),被湖广巡按御史黄澍在朝当面指骂马为“奸臣”。上任不足月,何奸之有?次年四月,左良玉借“清君侧”提师东下,檄马士英七大罪,耸人听闻地说“天昏地惨,神人公愤”。东林嗣子黄宗羲《汰存录》云:“今古之为君者,昏至弘光而极;为相者,奸至马士英而极。”张岱上疏鲁监国:祈立斩弑君卖国第一“奸臣”马士英。王思任还说:“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地”,可见姚大荣《马阁老洗冤录》说马士英被斥为“奸相”始于《桃花扇》,并不符合历史事实。但他不赞成《明史》将马、阮并列入《奸臣传》,这是对的。一忠一奸,泾渭分明,怎么能将二人相提并论呢?

“奸臣”定义是什么呢?《辞源》说是“营私舞弊,结党弄权”,这比较笼统,难以掌握。马士英是否是“奸臣”,在弘光时或清初就未廓清,原因可能也在此。故同时一人在此书称为奸臣,而在另一书上则称为烈士,亦屡见不鲜。2003年顾城《南明史》云:“马士英固然不是救时之相,但把他打入另册,列入《明史》奸臣传是毫无道理的。至于把他同阮大铖挂在一起,称为‘阉祸,更是无中生有。”不要以为马士英357年沉冤的洗雪就此可以盖棺论定。然而事情并没有那样简单,事隔三年钱海岳的《南明史》出版了,将晚明奸臣共列一卷(卷一百一十七,列传第九十三),计奸臣四十三人。第一是马士英,第二是马锡(士英子),末尾是贵州德江田仰(曾任兵部尚书、总漕等职)。马锡身为禁军提督,清军渡江,誓死不屈,被枭首于市。姚大荣因他未被列入《烈士传》而愤愤不平,哪知八十多年后,反被钱氏将他列入“奸臣传”。天理昭昭,公理何存?钱海岳将马士英罪状定为“好货逢君”,田仰定为“狼抗无上”,读遍了两人的“奸臣传”,还不知所指的罪状当作何解读。按《新华词典》注释,“叛国或出卖国家民族利益的人称为奸臣”。马士英叛国了吗?没有。就按钱氏所述,士英是削发为僧,被贝勒勒克德浑从寺庙中抓出杀害于杭州,并未说他降清。再说田仰,钱海岳说永历元年(1647)四月降清,一夕为清兵所坑。然而在田仰家谱中,仍保留有永历二年(1648)十一月,永历帝亲手写给田仰信的抄件,信中说,盼田仰旧臣早出林泉(隐居地),扶助他恢复大明江山。言词真切动人。这样,田仰即已隐居,并未降清,又怎能说他是“奸臣”?田仰是1651年3月7日在北京正阳门外的江西会馆去世的,小妾朱氏扶榇葬于江西吉安什香,1670年2月,其子之骏才由什香迁回,葬于德江长堡香炉山。钱氏根据什么说他1647年4月被清兵所坑?

