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媳妇妙对劝婆婆

童锡钧

大刘村有个大龄才女叫小芹，不光人好，字也好，还能出口成对，逢年过节村里人裁了红纸，往她那儿一送，片刻工夫，一副合辙押韵、出奇露俏的对联便写成了，谁看了都得说一个好字。

按理说，像小芹这样既有才学又心灵手巧的好姑娘，咋就快三十岁了还没嫁人呢？这是有原因的：一来小芹太出众了，一般的小伙儿不敢靠前；二来小芹眼界太高，差一点的看不上。结果，眼瞅着一天天成了老姑娘。

老话说：有剩饭剩菜，没有剩儿剩女。就在小芹眼瞅着跨进三十岁门槛那年，终于和邻村刘寡妇的独生子大柱结了婚。大柱和小芹很般配，长得帅气，性格也好，可有一样，就是太听妈妈的话了。按说，儿子听妈的没错，只是大柱妈为儿子守了半辈子的寡，性情暴躁无常，常常为点小事就和乡亲们打得鸡飞狗跳，为这个不讲理的妈，大柱谈“黄”了不少女朋友。

还别说，小芹和大柱结婚后，小两口日子过得挺和美，没有出现村民们想的人脑袋打出狗脑浆的事来。大柱妈成了婆婆后，在村人面前也变了样子，完全是个关爱媳妇、慈祥善良的老人。可是，这都是表面现象，这不，说着话事就来了。

大柱妈有个习惯，就是早睡早起，最看不得别人睡懒觉，大柱和小芹结婚刚三天，没到早上六点钟，她就到新房外面敲窗户，闹得新房里俩新人谁也睡不了了。

先前小芹都忍了，她知道婆婆一个人带大儿子，经历了许多沟沟坎坎不容易，性情有变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蔫悄儿地起来，忙完院里忙厨房，个把时辰饭菜上了桌。可是几天后，大柱妈越叫越早了。你说，老年人本来就觉少，她再刻意叫早，年轻人能受得了吗？大柱白天开车跑运输，整天哈欠连天的，有几回差点出事儿。可他不敢违拗妈妈，有话也不敢说。

事关丈夫平安，小芹忍不了了，就在婆婆又来敲窗户时接了茬儿：“妈，您老别急也别闹，等我和大柱度完蜜月再起早。家里地里活不多，小芹一人就忙得了。大柱白天要开车，觉睡不好犯迷糊，人命关天事不小。”此话一出，大柱妈窗外顿时没了声响，小芹以为婆婆回屋了，反正两人也睡不着了，就坐起来聊闲天儿。小芹说：“要我说，你妈其实人不坏，就是这些年为你守寡累出了毛病。”大柱纠正说：“咱妈。”小芹说：“对，咱妈。”

小芹说，过去有句话她不敢说，现在都是一家人了，俩小的成双成对了，老的还单着，咱妈一个人不容易，以后咱们得给她找个老伴儿了。

按说，小芹这话没丁点错，却吓得大柱脸色都变了。大柱是知道妈妈性情的。过去，村里也有人提过这事，不是被她骂得狗血喷头，就是提枪抡棍打上门去。现在，这话从小芹嘴里出来，吓得他刚想捂妻子的嘴，就听窗扇“啪啪啪”被人拍响了，是他妈妈。

原来，刚才大柱妈没走，她是给小芹那番话说堵了心，憋得上不来气，蹲在窗下缓气，等气缓过来了，又听到小芹要给她找老伴的话，顿时气得肺都要炸了。她心想：好你个刘小芹，才来几天呀，就嫌我碍眼要往外赶我，老娘跟你没完！

大柱妈一边砸窗户一边嚷：“刘小芹，你算什么东西！刚进门就要拆散这个家，老娘跟你拼了！”骂到这儿窗外扑通响了一声，就没动静了。小芹说：“坏了，会不会咱妈出事了……”

