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见新
窦光鼐自幼好学,聪颖过人,十二岁考取秀才,十五岁举乡试第三,清乾隆七年中进士。曾任内阁学士,浙江学政,礼部侍郎,顺天府尹,福建乡试主考官等职。他学识渊博,贯通古今,不仅政绩卓著,文学成就也极高,他与河间才子纪晓岚等主持清代文坛长达三十多年之久。
却说初登仕途的窦光鼐,因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皇太子嘉庆的老师,因教学严格深受乾隆皇帝的喜爱,不久便被委任为江南乡试主考官。
原来,江南文人经常集会结社,吟诗作赋,彼此吹捧,形成了一股华丽浮躁的文风。他们一向自负,轻视北方文人。尤其是三年一考的大比之年,落第的学子不找自身原因,专找主考官的过错,发生过两次大闹贡院之事,闹得无人敢出任江南主考官。为此,乾隆皇帝很伤脑筋,思量再三,把这个难题丢给了窦光鼐。
窦光鼐春风得意,立刻走马上任了。离开考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一日,他换上民服出游。
他信步来到江边,虽然时令已值初秋,然而江南仍鲜花烂漫,恰似春天一般。只见江水浩荡,百舸争流;远处有几个人在垂钓。窦光鼐近前一看,原来是几个后生学子。
窦光鼐笑着问:“秋闱临近,君等还有如此雅兴?”
一位学子看了窦光鼐一眼,笑嘻嘻地说:“听口音尔乃北方人吧!可知道江南人物?”
窦光鼐说:“当然知道。江南藏龙卧虎,才子更是车载斗量,不可胜数。”
那学子笑呵呵地说:“江南自古就有‘三里三闾三状元之称嘛。”
窦光鼐笑了笑说:“是呀,是呀,了不起!北方实在太小了,只有一山一水一圣人啊!”
那些学子闻言,觉得此人很有意思,于是就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
一位学子说:“听说今年江南乡试的主考官是窦光鼐。”
另一位学子插话说:“不就是山东的小窦吗?他的学问只不过是‘水皮一棍罢了,有什么能耐竟敢到江南来当主考官!到时要刁难他一下。”
窦光鼐闻言,心想,好一位狂妄小子,竟敢大言不惭,咱们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
等到秋闱之日,学子们拼比了三场,业已交卷。窦光鼐和他的助手——两位副主考官开始阅卷了,其中一位副主考官被一份考卷吸引了。这份卷子不仅字写得漂亮,而且文字奇特,通篇文字,每个字都带一“虫”字偏旁。那位副主考官大吃一惊,暗想江南真是藏龙卧虎,人杰地灵,竟有如此俊杰。于是他把试卷递给了另一位副主考官。这两位副主考官,一位是满人,另一位是汉人,也是十年寒窗、金榜题名的进士,俩人一看,都面呈难色,只好把卷子呈送给主考官。窦光鼐一看,微皱眉头,笑了笑说:“好!该来的终于来了。”两位副主考官听了都莫名其妙。
多日来,考官们经过精心批阅,多轮筛选,录取人数和名次都已确定,准备呈报朝廷,张榜公布。两位副主考官又提出那通篇带有“虫”字旁的文章如何处置,窦光鼐只是一笑了之。
两位副主考官见窦光鼐对他俩的建议不予理睬,便私下里商量,觉得此文有点奇特,必定不是一般人所为,如果放着此文不取,恐怕又会引发江南学子寻找借口大闹贡院。前两次江南学子闹贡院,闹得考官声名狼藉,窦光鼐年轻不知其中利害,我等不能受此连累。于是,就暗中将试卷抄了一份,呈送给当今皇上,请皇上裁定。
乾隆皇帝一看,觉得文章有点奇特,然而文中字大多不认识,更弄不明白文章的意思了,问身边的大臣也都似懂非懂。乾隆皇帝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就传旨给窦光鼐务必要慎重处理好这件事。
窦光鼐接到乾隆皇帝的圣旨,也只是笑了笑。
两位副主考官,见窦光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叹了口气,心想,坏了!坏了!今年江南肯定又要出事了。
且说放榜这天,贡院里张灯结彩,江南民众扶老携幼前来看榜,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中举的学子个个眉开眼笑,没中举的一个个垂头丧气。
那些落第的学子又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商量着什么,他们又故技重演,联络了一些江南文人,准备大闹贡院。
消息传出,贡院里人心惶惶,尤其那两位副主考官,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他俩找到窦光鼐说:“大人,江南学子又要大闹贡院了。”窦光鼐闻言哈哈大笑,说:“闹得好!莫怕,我正等着他们呢。”两位副主考闻言,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且说这天上午,江南学子看榜后都会聚在贡院大门前,他们来势汹汹,一个劲地大吵大闹,说什么主考官才疏学浅,孤陋寡闻,有眼无珠。更有甚者竞胡说什么主考官贪赃枉法,良莠不辨。一时贡院门前,群情激奋,人声鼎沸。见来者不善,两位副主考官吓得两腿打战,面无血色。可看看窦光鼐仍从容不迫,不慌不忙。
窦光鼐见学子们闹得愈来愈烈,反而吩咐打开贡院的大门,让那些学子前来问话。众学子连同看热闹的人涌进贡院,黑压压的一片。窦光鼐抬头一看,领头那位清瘦的年轻人,正是那日在江边口出狂言的学子。