那么,马士英有错没有呢?有。他千不该万不该推荐阮大铖复出。但马士英并非平庸之辈,为什么明知不可为偏要冒死推荐名列逆案的阮大铖呢?讨论这问题不应忽略当时的历史。当时的情况是:第一、福王监国,马士英作为地方官无权参与朝臣的安排讨论。马虽入阁,但工作仍返凤阳。阮大铖见势不妙,抢先一步,将其戏班连同《燕子笺》《春灯谜》送入宫中,并私令心腹在福王面前多美言。第二、福王监国之始(1644年5月2日),刘孔昭迫不及待推举阮大铖复出。5月16日上命士英掌兵部,仍入直佐理。请注意这里说的仅是“佐理”。5月18日史可法自请督师扬州,5月22日马士英才正式出任首辅。孔昭再荐大铖复出,认为从中作梗的就是吏部尚书张慎言,5月23日,孔昭在朝持刀追杀张慎言。这一切充分表明不管马士英推荐与否,大铖复出已成定局。马士英意识到如不及时推举,到头来势必落得两头不讨好,遂于是6月6日正式疏奏推荐阮大铖复出。士英一石击起千层浪,对拥立福王不满的朝臣群起而攻之。如说马士英首次推荐是处于无奈还情有可原的话,但他绝不应该又私自拟旨,让待罪的阮大铖穿上朝服去叩见皇上。更不该于6月9日强词夺理为阮大铖再次奏辩,并借机攻击高宏图、姜日广、吕大器。如他能在首次推荐碰壁就立即停手,这既不得罪皇上,又可为搪塞阮大铖找到借口。可惜马士英失去这个大好机会。是年9月1日,未经过九卿会审,仅凭皇上一句话,阮大铖就复出了。这说明决策权在皇帝而不在马士英。但皇上是骂不得的,于是那一些对阮大铖复出有意见的人,就把气全出在马士英的头上,真叫半夜吃桃子,按倒软的捏。这不是为马开脱,而是说不应把一切罪过都推在马士英一人身上。阮大铖弄得朝廷混乱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接着出现的种种事实证明阮大铖的复出,实在是弘光王朝迅速瓦解的近因所在。但阮大铖的复出,主要责任不在他而在弘光。他与“奸臣”沾不着边,因他七十六岁临终还未降清。至于“借虏平寇”,阻止左军东下等问题,马士英自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史书上已说得很多,就不赘述了。

附:江西考察小记——兼述“马道人”

2013年11月末,贵州师大研究生将陈江先生《马士英禅隐青云谱道院考》的复印件送给我,读后认为:这是近年所见到有关马士英生平事迹写得最好的也是最切合我们需要的一份宝贵资料,读了还想读,更想立即亲赴江西拜访陈江先生。12月1日在外甥段铜成的陪同下,乘晚班航机直飞往南昌,次日上午,去到江西文物考古研究所打听,才知陈先生十几年的工资都未去领,更不知道他现住何方。于是我们只好沿着他们指引的大方向——八一大道背街去寻找,到下午四点过,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个地方,一位临近六十的老大娘说:“你们好在找到我,我就和陈江同住在一栋宿舍里。”她带我们去到八栋三楼,敲门无人回应,怎么办呢?她说:“我认识他姐姐陈红,就在前面不远的江西画报社工作。”我们急急忙忙地赶到那里,人事科那位女同志是个热心人,她说:“陈红书记已退休,我抄她和她弟弟的电话给你们,自己去联系吧。”次日中午,我们才联系到正在广州开会的陈江先生,在电话上互相作了自我介绍。此时我们正在八大山人书画陈列馆参观,管理员帮助我们找来《青云谱志》和相关资料,时间虽短,收获不小。第四天清早乘车赶赴吉安,一到那里心中自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因为那里就是明末贵州著名诗人、画家、抗清志士杨龙友的祖籍所在,杨龙友的书画大部分题款,写的都是“吉州杨文骢”,文骢祖辈远离吉安数百年,后嗣仍恋恋不忘其祖籍吉安,这种热爱故土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离吉安不远的什香南园,又是明末兵部尚书田仰(贵州德江)的祖籍所在,听说我们来自田仰的家乡,对我们格外亲切,告诉我们许多有关田仰的故事,还请我们去吃了当地别有风味的狗肉锅。

回贵州后,再将参观八大山人书画陈列馆的所见所闻略记于后:

