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做个游戏吧

2014-09-10 01:46
山花 2014年6期
关键词:勺子蝴蝶妻子

洁白的仙鹤啊

请把双翅借给我

不飞遥远的地方

只到理塘就回……

——引自仓央嘉措的情歌

当这位姑娘低头站在田力面前时,舞厅内的灯光如垂死的火苗,突然矮了一下身子,变得昏暗闪烁了。田力熟练地把姑娘拉到身边,借助忽闪在姑娘脸上的灯光,田力发现这位姑娘很像一个因获奖影片而走红的女明星,特别是那美得惊险的尖下巴,简直像极了。

当田力温柔暖和的手,揉贴在姑娘的腰上时,他明显感到来自她身上的一阵轻微惊悚的颤抖。

地球上的任何生命,无非是太阳能的一种贮存形式,一切都毫无意义。

田力的感觉每每触动到让他伤感、痛苦的现实或者记忆的时候,这句话,成了他的万能的解药。

不到四十岁,就已经是主任医师的田力,他的伤感来自于早已让别的医生麻木了的每天的生离死别。

川流不息的每个周一早晨例行的查房,总要听到护士长介绍病床空空如也的缘由。一个字就揭示了答案:死。在一切的痛苦里,死应该是最大的吧,生的一切苦痛,比较起死亡,这个毁灭一切的结果,都微不足道。他怎么能对这些昨天还活生生的生命无动于衷呢。他的痛苦,还有来自于对旅居国外的前妻的思念,每当他想象前妻在那个遥远的大陆,把她的热情分发给那些形象模糊,散发着刺鼻香水气,鹰鼻鹞眼的男人的时候,他的心就如同被放到液压机床上锻造一样。

他的前妻在他们结婚五年后,执意出去闯荡,他琢磨不透女人的心思,她只有一个理由,说自己在国内活得太压抑。他把结婚后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了她。那本来是他们计划买一套更大的房子和一部宝马车的钱。按照当时国人的价值观,他们很轻松就拥有了中产阶级的生活,收入稳步增加,那她为什么非要出去呢?

田力把姑娘拥在怀里,在舞池中摇来晃去。

姑娘把头扭向一旁,她的面容略显憔悴,好像刚刚哭过,表情木然。田力心中有点不快,兴致大减。他收回双手,一个人赌气似的坐回沙发里。此时,这位姑娘突然惊惶地尾随过来,双手抓住田力的胳膊,连说:“老板,对不起,对不起,老板。”

田力板着脸,冷漠地说:“干这行,就得爱这行啊!”

果然,姑娘这回顺从多了,贴身衣服一样拥着田力,情侣般亲昵,一曲一曲地在舞池中晃。

“要不要带小姐去宵夜?”邀请田力出来做飞刀手术的胖胖的马院长,把大脸贴到田力的耳边,色迷迷地说。

若在平时,田力也许会毫不犹豫——他经常被马院长带到这种娱乐场所。但这次,田力看看身边这位表情紧张的姑娘,摇摇头,说:“我实在太累了。”

话音一落,田力察觉到女孩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像自己在一次糟糕的考试后,老师宣布,此次考试不计成绩。

回到宾馆,已是深夜,窗外依旧闪烁着各样兴奋的车灯。脱衣洗澡时,田力发现衬衣口袋里多了张纸条,打开来看,上面写着:先生,我是被迫的,救救我!——字迹似乎是用棕色的眉笔写的。田力头脑转了转,他马上想到那位姑娘。

洗完澡,看了会儿电视,接了几个“要不要特殊服务”的骚扰电话,田力点燃一支烟,然后,他又拿起那张纸条,愣了一会儿,纸条上的字迹很潦草,但是可以感觉一种焦急绝望的心情。

田力摸出火机,把那张纸条点着了。一缕轻烟,纸条的洁白在活泼的火苗舔噬下,被焦黑吞没,很快蜷缩成了一团,轻盈地滚落在烟缸里,然后粉身碎骨了。

又待了三天,把要做的手术都顺利完成了,田力在回宾馆的路上,买了份早报,然后钻上了出租车。

报纸上颠簸出的一则消息吸引了田力:

