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神·醋坛神

2014-09-03 22:46吕向阳
美文 2014年1期
关键词:土地

吕向阳

土地神

在华夏大地上,要问级别最低、待遇最差的是啥神,人们会不约而同地回答:土地神!

土地神又称土地主、土地爷、土地公公,是掌管一方土地大权的“九品芝麻官”。“多少有点神气,大小是个官儿。”正是这个相当于村长、小得不能再小的“行政官”,负责着给城隍跑腿,来了强盗送走客,生下娃娃死了人,都在“村情簿”上记得一清二楚。就连火眼金睛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有时也要屈尊讨教一二,只不过他讨教的方式有些蔑视与戏弄,用金箍棒戳得土地直冒烟:“土地老儿,快快出来回话,这是何方妖孽?”官大一级压死人么,他老人家哪敢磨蹭,只能赔着笑脸如实禀报。“土产无多,生一物栽培一物;地方不大,住几家保佑几家。”这是说有土地神守护,土能生金,插根棒槌也能结出果子。他老人家虽管辖着几户人家,但鸡鸣狗吠祥光普照,娃闹婆叫人丁兴旺,哪个都是“敬人一尺,人敬一丈”的底线,所以说土地神就是最接地气的平安神。如今大江南北,到处都可见为土地神修筑的小庙,虽然庙堂简陋寒酸,但由此足见人们对土地神的敬重。土地神没有白辛苦,他活在民心,活在诗行,更红火在春天的祭祀里。唐张籍《吴楚歌词》:“庭前春鸟啄林声,红夹罗襦缝未成。今朝社日停针线,起向朱樱树下行。”唐王驾《社日》:“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宋陆游《游山西村》:“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元方太古《社日出游》:“村村社鼓隔溪闻,赛祀归来客半醺。”由此可见,生儿养女、五谷丰登的功劳簿上,土地神功不可没。

土地神在西府也大受欢迎。西府人盖房,不管房盖得怎么样,总要把门面修得富丽堂皇,飞檐斗拱,雕花琢字,就像越邋遢的人越要顶个花里胡哨的帽子似的。门楼修漂亮了,给祖宗脸上就贴了金,给自家脸上就涂了粉,西府人爱面子完全可以从门楼上看出个道道来。进得大门,家家都有一两米高的照壁,照壁中央有个神龛,白发飘飘、慈祥安逸、手拄拐杖的土地神就落脚在这里,他不讨厌鸡乱飞、狗乱卧、柴乱堆,因为他是庄稼户的看门神、五谷神、辟邪神,是不要待遇、不讲排场、不耍脾气也能被供奉得起的真神。庄稼人不会作秀,敬神敬得最虔诚,土地神不摆架子,靠得住、拜得起、说得来。百姓的日子很清苦也很简单,一日三餐、传宗接代,图的是平安,盼的是丰收,于是就瞅上了土地神。于是土地神家族庞大,落脚在干家万户。干百年来,皇帝老儿也是轮流坐庄后悄没声息,唯独土地神在农家院里像磐石像泰山待了几千年,难怪庄户人说:“别把土地爷不当神!”