却说那年轻人当时在江南众学子中,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非常自负;本以为此次乡试能独占鳌头,谁知却名落孙山,不免怒火万丈。窦光鼐心里明白,这通篇带有“虫”字旁的文章肯定是此人写的。他心想,虽说此人文笔还可以,但是只能称为歪才,年少狂傲,需要精工雕琢,否则不会成大器。宋代苏学士若不是王安石三次巧难,不可能成为虚怀若谷、名满天下的大学问家。自古道:“响鼓则要重锤敲。”这学子我若不教训一下,恐怕他日后会目空一切,荒废学业。况且江南文风不正,竟敢两次大闹贡院,皇上这次让我任主考官,一来试一试我的才学,二来是让我扭转江南文风不正的局面,若不杜绝此风,于国于民后患无穷。
窦光鼐想到这里,就对那群学子说:“江南确有奇才,竟敢大闹贡院。尔等有什么话要说?”那些学子说:“请问主考大人,取士要以文章优劣定夺,今有珠玉文章不取,是何道理?”窦光鼐说:“本主考秉公办事,珠玉文章尽悉录取,有何异议?”那些学子说:“有一篇旷世奇文,大人为何视而不见?”窦光鼐笑了,说:“何谓旷世奇文?”“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通篇带有‘虫字旁的一篇策论。”窦光鼐闻言哈哈大笑,说:“那篇文章也敢称旷世奇文?”endprint
窦光鼐立即命人取出那篇带有虫字旁的文章,张贴出来,让江南众人看,那些人一个个摇头晃脑,穷酸地说:“好文章,奇文章,可惜主考是文盲!”窦光鼐说:“好文章?奇文章?尔等说说,好在哪里,又奇在何处。”那些学子们都说,文章好在奇特,天上没有,地上难寻。看他们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窦光鼐忍不住仰天大笑。两位副主考官见窦光鼐大笑不止,就问道:“大人,你空笑什么?”窦光鼐一本正经地说:“我笑江南学子无知。孤陋寡闻,学识浅薄,却自命不凡。真是‘墙头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此言一出,学子们一片哗然,这无疑是火上浇油。他们一个个咬牙切齿,摩拳擦掌,摆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大有不把窦光鼐打翻在地绝不罢休之势。
窦光鼐见火候已到,立即命人取出文房四宝,只见他飞龙走蛇,一气呵成。众人向前一看,不由眼前一亮。原来这是窦光鼐针对那学子文章写的回文。通篇文章不仅笔力遒劲,而且更令人惊奇的是每个字都是“鸟”字旁,江南学子虽大多读不懂,然而却都知道“鸟”吃“虫”,文章自然更胜一筹,没有高深的学问,是万万作不出如此世间奇文的。学子们看后,一个个大惊失色。至此他们才知道,眼前的窦光鼐,学问高深莫测。真是山外有山,人上有人,圣人故里出圣贤呀!
此时,窦光鼐见学子们一个个惊恐的样子,朗声说道:“此乃文字游戏,吾老家诸邑三岁小孩都会作。雕虫小技,岂能登大雅之堂!”
刚才还大喊大叫,心高气傲的学子们,闻听此言,一个个屏声敛气,睁大了眼睛,霎时,贡院内一片肃静,鸦雀无声。
窦光鼐说罢,又取过文房四宝,只听“唰唰唰”,片刻工夫便即席赋诗一首,诗日:“馆阁居官久寄京,朝臣承宠出重城。散心萧寺寻僧叙,闲戏花间向晓行。情切辞亲催寸草,撇抛蓬瓣劈飘萍。幸逢盛世识书史,蛮貊氓民慕美名。”
书写完毕,对那位歪才学子说:“学士,我刚才作诗一首,你能读否?”那学子接过诗一看,一下子蒙了,结结巴巴读了半天,读的是章不成章,句不成句,憋得满脸通红,羞得无地自容,引得其他学子吃吃发笑。
窦光鼐故意虎着脸说:“可笑吗?那你们都试一试。”众学子都轮流读了一遍,没有一人能完整地读下来。原来江南人与北方人发音不同,这首诗又特别拗口,众学子一个个羞得面红耳赤,呼啦啦地一齐跪下说:“大人学问精深,我等望尘莫及,今日大闹贡院,实在是浅陋无知,望大人恕罪,今后我等定会发奋读书,老老实实做人。”
窦光鼐板着脸说:“今日尔等大闹贡院,有辱斯文,有损国体,按国家法律,应当革除功名。但是念你们年少无知,情有可原。都快起来吧。要记住,学无止境,切不可骄傲自满,故步自封啊。”那些学子们,一个个匍匐在地,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两位副主考始料不及,至此二人两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下来。这两位副主考官对窦光鼐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大人,这些日子,我俩一直提心吊胆,没承想你原来是成竹在胸啊!”
事后,窦光鼐悄悄地对两位副主考官说:“二位大人有所不知。初见此文,我跟你俩一样,心里也‘咯噔了一下。我仔细研究后发现,这是一种文字游戏,我老家诸邑民间文人大多会写。于是,针对此文写了这篇回文,并且根据江南人与北方人发音不同的特点,我精心编了这首拗口诗,用来难为江南学子。这并不是我窦光鼐故意逞能,也不是有意刁难江南学子,而是我身负为国家取士的重任,为的是改变江南华丽浮躁的文风,挫一下江南文人自负的锐气,杜绝大闹贡院的风气,不辜负圣上的重托和知遇之恩啊!”两位副主考这才恍然大悟,一个劲点头称是。
消息传到朝廷,乾隆龙颜大悦,说:“窦光鼐德才兼备,堪当重任。”
从此,江南文风大变,学子们都争着拜窦光鼐为师,一个个埋头苦读,没人敢再闹贡院了。窦光鼐名扬江南,诸城这块古老的文化热土也因出了这么一位文坛巨匠而声名远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