被逼卖淫誓死不从

少女跳楼不幸身亡

再看旁边死者生前的被遮住双眼的照片,田力惊呆了,死者竟然很像那个三天前向他求助的姑娘……

出差回来,田力心中一直郁闷不快。那个姑娘凄苦的目光像扎在他心上的芒刺,总是令他灵魂隐隐作痛。在酒桌上,他多次向朋友谈起此事。

“我也许打个电话就能救出她的!”田力最初说这个故事时,朋友们大多沉默不语。有求于田力的,自然附和着叹气,表情遗憾万分。后来,他又说起姑娘的长相很像一位电影红星,朋友们七嘴八舌地说这姑娘想不开:凭这样的长相,傍个大款嫁个洋人多好,或者退一万步,坚持老本行不也可以发财吗——趁年轻狂赚点钱,找个陌生人嫁了,神不知鬼不觉,多好啊,怎么那么想不开?

此后,有一阵子,田力再出差给病人手术,不管别人怎么邀请,他都没心情去娱乐场所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这件事渐渐就淡忘了。田力又一次去了南方。手术做得很顺利,他把患者从死亡边缘拯救了回来。能救人一命,让田力心情很好。恰好这次南下,是大学好友丁利邀请的,丁利即将出国了,今后难得再见,田力很想喝场大酒,酣畅酣畅。

还有件让他兴奋的事情,就是他可以和结识两年的一个女网友见面了,他用了两年时间展示自己的真诚成熟,终于打动了这个叫“永远的蝴蝶”的神秘女子——田力把自己的电话早就告诉了对方,但是直到她答应见他,他也不知道她的相貌、名字、年龄。只在每晚的视频里,看到她莹白的肩膀上一朵花一样的蝴蝶。

这个叫作天日的酒店很有名气,餐饮娱乐一条龙。酒店外面的宽阔的停车场,十几个身穿制服的小保安,操着不知道哪里的口音,像被主人放风的宠物小狗一样忙碌着。本来就已经很拥挤的城市,让那些有钱人的种种欲望,变得更加拥挤。日益豪华的酒店,奢侈的洗欲(田力看到洗浴场所的灯箱招牌时,每每在心里把“浴”修改为“欲”)中心,灯光迷人的歌厅,无不竭力在对每一个男人煽情。

包房的门被身穿紫红色旗袍的小姑娘推开,田力眼前立刻峰回路转般地豁亮了。包房很大,一张巨大的餐桌,四角是丰满的皮沙发。偌大的房间,早已经来了几个年轻人,或坐或卧,丁利从不被注意的什么位置冒到田力面前,介绍说,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外科医生,田力。

田力没有太留意丁利说什么,就开始用领导人接见外宾的微笑和几个人逐一握手。

在闪烁着迷人光泽的杯盏间豪饮,酒气熏熏,所有人的脸色都酡红。

几个姑娘刚进来,就与田力他们嘻嘻哈哈地叠为一个人似的。灯光顺从地变得昏淡,其他几个人都躲到了黑暗的角落,一个浑身呛人香气的姑娘一下坐在田力的怀里,双手勾着田力的脖子。跳了几曲慢舞之后,田力酒醒了一些。这些医生同行也真够开放的了,田力想。他这才打量身边的人。田力着实吃了一惊,这位女孩竟与那位死去的姑娘极为相像。

他已经平静的心情突然又感觉郁闷窒息起来。

女孩眉眼天然清秀,皮肤如同电视上化妆品广告里的女人一样细腻白皙。这个年头,美丽的女孩随处可见,田力早已见多不怪,但是眼前这个女孩,还是让他的心瞬间柔软了很多。

女孩大方地伸出了手,田力把她的手轻轻握了一下,他想起了一个古代小说里的套话,柔若无骨。

我叫阿慧。女孩说。

我们做个游戏吧。丁利说,我们选出今晚有缘分的男女,罚他们喝酒,好吗?大家纷纷附和着,你说怎么做吧?