俗话说,人皮难披,神冠难戴。成正神者,必是功抵尧舜、德抵孔孟、善抵菩萨,福泽亿民,但土地神的原型张德福,却没干下惊天动地之事,也没修下恒河沙数的善果。此君活了一百零二岁,史载这个周代的税官只是勤政爱民,两袖清风。其死后一穷人家盖石屋敬奉,不久由穷转富,于是家家当神一样敬了起来。看来,希冀富裕是人性的共同期盼,保佑平安是万物的共有底线。要做平民的神,要让千家万户请得起,就要比大神身份低、功劳小,就要让人人一请就灵,一请就富。这也是土地神迟早要诞生的理由,土地神不借张德福托生,也会借王德福、刘德福托生!因为万家祈盼他,万家欢迎他。皇帝的苛政如猛虎,州官的呵斥如恶狼,大神的保佑很失灵,财神的给力很匮乏,关公的执法常缺位,就只有倚仗小小的土地神显灵了,于是土地神壮大了、荣光了、扎堆了、普及了!没有哪尊神有这么庞大的家族,也没有哪尊神能让每个家族供奉他!中国乡间的丰收图、平安夜、致富梦,个个都有他。“仁慈的地母啊!”我们总爱用这句话称赞土地的施舍与无私、宽广与仁厚。土地赐给我们粮食、棉花、蔬菜、水果,乃至金子、煤炭、石油……土地看起来很质朴、很沉寂、很绵顺,以至于我们把自己看得很高大,把土地看得很渺小,好像我们不是生活在地上而是生活在天上。试想,离开了土地,我们吃的、穿的、住的、用的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我们想做只昆虫做只青蛙也不可能。“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自从上帝造了亚当和夏娃,把这一对活冤家放到伊甸园之后受不了蛇的诱惑偷吃了禁果,人就像孙大圣拔一根毛吹一口气一样呈裂变式诞生。走出伊甸园之后,就只能向土地索取衣食。从茹毛饮血到播种五谷,从裸体相奔到衣服遮羞,人们吸吮着土地的乳汁,土地是人类的奶妈。有了国家之后,土地就有了疆界,就有了属地,国王是最大的庄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像蜘蛛一样将土地划分成网格状,又像大象一样将臣民踩在脚底下。于是百姓将土地上出产的特产当作贡品献给了朝延和官吏。土地是榨油机、土地是摇钱树,土地生白玉、土地出黄金,人类的战争因争夺土地而爆发,土地是战争的导火索。就连处于北国以游牧为主的匈奴,在遭遇大旱寸草不生时,也想到了将吃牛羊肉的嘴伸向汉民的麦囤子。有了土地就有了财富,就有了人力,就有了一切。丧失了土地就成了亡国之君,就成了浪子流民,就敲掉了饭碗。只要有了土地,人们就找到了生、找到了乐、找到了窝。于是,华夏民族把土地当作命根子,当作钱串子,当作米袋子。于丹说:“中国人的神都是地上的,外国人的神都是天上的。”中国人知道土地的价值也很感恩土地,就是给政治人物做祭奠,也要将地上的美味佳肴显摆一下,端午节要吃粽子,中秋节要吃月饼,冬至要吃饺子,元宵节要吃汤圆……虽有些猫吃糨糊为了嘴上的事,但也可窥出人与土地、人与食物的鱼水之情。农耕时代,一寸土地一寸金,国王以领土无边无尽为荣,富豪以土地跨州并县为荣,将军以寸土必争寸土不让为荣,而一般人家为能有几亩“上上田”为荣。土地的多少孕育着财富的多少,孕育着人丁的多少,孕育着牲畜的多少。所以两国为了一寸国界,就反目成仇,炮火连天;两家为了一寸地畔,就六亲不认,结成冤家。纵观中国历史上的战争与狼烟,就是无地者与有地者的拉锯战,就是有粮者与无粮者的饭碗仗。秦皇汉武的头功是开疆,清朝民国的首恶是失地。土地兼并到了一定程度,富翁乐得一塌糊涂时,穷得丁当响的农民就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土地就得易主,江山就得易帜,朝廷就得换代。黄巢也罢,朱元璋也罢,闯王也罢,毛泽东也罢,无不是抓住了这根脐带翻天覆地。“耕者有其田”,是天下最大也是最灵验的符咒。直至近代,土地仍是中国最敏感的神经部位。毛泽东靠打土豪分田地完成了土地革命,靠人民公社实现了土地国有,邓小平靠包产到户启动了改革引擎,目前正在开展的土地流转则意味着有史以来土地的深度转型。土地是神,一个新时代都是从拜土地神开始的。谁冷落了土地神,谁就冷落了百姓、谁就成了孤家寡人。但是,翻检中国历史,土地从来没有像今天被鲸吞被蚕食被糟蹋到这种可怜地步,来不及换脑子的农民,正在被动走出土地,土地神也因此从来没有像今天受到难堪和冷遇。且看,扩张的城市、崛起的楼房、宽阔的广场、扎堆的工业园,都变着戏法向良田进军。人们在走向工业文明、现代文明征途中,正在忽略土地,漠视乡村,似乎离开了土地就告别了贫穷,就告别了愚昧。