两人顾不上穿衣服，急三火四跑出来一看，大柱妈倒在窗下休克了。

小两口赶紧把妈妈送到镇医院，大夫一诊断：大柱妈是多年劳累落下的病根，心肺功能不好，外加哮喘，需要住院治疗。

大柱妈一住就是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小芹日夜不离身，待她像亲妈，把同病室的人羡慕得不得了，都夸大柱妈生了个好闺女。大柱妈气堵的心也慢慢松开了，再看小芹也有些顺眼了。这时，眼瞅着快过年了，大夫说，大柱妈可以出院了。

娘仨儿回到家里，本想这回能顺顺当当过日子了，谁知回家没几天又出事了，婆媳俩差点又掰了。

前面说过，小芹出口成章，对联写得好，这不，春节快到了，小芹娘家人忘不了她写的对联，早早打发人送来一叠红纸，本村人也有知道小芹有这本事的，东一家西一家的也把红纸蔫悄儿地交给了大柱。大柱是个实诚人，知道村里人和小芹不熟不好意思，又怕妈妈挑理不敢送来，就心甘情愿当了二传手。

这些天，小芹只顾了给人写春联，家里的活计不知不觉给耽搁了，这下可惹恼了大柱妈。她先是屋里门外骂起了糊涂街儿，见儿媳装听不见，干脆扯起了红纸。小芹受人之托当然不让，婆媳俩正式开了战。婆婆骂：你吃着东家西家拉屎，吃里爬外！媳妇还嘴：我为了南邻北舍和睦，呕心沥血！婆婆不让：喂饱的猫不抓自家老鼠，你忘了根本！媳妇不干：长成的树要结报恩果实，我饮水思源！

婆媳俩吵得欢实，大柱哪头都没法劝，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大柱妈气得踢了他一脚：“老爷们不主事，娶了媳妇忘了娘，嘛事不管，大小不分！”

小芹也拉了大柱一把：“新媳妇走正路，家要照管邻要顾，道理面前，老幼皆通！”

婆媳正闹着，大柱突然想了个主意，把小芹叫到屋外说：“你给这家那家写春联，咱家还没写，你就不会先给咱家写一副，让咱妈也高兴高兴？”小芹想：这样和婆婆吵下去，终究不是事。婆婆是老脑筋，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真吵得婆媳不和，丈夫也难做人，就答应了。拿起笔来，很快写了一副。大柱接过来一看，连连夸赞媳妇想得妙，跟老妈说，这是小芹给咱家写的春联。大柱妈见小芹不和她吵了，又给自家写春联，她又不识字，便就坡下驴不吱声了。

说话间到了春节，家家户户都贴出了对联，大柱家也不例外，只是围了许多乡邻在看，大家都说这对子写得好，引得大柱妈也到门口，就听有人在高声念着上联：

儿贵媳贱，千古陋习当废除；本是一家，儿女成双对。

那人念到这儿，迎面看见大柱妈站在门里，不敢念了。大柱妈正在品咂滋味，觉得是那么回事，想着自己守寡二十多年，为了儿子不受别人欺负，打东邻、骂西舍，盼的就是儿子娶妻成家、儿女双全地过上好日子。再想想媳妇过门这些日子，对她就像亲妈，特别是在她生病住院那些日子，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就是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吧。可她生怕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整天挑媳妇毛病。而今，媳妇都把她当亲妈了，要是她还不能把媳妇当亲女儿一样看待，又怎能儿女成双对呢？一时间百感交集、老泪横流。可是，听着听着没了动静，有些着急，走出来催着那人往下念，那人是吃过她苦头的，看见她出来就躲了起来。

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却是小芹，只听小芹大声念道：

儿贵媳贱，千古陋习当废除；本是一家，儿女成双对。

婆孝母亲，一代新风应树立；同为高堂，母婆共奉亲！

念到这里，大柱也忍不住喊出了横批：和谐家庭！

大柱妈听完，低着头抹着眼泪，一声不吭回屋去了。

从此以后，大柱妈对小芹的态度慢慢好了起来，再也不像以前那么不讲道理了。小芹对婆婆更好了，一家三口日子越过越红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