丁利说,大家重新坐一下,男女都坐成面对面,我在桌子上转动瓷勺,勺子对着的一对儿,就每人罚酒一杯!女士不胜酒力,那就男士代劳啦!

人们嘻嘻哈哈地表示赞同,愉快地迅速坐好。灯光又明亮了。

光润洁白的瓷勺像司南一样开始在玻璃桌面上呼呼转动起来。

田力在和妻子协议离婚后,喜欢上了夜晚。

傍晚的到来,往往会让他感到难以控制的激动。白天,每个人都无法隐藏自己,连自己的影子,也会被别人清晰看到。所以,不仅仅面前有人打量你、监视你,就在你的背后,也会不知道在哪里隐藏着审视的眼睛,你的神经总是正在弹奏的琴弦一样紧绷。夜晚则不同,你可以彻底放松了,即使在灯光下,你的脸上的细节也难以被距离最近的眼睛捕捉。

同样,他开始喜欢上了到陌生的城市去,在完全陌生的人群中,他也如置身夜晚一样自由。

一个人的现实世界都如一口井,井口的大小,就是他眼睛里的世界的大小,好在电子科技发明让人类自身的井口变得足够大了,甚至让人感觉自己已经跳出了井口。

在最初和出国的妻子通过互联网交流的时候,田力就发现了网络的无限延伸现实世界的功能。他给自己起的名字是:迟早删除你。

他觉得网上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即使是,也是冰山的在海面下面最深的部分。在网上,他甚至可以想象全世界就剩下自己的情景。他可以毫无拘束,感情赤裸,疯疯癫癫。生活中的如同穿小了的鞋帽一样的道德原则,都被他脱掉甩掉,身心无限地舒展。这个时候,他很容易看到另一个连自己都陌生的人。

上网的堕落,甚至有犯罪之后永远逃脱追究的愉悦。

上网是智者的游戏。把现实与网络混淆不清的人无疑是愚蠢的、幼稚的。以虚幻为前提,他可以如同被催眠了一样,在半梦半醒之间,完成现实中无法完成的很多事情,而不必逾越太多的阻碍。特别是当两个智者相遇之后,网络的魅力会使他们有大快朵颐的享受,而不会带来任何现实的烦恼。

上网如黑夜弥补白天一样,弥补现实世界的空虚和丑陋。

做医生的收入,也让他摆脱了经济上的捆缚,让他不再觉得什么叫遥远,什么叫难以实现。他同时购置了三台电脑,而且不断更新,他经常在周末的夜晚飞翔在安静的夜空,他如同季节错乱的候鸟,从这个城市,飞到那个城市。然后在一个个周一的早晨,换上严肃的表情,沉稳矫健地迈进办公室。

他承认,的确是她的妻子的背叛,颠覆了他对许多问题的看法。

在此以前,他曾经很相信,这个世界,不存在什么偶然性,一切都是有着前因后果关系的必然。比如,他和妻子的最初的相识。

妻子是个他眼中的强者类型。田力觉得,人的性格可以大致分为两种:强者和弱者。强者做事主动,弱者被动;强者喜欢主动改变,弱者喜欢默默忍受;强者动,弱者静;强者改变他人,弱者被他人改变。强者乐,弱者苦。

他们在同一大学里,同上大四。妻子是个胆大但是粗心的人,她为自己的好友送情书,偷偷溜进戒备森严的男生宿舍。她敲开田力所在的宿舍门时,也没有仔细看清楚,就把一封信塞到田力手里。田力惊诧地打量眼前这个相貌略微有些狂狷野性的美丽女生,不知所措地臊了个大红脸。女生眉目含笑,大方地哼着歌曲,蹦蹦跳跳下楼走了,他却被宿舍里的室友包围,那封信皮上没有一个字的信早就被几只手夺来夺去了,信里仅有的四行诗也被高音喇叭一样广播出来:

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校门石桥西

不知君愿否

念的人话音未落,众人冲着打开的房门齐声呼喊:

我——愿——意——!