一方面,土地成了包袱、成了累赘,成了老人妇女留守的阵地,成了低能者坚守的营盘。似乎一切辛劳,一切投入大、低产出的负债都是土地的罪过。似乎土地连着土气,城市散发洋气;土地滋生保守,城市伴随开放;土地搅拌劳累,城市流放时尚。于是,人们成群结队地走出村子、走出堡子、走出镇子去当保姆、去开饭店、去当打工仔……于是城里成了蜜蜂箱、饺子锅、火柴盒。于是土地开始减少,昔日的粮囤子、菜篮子一夜之间消失了。三十年来,国人丧失了一亿亩耕地,污染了45%以上的土地。仅去年一年,西安市违法用地达28658亩,有12万亩地未批而用,而该市一年的用地指标仅为4至5万亩。在一些开发区,大片良田在围墙内睡得荒草萋萋,成了狐狸赛跑、老鼠育儿、兔子撒欢的地方。而不少开发商筑起的高楼大厦成了空壳成了鬼城,更有一些污染企业,使地下水成了黄、红、绿、黑的大染缸,使土地成了千年也改良不了的毒害源。城里人兴起了广场热种草热游园热,而忘掉了地里能长粮食、能产蔬菜的自然法则,似乎喝西北风能填饱肚子。

一方面,土地成了金元宝,成了印钞机。卖地成了经济无可比拟的增长点,从来没见过一平方米的土地能产这么大的效益,也从没见过不种粮食的地被炒得这么个高价。高层楼房成了开发商的金窖,盖一栋楼就栽下了几代人的摇钱树。曾几何时,人们相信国土部门划出的“18亿亩耕地”的红线,期待着卫星监视土地无序流失的“天眼行动”,赞赏“史上最硬的土地政策”,也寄希望于土地的公平交易合理补偿,但是,几十年过去了,回答人们的却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天王地块”、愈演愈烈的暗箱操作、明目张胆的乱圈乱建。人们想不通,半尺厚的土地法律法规,竟然管不住一片不会说话、任人打骂的土地!那么多的土地执法部门,难道说原来是不辨主客不懂算术不会使用米尺的糊涂虫!说白了,哪一桩土地非法流失,一概不是法律不齐全,一概不是干部素质低,如果说背后没有长官意志、权钱交易,鬼都不信!人们不禁要问:“非法”的帽子给谁戴上才名我固当呢?土地在流失,农民在流血。浏览网络,一个“拆”字,上演着多少流离失所、背井离乡的悲剧,一个“拆”字,曾惹得多少公检法与城管大打出手,一个“拆”字,拆得怨声载道,拆开了党与群众的血肉联系,怪不得写“拆”字的入,敷衍了事把“拆”字写成了“犭斥”!地价在飞涨,楼价水涨船高。有人欢喜有人忧,著名地产商任志强放言,房价远没有涨到跌停的空间高度。据称为清华大学客座教授的曾宪斌则说:“评价一个城市主要看房价,房价越高城市越好越吸引人”,而可怜的购房者,怎么也想不通控制房价的史无前例的“坚强决心”,怎么就成了一纸空文!

加快城镇化步子,让农民离开土窝窝、穷窝窝诚然没错,但丢了土地就类似于流浪者丢了根失了魂。土地不仅是生存大计,更是一种难割难舍的情结。社会矛盾多发,多在土地,上访多发,多在土地。谁都清楚种田没利,种田赔本,种田吃亏,但故土难离啊!

中国人口多、耕地少。中国的一切问题都是农民问题,农民的一切问题都是土地问题。如此大规模地流失土地,吃饭就成了大问题。十年后,谁给中国人种地,中国人又到什么地方去种地,已成为不争的急迫问题。“种一升,收一鞋。你不种,哪里来?”凤县一位老大娘编唱的民谣,或是对土地最真实的倾诉。

土地是我们的命根子。农业不稳,地动山滚。土地神是一尊不倒的神,是一尊需要我们世世代代供奉的神!

老友宋天泉打油诗曰:

太公封天封地神,似亏土地欠公允。

万里沃野喊冤屈,百丈高楼刺龙鳞。

卫星不识红蓝线,学者多与权钱亲。

十一惨封土地神,自相矛盾谁最真?

