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宏宇
《罪与罚》是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于1866年完成的一部长篇小说,也被认为是一部卓越的社会心理小说,是“一部为人类感到伟大的隐痛的书”。当你读完《罪与罚》的时候,你也就完成了这次痛苦的经历。当然,我们不必为小说中的主人公以及一系列人物所处的时代和命运再次悲哀,我们内心的痛苦源自对人性的再认识与再思考,以至于今天,我们对人性最本真的一面还在发出疑问和感叹。《罪与罚》中人物的人性是一直笼罩在复杂与矛盾之中的,这种让你总也无法摆脱的纠结与疑问,在给读者带来迷茫的同时,也向读者呈现出光芒四射的性格色彩和人性魅力,使阅读过程充满痛苦,使阅读结果回味悠长。
要想对此中困惑有所缓解,还是要先看一些基本资料。《罪与罚》是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于1866年完成的一部长篇小说。首先,它被认为是一部卓越的社会心理[1]小说,是“一部为人类感到伟大的隐痛的书”,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艺术风格成熟的标志性作品。它被创作出来时的社会背景是19世纪60年代资本主义缓慢发展的俄国,那是一个社会严重不公、平民生活极度困苦的年代;小说中的主人公拉斯科尼科夫又是一个思维严谨、有独立思想但个人生活却举步维艰的小知识分子,既有要做拿破仑式不平凡人物的暴力冲动,又有着普通穷人怜悯悲苦的良知。在这种背景下,作者塑造出的人物自然就具有了大家公认的“双重的性格”、“分裂的精神”甚至“变态的心理”——这正是读者难以掩卷的原因。笔者将通过自己的阅读体验,来探求作品中人物内在的人性魅力所在。
陀思妥耶夫斯基语录一:只要能活着,活着,活着!不管怎样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人类最原始的天性不可用善或者恶来评判,最好或者只能用自然来概括。当人类步入文明社会,人类个体具备了判别善恶的思维能力和思想水准,才可以以道德的标准去衡量、去要求他们。即便如此,一个人至死也不会完全剔除所谓“恶”的一面。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刽子手的特性存在于每一个现代人的胚胎之中,然而人的兽性的发展程度是不同的。如果一个人的兽性在其发展过程中胜过了其他的特性,这个人自然就会变成一个怪物。”[2]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一个人的兽性为何会在后来的发展中胜过其他的特性呢?拉斯科尼科夫在举起斧子砍死放高利贷的房东老太婆和无辜的莉扎薇塔的那一刻,他就是充满兽性的怪物;问题是,他是怎样变成这样的怪物的呢?
活着,只要能活着……这可能是上帝的臣民中那些被征服的、只能做奴仆的平凡的人的最低要求了。但就是这点要求,也不能完全实现,也是一种奢侈。马美拉多夫在醉酒后说出了最清醒的话:“贫穷不是罪……赤贫却是罪恶呀。贫穷的时候,您还能保持住天生的高尚情操,可是穷到一无所有,你就绝对办不到了——谁也办不到了!”[2]哪怕一个人贱到谷底,总要活着呀,可是黑暗的现实不给你这个机会,一点都不给。这样的遭遇不仅发生在马美拉多夫身上,还发生在拉斯科尼科夫的亲人身上,最要命的是就发生在他自己身上,让他的生活几乎陷入绝境!可是,拉斯科尼科夫,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的所有的被怜悯的可怜的人,都要活着。在这种情况下,拉斯科尼科夫的理论就开始发酵为动机了。是做平凡的人,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任人宰割以致最后像“虱子”一样自生自灭,还是做不平凡的人,可以不受法律的约束,可以为所欲为、不择手段甚至拥有杀人的权力?最终,他选择了后者。