田力杀入重围,抢回信笺,夺路逃到操场边的树林里,把这四行字足足看了一个下午。

当田力在傍晚时分塑像般在校门口等候时,他却等来一个东张西望的纤弱的眼镜女生,此后再无疑似者。

田力和那个女生对了对台词,才弄明白,原来信应该送给宿舍里另外的男生,他和田力身材接近,导致信被送错。

田力就是这样和妻子认识的,他找了个让妻子道歉的借口,好好向妻子孔雀开屏一样展示了一晚。

转天,他俩就如同热恋许久的伴侣一样,挎着胳膊走向食堂,开始搭伙吃饭了。那个本该收到信的男生,失魂落魄了很久。

所以,田力非常自信,觉得妻子就是命中注定属于自己的另一半。当然,这种自信,坍塌于和妻子离婚那刻。

瓷勺晃晃悠悠,终于停下来了。

田力看到勺子手柄正对着自己后,才抬眼向勺子那边的阿慧望去。大家鼓掌,田力把两杯白酒灌下喉咙。

勺子开始了第二次旋转。众人的目光盯着勺子,当勺子停下来后,大家都幸灾乐祸地看着田力——勺子静止后的指向,和第一次完全一样。

田力嘿嘿地自嘲,又吞下两杯酒。然后,他拿起瓷勺,翻来覆去,仔细地端详了半天。

这绝对是一只普通的瓷勺子。

田力又看看阿慧,阿慧也有些迷茫地在注意他。

这次我来转动勺子,真是见鬼啦。田力说。

田力暗暗发力,勺子快似陀螺,一瞬间,形状都看不清楚了。屋子里没有了任何声音,大家心情复杂地把目光死死地盯在勺子上。勺子开始企鹅一样减速摆动,然后,也如同喝醉了一样慢慢晃动,直至静止。

人们突然爆发出惊叫——勺子还是执着地指向了田力和阿慧。

你大爷的,要命啦!田力惊呼。阿慧的表情变得很复杂了。她看了看脸色也有些尴尬、嫉妒的丁利,又看了看一脸困惑、绝望的田力。她也拿起瓷勺,细细研究。

田力无奈地拿起酒杯,脸上现出恶心的表情,阿慧夺过酒杯,把两杯酒迅捷地一饮而尽。

然后,阿慧说,咱们换把瓷勺,它再这样捉弄人,我就把剩下的半瓶白酒全喝光。还有,为了排除另外一种可能,我建议和老板您换个座位。

阿慧说着,自己拿了把勺子,先练习了几次发力,有把握后,向大家宣布,正式开始!

此时,田力和阿慧与另外一对男女互换了位置。

勺子令人窒息地转动了,屋子里只能听到勺子和玻璃桌面摩擦的呻吟。

田力知道,今天的这种偶然,用数学概率,是根本无法解释的。他记得有个中国古代五行理论的支派,把人按照五行区分为五种:金形人、木形人、水形人、火形人和土形人。依据五行的生克关系,解释为什么有些人和你很容易相处,有的恰恰相反。

可是,即使再相生,也不至于出现今天这样的巧合吧。

田力的妻子本科毕业后放弃了硕士考试,说自己厌学了。她学的是中文,当年就业形势不好,分配到了一所中学。田力博士毕业后,分配到这个城市中最好的中心医院。这个医院,待遇很好,很多高级官员都和这里的医生是朋友,官员们很怕死,经常来体检。在这个医院上班,很受同行嫉妒羡慕的。

田力和妻子下班回家,会互相介绍白天的见闻,他们好像不在一个社会层面,妻子讲的事情,他感觉遥远陌生,他讲的,妻子好奇又羡慕。

田力记得小时候,伙伴们经常聚集在一起吹牛,比如我吃过什么什么,你吃过吗?大家纷纷按照这个思路苦思,搜肠刮肚地抢先把自己认为奇特的食物说出来,当明显处于下风时,就开始信口雌黄,瞎编一气,遭到质疑后,自然要争得面红耳赤。田力后来觉得自己潜意识里似乎还保留了孩提时代的这种情结:尽量多地享受别人没有享受过的一切。好像这么做,自己就没有白活一样。

那时候,他有意无意地向妻子提起自己吃到的珍馐佳肴。

今天有人请我吃鲍鱼、雪蛤酪,还有灵龟汤。

今天有人请吃鱼翅、石斑鱼。

今天,吃的是龙虾刺身……

后来,这个城市又出现了许多美食以外的娱乐场所,比如歌厅、洗浴,妻子很喜欢打听那里发生的事情。田力有时候故意逗妻子,你就不怕我喜欢上别的女人吗,不怕我在外面犯错误啊?