醋坛神

三千多年前的某年某月,太公吕尚已是百岁老人了,但眼睛像浸在水中的葡萄一样晶莹,下巴的白胡子像一朵白莲花纤尘不染。他有着道骨仙风的飘逸、有着玉树临风的潇洒、有着童颜鹤发的清朗、有着扭转乾坤的从容。他是三军统帅,兵家鼻祖。他轻轻的一声咳嗽,会让大地颤抖,天空变脸,曰月失色。周朝的八百年江山,就是他“掐”出来、“唱”出来、“钓”出来、“封”出来的,也是志存高远礼贤下士的文王不辞劳苦拉车拉出来的。

据现在的专家学者考证,姜子牙在朝歌杀猪时,就是周朝的间谍,卧底本领很高——移花接木、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商纣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他那灵巧的十根手指以“天干地支”记载得清清楚楚、掐算得滴水不漏,真到了神仙不抵、鬼神脸红的地步。这也就是他做啥生意都赔本的缘故,他哪有心思专注于贩猪贩羊贩面那些蝇头小利呢!为了兴周大业,他被急功近利一心想当富婆的妻子马氏炒了鱿鱼;为了兴周大业,他审时度势穴居沟壑甘与渔夫樵夫为伍;为了兴周大业,他绞尽脑汁幻化自身以飞熊面目托梦给文王;为了兴周大业,他诚心诚意向文王奉献出大半生思想精华,“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与奇计……伐崇、密须、犬夷,大作丰邑。天下三分,其二归周者,太公之谋计居多。”武王伐纣,四海归一,天下太平,按惯例是要论功行赏表彰功臣的。于是,太公吕尚在灵台一口气封了365个神,连罪大恶极恶贯满盈的纣王也被封为天喜神。封到最后,也只剩下了一顶最辉煌的桂冠——“玉皇大帝”,但他已累得气喘吁吁,头晕目眩,而要封“玉皇大帝”,既是一项最隆重的坛场,也是一件最难办的差事。夜深人静,众神散去,他苦苦思索着明天的封神盛典,但思来想去,却想不出这个桂冠戴在谁的头上才能服众,便自言自语感叹道:“天下万事封神难!”话音刚落,桌子下却钻出了他外甥,惊得太公大叫一声:“我的醋坛神!”外甥见舅舅正为封神忧愁,便拍着手不知天高地厚地说道:“舅舅劳苦功高,我看你就是醋坛神!”“我是醋坛神?”话刚出口,又被正在值日的清福神柏鉴听得一清二楚:“传令:军师自封为醋坛神!”太公哪能想得到,这一惊一疑,硬是活活挤占了“玉皇大帝”的神位,庄重典雅、热闹非凡的封神盛事,其结局却是这般差强人意!从此,“我的醋坛神”就成了关中人互相戏谑的口头语——如果碰到了一个饭桶草包,一个把事能办砸的窝囊废,一个名落孙山的考生,关中人就喊叫:“我的醋坛神!”是埋怨又是悲悯,是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是爱死个你呀又恨死个你!

醋坛神不是人中龙、鸟中凤、海中怪,大概是永远散发着酸溜溜味道的酿醋神,与众神相比,最多只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的“编外定编”之神。因为只有农人做醋时,在醋缸上贴下“姜太公在此大吉大利”的红纸,醋坛神才能显灵才能发威。想来,姜子牙掐来算去,怎么也不会把“玉皇大帝”的高帽戴给自己,他要是贪天之功,他自己这尊神就断了地气,就不会永远被百姓挂念着,就不可能干家万户酿醋吃醋时,总是念叨他尊崇他!而真神不露面,露面不真神。真神从来没架子,也不用花里胡哨的野鸡翎来装扮,犹如周朝始祖后稷被人封为“麦王爷”、三仙岛三霄被人封为“送子娘娘”、孙思邈被人封为“药王爷”、毛泽东坚决不要“大元帅”一样,只有泰而不骄,才能被百姓捧到天上,才能成为一尊永远掀不倒的神。