这里,要准确剖析拉斯科尼科夫的人性是善是恶并无意义,要看他罪恶的动机是来自天性还是来自现实。固然,他天性的一面兽性尚存,但他从来没有让这种兽性随意逃出牢笼,反而他天性的善良让他做出许多善行。再者,他的理论也不是他犯罪的动机,而是用来选择的两个答案。不选择后者,他还有别的出路吗?由此看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人性中善的一面时隐时现,最终让恶的那一半占了上风?是什么原因让他在自己设计的理论中最终选择了要做强大的、可以无所不能的“超人”,从而干出杀人越货的勾当?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还是明显的。到此可以表明,把所有这些变故都抽象地归咎为拉斯科尼科夫的双重性格或者精神分裂,就有些唯心论了。其实,在拉斯科尼科夫从酝酿到实施犯罪的整个过程中,无时不进行着自我的斗争,就连他选择杀人本身,也蕴含着为人类造福的幻想。人的天性本无善恶,人性的魅力首先在于自然。人类丑恶的行为心理源自“魔鬼的引诱”,源自当时社会的黑暗和现实的逼迫。正如皮沙列夫[3]所说:“拉斯科尼科夫的‘病’根不是在头脑中,而是在口袋里。”
陀思妥耶夫斯基语录二:魔鬼同上帝在进行斗争,而斗争的战场就是人心[4]。
如果说人的天性是无所谓善恶的,那么《罪与罚》中的主人公,这位让读者怎么也放不下的拉斯科尼科夫,还有必要再去反复拷问自己人性中的善恶吗?或者说读者们还有必要再去辨析他人性中的善恶吗?如果仅仅是这样,人的天性就只能是天性了,便没有资格称之为“人”性了。但是,问题远不止于此。首先,善恶本来就是交织在一起的,犹如太极图中的阴阳鱼,很难泾渭分明。其次,善与恶又是可以相互转化的,正如拉斯科尼科夫的杀人是恶,而谁又能说他的动机也是恶?因此陀思妥耶夫斯基说道:“理性从来也不能确定善与恶,甚至不能分辨出善与恶。”也正因为此,拉斯科尼科夫在灵魂上所遭受的惩罚才会刺痛读者的神经,搅乱读者的思绪——他一直在拷问自己人性的善或者恶,但答案并不明确。
杀人后,拉斯科尼科夫所承受的折磨与惩罚主要不是来自肉体,而是来自内心,来自灵魂,来自精神,甚至来自思想。他聪敏而又能言善辩,案发后甚至还能采取有效的措施来暂时消除别人对他的怀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能负案在逃。但是,灵魂的惩罚才刚刚开始。他已经跌入一种狂躁不安的状态,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特别敏感,甚至因此而差一点暴露了马脚。敏感又使他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疑虑,好像每个人都在怀疑他是杀人犯,随时都有可能将他抓起来。当有人指出他就是杀人犯的时候,他几乎崩溃了。探员一次次的试探,别人一双双怀疑的目光,他一次次的逃避,都使得他的精神防线马上就要被攻破了。于是,他在病痛与自责中做起了噩梦[5]。在梦中,那个放高利贷的可恶的老太婆就坐在椅子上,愤懑与不平的怒火燃烧着他的心。他举起斧子砍向老太婆,可是老太婆不仅没有被砍死,却还哈哈大笑……这着实使他惊恐而迷惑!他在现实生活中已经身不由己,他在内心世界里更是备受着这种梦魇般的煎熬……
这真是一场斗争,是“魔鬼同上帝在进行斗争,而斗争的战场就是人心”。对拉斯科尼科夫来说,所有这些惩罚不仅有杀人后的焦虑和恐惧,还有杀人后的自责与冥思苦想。那个老太婆不仅没有被他杀死,却还哈哈大笑——这完全是对他的嘲笑。这一笑彻底击碎了他原来的“非凡理论”——他真正的失败了。他错了吗?他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他是善还是恶?如果是恶,就是自己真的错了。可是,他是为了亲人,为了索尼娅,为了马美拉多夫,为了给人类鸣不平的呀!但是如果他没错,为什么最终的失败者却是自己?这种折磨比起焦虑或者恐惧所带给他的惩罚,更会使他不安,让他绝望,从而对自己作出最彻底的否定与判决。也许到最后,拉斯科尼科夫都没能辨析清楚到底是谁的错。善与恶没那么容易就能搞清楚。但是,他还是不断地拷问着自己的灵魂。其实,这种拷问本身,就已经证明了他人性中的善始终占上风。这就够了,这就是《罪与罚》中人性的魅力所在。
陀思妥耶夫斯基语录三:美能拯救世界。