我怕什么啊,我可没有那么看不穿,你别侮辱我的智慧好么,我唯一怕的,就是过早离开这个花花草草的世界。

田力皱皱眉头,你就不吃醋?

我只吃我爱吃的,为什么要吃醋呢?我有什么必要吃醋呢?

田力惊讶地打量妻子,你这个女人,可怕。

你们男人啊,你们的欲望实现和你们的经济实力或者手中的权力是成正比例的,妻子感叹,世界上一切虚伪、虚假的东西都是你们男人创造的。男人就是燃烧的欲望之火,女人和金钱,是烧火的木柴而已。

你认为这个世界就没有真情吗?田力说,你说的无非是看重物欲的饮食男女的表现,毕竟人生的境界是有高低,是层次不同的。

那你给我举个例啊,妻子说,也许有真情,但是,更多的是假象,人们本质上都是爱惜自己的,爱别人是假象,其本质还是爱他自己。

田力琢磨着,自己无论说什么,妻子都有歪理,他就沉默了。

你有本事,你就到外面尽情享乐,我最瞧不起就是男人一副想吃怕烫的熊样。

妻子有如此偏执的思想,田力自然不会理解不了妻子的无缘无故的离婚要求。

妻子和他离婚时候的思想更加奇特,我把我青春最好的几年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啊?!你非得让我失去一辈子的自由,你才开心吗?

其实,回想他们恋爱、结婚这些日子,别人经历的美好、美妙的感受,他们一点都没有少体味的。是妻子工作几年后,逐渐对人际关系的冷酷认清后,逐渐产生了变化。

妻子学校的校长,两年前检查出了癌症,田力给他成功地切除了肿瘤,但是,这个校长出院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好像在把每一天都当作世界末日的前夕,拼命享受,每年他吃喝的费用超过了一百万。吃喝后来都不过瘾了。学校里稍微有些姿色的年轻女教师,评职称、先进,都要和他上床。由于田力要为校长定期体检,田力的妻子才幸免被这个土皇帝垂幸。

妻子所在的教育部门的局长,不但包养情妇,还为情妇开了个饭馆,所有的校长都要去消费,按照消费的数额,决定谁调动、提拔。甚至连学生宿舍的一切用具——暖壶、簸箕、笤帚,都要由局长情妇的饭馆负责采购。

妻子每次义愤填膺地讲述这些的时候,田力也是无可奈何地陪着叹气。田力无心对此义愤填膺了,他成熟了——我们的心灵好像很久忘记飞翔的鸟,有翅膀,却没有力量。

勺子停下了。大家面面相觑。丁利站起来,表情故作狰狞地卡住了田力的脖子,我真想杀了你!

田力的脸憋得涨红,丁利哈哈大笑,放开手,把诡异的第五次指向田力和阿慧的那只勺子恶狠狠地摔在地上,勺子在木地板上断为两截,肢解的勺子蹦跳了几下,全都滑落到昏暗里了。

田力用求饶的神情看着大家,他觉得今天的白酒几乎到了极限了。阿慧也呆愣愣地不知所措。良久,她缓过神,抓过酒瓶,把瓶口塞进嘴唇。

田力一咬牙,夺过酒瓶,咕咚咕咚喝起来。阿慧抓住瓶子,用力抢夺,放手啊,我说我自己喝的!