江西南昌青云谱道院历史悠久,早在两千五百多年前,周灵王之子王子乔在此开基“炼丹”。西汉南昌县尉梅福弃官隐居于此,始建“梅仙祠”。后更名为“太极观”、“太乙观”、“天宇观”。顺治十八年(1661),八大山人隐居于此,定名为“青云圃”。1815年江西大庾进士戴均元将“圃”改为“谱”,以示“青云”有谱可查。此院历经多次修葺,文革后又进行一次大修,焕然一新,其小部主体建筑仍大体维持原貌,将《青云谱志》中所保留的木刻图和2013年12月所摄影片相比对看,可以平添几分怀古的幽思。(见图),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青云谱道院收藏有八大山人书画和《青云谱志》等诸多珍贵史料。侧门上的“净明真镜”题额,现更名为八大山人陈列馆。民国八年(1920)重刻的《青云谱志》,分上下两册,上册多为名人作序题跋,下册主要是道友所作的赞美诗篇。上册有周体观《青云谱道院落成记》、黎元宽《青云谱志略序》、八大山人《青云谱碑记》等。周体观(1618-168)字伯衡,直隶真化人,顺治六年(1649)进士,曾任江西布政使司参政,是道院的常客,所撰《道院落成记》,记有八大山人邀马道常(即马道人)诸道人常来院讲“净明”之学,青云谱声名为之大振。康熙五年(1666)四月八日,马道人寿终火化,烟雾弥空,有白鹤自顶飞出,周氏为此作有《化鹤记》。《谱志·山川》记有院内外二十景,院内十景之一的“鹤巢飞身”记有马道人事迹如下:

按清初有道人生于蜀,本姓上官,莫知其名,易姓马,法名道常,号常住。自越王城来,涉大江与朱良月相遇南昌,年可六十许,邀至谱内相聚六载。突于康熙丙午(1666)夏四月七日夜,向良月耳语馀,索茶集众,谢日吾今去矣,取片楮书偈而逝。良月睹书法飞动有生气,偈语亦一字一珠,珍藏之,迄今犹存。次日良月命火其尸,火举烟腾,忽见一鹤盘旋烈焰中,时垂朱顶示人,久之绕谱三匝而去,数百人共观焉。

下册为《谱志·艺文》,录有诗一百二十余首,有吴道明的诗:“道常已化鹤飞去,道院徒留白鹤巢。白鹤几时归道院,青云一朵护江郊。”有江忠信的诗:“步虚声里悟回头,春水上帘树色幽……小立巢边向鹤问,马师犹恋此巢不?”下册72页记有马道人的“临终偈”:

非恍非惚,清清白白。解下连环圈,丢去生死窟。咄!清风明月,六年无说,补还亏缺。一对聋耳根,三般真药物。与君诀,我非拙。静里守红炉,动中添白雪。去来来,一笑别。

1983年,八大山人书画陈列馆馆长吴正邦《浅谈八大山人及其书画艺术》云:“山人苦心经营道院二十年,成为青云谱的开山祖师。其弟朱道明(牛石慧)和另外一位道长马道常为开山副祖师”。但未点明马道常是谁?其实就是晚明弘光首辅,1646年8月在延平被贝勒下令“剥皮以尸之”,或说在杭州被贝勒勒克德浑“脔切以饲犬”的马士英。而揭开晚明这一头号疑案——青云谱道院马道人即马士英之谜的就是陈江先生。他将马道人“讳莫如深”的诗文、偈语,引经据典,用通俗语言诠释得一清二楚。使普通人看了也能知其所以然,殊为不易!2000年,国际明史学术研讨会在湖南长沙召开,与会者对《马士英禅隐青云谱道院考》赞叹不已,称陈江先生为“研究马士英专家”。陈江先生为了进一步证实马道人即马士英,还补作“十六考”,对马士英的考证可谓是滴水不漏。考证十一,是“十六考”中的亮点所在,即《志略艺文》所载无名氏诗:

前路风尘且走僵,吾聊随处以徜徉。

欧公自是游嵩观,迂叟原非过太行。

始信神仙还有国,不知蛮触更何乡。

世间如此纷纷者,赢得山林作道场。

陈江先生以诗、志、史,论证迂叟即马士英也。“过太行”即北上降清。马道人盖以“原非过太行”,未事新朝而深感自豪。陈江先生自认为,“此一论证,不但是扑破明清官史、稗史诬马‘死降弥天大谎的黄钟大吕,亦是管窥马士英晚年政治立场及思想观念演变史的璞玉浑金”。清康熙三年(1664),也就是马士英寿终前二年,坚持抗清不屈的郑成功在台湾逝世,南明最后一位皇帝朱由榔被吴三桂杀害于昆明。此时的马士英仍隐居道院,终拒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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