“我的醋坛神”!能敬得起此神的,必然是五谷丰登,天下太平的岁月。假使遇到饥荒年,谁家不把玉米芯芯、萝卜缨缨吃光吃净才怪呢,哪还有余粮制醋!假若遇到战乱年代,东躲西藏,蓬头垢面,只有一心逃命,谁还有闲情逸致埋怨少盐缺醋!一部制醋史,就是人类的丰收图、和谐曲与繁衍谱。没有醋,就没有“酸儿辣女”。如果说盐是百味之首,那么,醋则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和事佬”。从夏朝始,我们的祖先就制出了醋。相传酒圣杜康的儿子杜西,接过祖传秘方酿酒,不料粗心大意歪打正着,把一缸酒做成了一缸醋,从此美酒与陈醋这种佳酿,结下了不解之缘。不过,当时把醋称为“醯”,这个古老称谓,至今还深深扎根在爱吃醋的汾河两岸。醋是山西人的命根子,山西吃醋的人比吃酒的人多,打仗时“宁愿缴枪也不缴醋葫芦”,是对山西人好醋的贴切描写,而好这一口的阎锡山,外号“阎老醯”,无疑则是把醋与地方保护主义结合得严丝合缝的老醋坛子。从古到今,盐与醋是生儿育女的引子,虽然食盐一直官营,人不吃盐就成了棉花包,就成了稻草人,但却从没有哪条王法禁止酿醋!这也说明我们的祖先早就认识到醋的价值。在世界上,唯有我们的祖先发明了醋并钟情于醋,以至于谁家男人寻花问柳,女人妒火中烧时,也被喻为吃醋,或被喻为醋意大发。在世界上,各个民族都不约而同地制出了酒,但酒是火,是乱性之物,是昏头之品;而醋是镇静剂,是解酒化腻、止咳化痰之液。据《本草纲目》载:“醋能消肿、散水气、杀邪毒,理诸病。主治‘霍乱吐泻、痈疽不溃、牙齿疼痛、乳痈坚硬等。”所以,直到今天,做醋做得最好的西岐人,往往给最受欢迎的客人送上一桶醋,这个礼,礼轻情意重,送的是健康、是寿险,甚至是送神童、送淑女。实际上,送醋是送健康,送酒是送迷魂汤,岐山人是周人后代,把这个度把握得很好,雅而不俗,宥而不诈。岐山的醋好,得益于这里的水好、人好、粮食好、气候好——水从乔山的腋窝溢出,格外清甜,人从周礼大舞台上熏陶,实诚谦逊。地上出产的麦子筋丝大、谷子黏劲足、玉米糖分高、高粱硬度强;气候不干不湿,空气中醋酸菌弥漫,而别的地方就没有这么浓郁的醋离子了,所以,醋场搬到别处就制不出这么好的醋了!岐山庄户人做醋,专挑热死老牛的三伏天采曲晒曲,恭恭敬敬祭过醋坛神,门楣插上枣刺,谢绝邻人敲门串门,再把制醋的大小用具用新井水洗刷得一尘不染。接下来的蒸曲与淋醋,既是火与水交融的神曲,更是农妇心与梦编织的旗帜!你看,发酵的笸篮上盖红布,瓮盖子上放着犁铧!制醋若有闪失,浪费余粮叫人笑话不说,这搅团、面皮、臊子面,哪样能缺了醋!如果醋缸上飞来一只花花绿绿嗡嗡叫唤的飞蛾,人们一定会喜出望外地喊叫着:“醋坛神来了!醋成了!”在岐山,一个能干的女人不仅要会做臊子面、会飞针走线,而且要成为制醋的高手。醋在发酵期间,比婴儿难管,要捂严也要搅拌通风,要酸若石榴也要清亮如油。没了醋,就凛不出臊子;没了醋,也就没了身材苗条的西岐美女;没了醋,也就没了浮想联翩的文人墨客。如果说军事家是辣子,政治家是盐巴,文学家就是醋。曹雪芹就有“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千古名句。悲怆的经历,敏捷的思维,如火的激情,让岐山文人把生活感受发酵成精神之醋。西岐又是开创岐黄之术的岐伯诞生地,这也是岐伯送给华夏人的健康大礼、灵丹妙药。所以岐山男人最健壮也最诚实,女人最勤劳也最温柔,扶风、凤翔女子为能嫁给岐山男人而自豪。由此说来,西岐醋是德政的使者,是治家的酵面。同时,西岐人深知多盐的危害,乡间人说,老鼠吃多了盐会变成蝙蝠,人吃多了盐,生下娃娃就多了笨蛋,现代科学也证明多盐就易患高血压、肾衰竭、脑出血。由此看来,聪明的祖先排列的“酸甜苦辣咸”,醋是打头的战将,盐是收容的后勤。