田力没有松手。

最后的一口酒,还是被阿慧抢去喝了,然后,两个人同时冲出房间,在侍者飞快的引领下,一起冲到了男卫生间,哇哇呕吐起来。两个正在方便的男士很快被熏了出来。他俩清醒了一些后,相视苦笑,阿慧突然身子软了一下,倒在田力怀里,田力的胳膊本能地举起来,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像小时候百看不厌的战斗影片里的国军俘虏。

这时,田力忽然发现了阿慧上衣被拉扯下来的瞬间,左肩膀上的一朵美丽的蝴蝶。

他如同深睡时被炸响的雷声惊醒——他在网络上最喜欢的那个女孩,肩膀上也是文了这样的蝴蝶啊。蝴蝶的位置、形状,完全一样。

自从这朵蝴蝶出现在田力的视频里,他就不再惦念任何网络上的女人了。蝴蝶善解人意,在田力伤心的时刻,她总能开导他,宽慰他,他像孩子依恋母亲怀抱一样依恋着神秘的蝴蝶。很多次聊天,他们几乎都同时说出同样的话,话一出口,让彼此惊诧不已。后来,蝴蝶终于告诉他,她和妹妹相依为命生活,妹妹患病,只能躺在床上,她就带着妹妹到很多城市,边生活边治疗。田力很想告诉蝴蝶自己是医生,但是,他不敢,因为,最初和蝴蝶认识的时候,他说自己是工程师,而且,他说,他平生最痛恨的就是撒谎的人。

回到包房,田力和阿慧找个角落坐下来,彼此默默不语。田力的心在狂跳。

田力的脑子在飞快转动,他猛然想起,蝴蝶就生活在这座南方城市!

阿慧也许就是那只美丽的蝴蝶?

天下竟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丁利摇晃着扑了过来,他拉起阿慧的手,说,老同学,把你的新情人让给我一会儿吧。

突然,田力拉紧小姐的手,向包房外面走。阿慧像风筝一样几乎飞起。

先生是急着去单独宵夜吗?阿慧突然咯咯地笑着。

来到走廊,田力把阿慧拉进怀里,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阿慧,我知道你这么年轻漂亮,跟我走吧,你嫁给我好吗?把你从这救出去!

老板,您……您开什么玩笑?阿慧仍然勉强笑着。

我真心的!田力说。说完,田力再用力拉阿慧的手。

阿慧突然变了脸,你神经病吧!

田力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想把她拖走,可她像泥鳅一样滑脱了,然后,一转身,飞快地钻进了另一扇昏暗的门。

很快,几个壮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径直向田力围拢过来。没等田力反应,一个大拳头就打在田力脸颊上,田力一个趔趄坐在地上。周围几个人发出了“嗡——”的哄笑。

就在田力爬起身想扑向打他的那个人时,丁利从舞厅中钻出来,见状,抱住要继续殴打田力的那个人,大喊,别动手,这是我的朋友!

他与几位壮汉耳语了几句,拍了拍自己胸脯,又掏出几张钞票,几位壮汉又用嘲讽的目光打量了田力几眼,捏着钞票慢慢离开了。

田力全身瘫软,他说自己想清净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丁利。

当田力一个人来到大堂时,才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疼,心里燃烧着的委屈的怒火顿时变得熊熊烈烈。他找了个角落坐下。

今晚,他显然与这里气氛格格不入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五十多岁秃顶的老头拥着阿慧从田力身边走过,田力与阿慧的目光对视了一下,阿慧双眼中流露出的不屑的冷漠,刺痛了田力。他目送阿慧与老头钻进一辆黑色奥迪,驶入了辉煌的都市灯光中。田力站起身,悄悄上了辆出租车尾随。

奥迪停在了一家四星宾馆门口。田力看着老头与阿慧相拥着走了进去。

田力找到了一个网吧,他点燃了一支烟,上了自己的QQ,蝴蝶的头像是灰的,没有留言。

一直等到了快天亮,蝴蝶的头像还是没有亮起。田力在键盘上敲出了一句话,就疲惫地离开了。

他坐在酒店明亮的大堂中,看着出来进去的陌生的人们。坐了许久许久,田力在沙发上睡着了。

当他在昏睡中,耳畔似乎听到悦耳的QQ提示音时,他脑海里似乎看到了那只蝴蝶翩然飞到他的面前,向他倾诉思念,乞求他原谅,梦乡中的田力,心情突然开始好起来了。

他给蝴蝶的留言是:

亲爱的,相信吗,我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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