但是,仅仅拷问人性的善恶远不是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主旨,也不是主人公拉斯科尼科夫的解脱之道,更不是人性的追求目标。在不断地拷问灵魂的同时,拉斯科尼科夫的痛苦和忧伤也在一步步加剧。善与恶的答案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或者说人类最终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怎样找到一条自我救赎的道路,否则,就将永远生活在折磨和煎熬之中。“我不知道这忧伤的思绪何时才能够平息!”除了拉斯科尼科夫之外,人类的所有个体在罪恶面前都无法超脱。那么,这条救赎之路在哪里呢?“我只想证明一件事,就是那时魔鬼引诱我,后来又告诉我,说我没有权利走那条路,因为我不过是个虱子,和所有其余的人一样”。拉斯科尼科夫终于拷问明白,自己所谓的对错只是相对的,动机再好,也不能杀人啊!而绝对的事实是,他没有权利这么做,别人有没有权这样做与他无关。那么还有第三条路吗?有——向“上帝”靠近。
曾经被拉斯科尼科夫所搭救过的索尼娅才是他真正的救星。在他说出了一切之后,索尼娅遗憾地说:“为何你不早来,我为何不早些遇到你呢?” 拉斯科尼科夫痛苦地问她:“你觉得我卑贱吗?”索尼娅说:“不,你只是在受苦。”拉斯科尼科夫问:“你为何不骂我,却拥抱我呢?”索尼娅说:“因为全世界没有比你更不快乐的人了!”索尼娅同样是一个苦难深重的人,但她人性中至美的一面已经完全统治了她全部的心。她终于以人性的至善至美救赎了一个在拷问中挣扎着的人。流放西伯利亚的路途一定是遥远而艰难的,甚至是非人的。然而也就是这条路,真正拯救了拉斯科尼科夫的人性天良。他所有的忏悔都在寒冷而遥远的西伯利亚进行着。后来他的救世主也再次在这里降临,并引领他走向“上帝”的身边。
正如作者所说:“对于一个病人来说,仁爱、温和、兄弟般的同情,有时甚至比药物还灵。”[6]在这里,作者传递给读者的精神信息是,拉斯科尼科夫的罪恶并不重要,他的忏悔所带来的“最不快乐”才是关键,因为还有天性良知,因为存在人性至善,拉斯科尼科夫的内心才备受惩罚。而索尼娅对拉斯科尼科夫的拯救,正是直指要害,以人性的善去唤醒人性的善,以人性的美去呵护人性的美,才最终维护了人性的本质。是啊,法律的力量很大,拉斯科尼科夫就是法律科大学生;道德的束缚很强,让拉斯科尼科夫在犯罪以前掂量再三,但都没能阻止他的罪恶心理。而索尼娅却以人性至善的感染——上帝只是个象征——做到了,这才是对人性至真的回归。当然,这也是人性的力量和人性的魅力所在!作者创作的意图就此十分清晰地全部展现在我们面前。
拉斯科尼科夫作为当时俄国社会中的一个小知识分子,一个下层的穷苦平民,有着对现实的愤懑,有着反叛与反抗的强烈欲望。但是,他并不是一个革命者,更不是一个真正的革命者。而作为读者,我们的阅读方向也不应该往这个方向偏移,而应该和作者的指向保持一致,这是欣赏文学作品应有的心态。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是哲学家,他只是以近乎哲学的方式来给人类文明社会指出一个方向:人类必须用自己最善最美的一面来创造世界,才能最终拯救这个世界!
[1]郭春风.浅议无意识心理对《罪与罚》中人物形象的影响[J].作家,2010(12).
[2]费·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M].非琴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8.
[3]张变革.陀思妥耶夫斯基后期创作中精神化景物描写[J].外国文学评论,2007(11).
[4]廖美琳.穿掘着灵魂的深处——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J].安徽文学,2008(8).
[5]甄静.论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的罪之梦幻[D].河北师范大学.2009.
[6]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传记[A].书信和札记[M].圣彼得堡,18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