“我的醋坛神!”如今的岐山醋已变了味,家庭制醋的老手艺,被正在追求时尚、摆弄手机的新型女子丢失得干干净净。这醋那醋,老陈醋色衰了、小米醋味寡了、玉米醋性烈了,而用食用醋精甚至工业醋精勾兑的醋,几乎达到了“从不变质”的程度,更以尖酸苦酸涩酸腐蚀着人们的口舌与肠胃。一个发明了醋而失传了醋,一个天天吃醋而吃不到真醋的民族,由此导致的糖尿病、高血压、胆结石、胃溃疡以及不孕不育症泛滥成灾。当水污染、粮污染、空气污染迎头袭来,当“面坛神”“肉坛神”“油坛神”“菜坛神”“姜坛神”“酱坛神”“奶坛神”胡作非为,信奉纯真洁净的醋坛神就不显灵了。一个国家假货充斥,黑心棉大不了让你浑身发痒,烟假了大不了呛一下嗓子,可食品出了问题就出了天大的问题,一个毒害人的食物链条,会断送掉这个民族,这是真正的饮鸩止渴,是群体性自杀。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我们吃了这么多有害食品,面目会不会像饿死鬼一样狰狞;也不知道,我们吃了这么多的有害食品,到什么地方才能找到相克相容的“解药”。我们唾液有毒、眼泪有毒甚至放屁毒气都很大。我们与敌人作战,不用动刀子咬对方一口,杀伤力恐怕比子弹更致命;我们与蛇搏斗,可以不用竹棍,咬上蛇一口,蛇马上会死掉。因为我们身上的毒比毒蛇蜘蛛蜈蚣蝎子蟾蜍的毒大得多!“我的醋坛神,我的华夏民族!”

我的“油坛神”!全民吃地沟油,少说已经几十年了!当成千上万吨地沟油送到餐馆时,真不知道婚宴是不是一场服毒大赛,这宴那宴是不是鸿门宴与最后的晚餐!而我们的这部门、那部门,都振振有词地回答:“这不是我管辖的范围!”当每个家庭吃完一桶地沟油时,一个个魔鬼使者——癌症,恐怕早已在黑名单上决定了人的生死!

我的“面坛神”!面粉里添加增自剂、强筋剂、防腐剂已几十年了,科学家苦心打造的科技成果,在造福人类的同时,将面袋子装扮成要啥颜色有啥颜色、要啥味道有啥味道的魔术筒,我们的点心、饼干、月饼、面包、油条、麻花、沙琪玛、方便面,统统添加着有害物质。过去,农人几乎不买市场上的面粉,但在现在,广大农村却成了“面坛神”最大的受害者,他们没有化验手段、没有辨识能力,真到了“任是深山更深处”“谁也无计避毒面”的地步。由是人们说,科学也是把双面刀,伤人的那一面,比原子弹更可怕!

我的“菜坛神”!蔬菜用农药保高产、保鲜艳,于是黄瓜因避孕药而顶花带刺,葡萄因膨大剂而晶莹剔透,土豆因浸泡焦亚硫酸钠而青春永驻,莲菜因硫磺而白嫩可人,豆芽菜过去要长七天才能上桌,现在一个晚上就长成小胖墩,至于人造木耳、人造海参、人造猪耳朵,更是不胜枚举,人们莫名其妙病了、瘫了、死了,难怪城里人开始返乡,乡里人拼了老命也要保住一片菜地。

我的“奶坛神”!奶场收购的鲜奶,加化肥加色素加三聚氰胺,浓度色度香度赛过真牛奶,假洋鬼子把国产奶包装成洋品牌,胡乱加铜加铁加锌加钙,把婴儿头加得成了西瓜笋瓜,怪不得养殖户把奶牛牵到都市现场挤奶,也怪不得南方的暴发户一眼盯住了“人乳宴”。民国时岐人戏谑丑女“笋瓜头、吊吊脸,豇豆毛盖朝上卷”的俚语,如今却应验在了我们下一代身上。

我的“肉坛神”!注水肉情有可原,但病猪肉却上了大都市的肉摊,就不能不让人发指!鼠肉变牛肉,蛙肉变羊肉,鸭肉变鹿肉,这肉那肉,肉眼凡胎的消费者,谁能辨来真假!

醋坛神是真神,别把土地神不当神,也别把醋坛神不当神!吃醋的味道真美、真香!在艰苦年代我们能吃到粮食醋,在粮食堆积如山的丰年我们却吃的是假醋!这真开了国人一个玩笑!我们丢失了美德就丢失了醋,也就丢失了手艺,丢失了口福,丢失了祖先遗留下来的瑰宝!

老友宋天泉打油诗曰:

环保标志愚且蠢,绿色食品阴森森。

万物渗透添加剂,无名毒茵漫千村。

酱醋油茶翻恶浪,衣食住行倍躁躏。

十封一路醋坛神,四处标榜爱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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