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淡如
不要断然用退休划分我们的人生。有些人从年轻时就过着一半一半的生活,白天当医生,晚上表演萨克斯,这样的生活令他们比一般人快乐。
“我好想……只可惜没时间,等我退休就可以了。”自从有“上班族”这个名词以来,这么说过的人应该是大多数。
据统计,只有百分之三的人真的在退休后踏出实现梦想的第一步。其他的人,直到从世界退休的那一天,都还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理由不是时间不够,就是钱不够。
我个人认为前者是托词,后者比较困难,但如果真心想做,仍然可以克服。怕的是,真的退休的人,又怀念起以前死命为生活工作的日子,因为至少那时他感觉到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等我退休”是个借口。大部分人退休后的日子并不美好,那时候,人的体力已经日薄西山,就算能够环游世界也要带着医药箱。
我们一定要等到体力都没了,才勇敢做我们最想做的美好事情吗?
如果我们的理想已经龟缩了一辈子,你认为,老的时候我们会忽然孵出勇气来?
你认为,我们六十岁或六十五岁之后,真的能够心无旁骛、两眼发亮、充满动能、不顾一切地从事梦想中的工作?
才怪。这个退休逻辑有点怪异,它只是安慰剂。所以,“退休”这个词,根本付不起我们的需要。
一定要断然用退休划分我们的人生吗?并不。小孩满半岁后的这一千天,我非常认真地进行我的半退休实验,朝着一个目标前进,完成了许多东西。虽然也犯了许多错,交了一些学费,但我觉得还不错。
同一时间只做一件事,固然有专注的美感。但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换作是我,我一定会发疯。
我没有双重性格,但可能有“两个灵魂”,对人生常有相互矛盾的要求。我一边渴望安定,一边渴望刺激。
日本作家塩见直纪,曾经写过《半农半X的生活》,深得我心。我不务农(应该说,尚未务农,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但我一直过着“半X半X的生活”。
在念法律系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无趣,但又铆着劲念完,为了不让自己活得太差,所以我花了一半的时间在念“四书五经”。当时并不流行修辅系,但可以修学分,我的大三、大四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中文系度过的。修一堂法律课,就修一堂中文系的课。不是自己分内该读的书,读来特别香甜,连中文系最怕的声韵文字学,我都读得比各种法律条文有味。当时,我还号称是法律系植物组的,因为读书之余,我在女生宿舍的阳台种满了花。花团锦簇,使我的法学院生活生机盎然。
念中文研究所的时候,由于没有了生活费,我在下午五点之后做着全职的工作,在报社当编辑,早上是学生,晚上是上班族。想起来,我从早上八点一直到半夜十二点都在工作,两份差事反而互为调剂。
出了社会,有一半的时间在工作,另一半的时间在写作,也搞不清楚何者才是专业。后来变成一半时间在主持节目,一半时间在写作。
我很容易觉得无聊。这是短处,也是好处。我也花很多时间在旅行、品尝美食,三十岁之后,我每年更会学一样东西:学摄影、学跳舞、学潜水、学作陶、学表演、念EMBA……虽然说年纪大了之后,学什么也很难变成专业,但至少每一段学业我都完成了。
我喜欢过一半一半的生活。烦闷,不代表不爱,只是代表我可能必须休息,或者到别的地方换位思考一下,另一半的生活正给我提供了那样的避风港。或许,我算是某种过动儿吧。
我看过一些和我一样的人,很有主张地过着半X半X的生活。有人白天当医生,晚上在表演萨克斯风;有人平日在上班,假日在种田;有人平日在当总经理,假日变成重型摩托车族。在我看来,这些人都过着比一般人快乐的生活。他们没有时间长吁短叹,至少有一件事情等他完成。
有的朋友会以为,我想要做生意是在为退休铺路,其实不是。我不打算放弃我的写作和主持(磨到这程度,我可是训练了自己好久呢),除非被我视为专长的工作已经不要我。我是在为自己的生活开新路,或者,找乐子。现在的我,把主持工作集中在工作日的三天半里完成,剩下的三天半,我退休了。我规划着另一个蓝图。
半退休是一种生活划分方式,并不是为了退休做准备。这两三种事都是我所喜欢的。灵感枯竭就算了,也不必打自己的脑袋,就去餐厅里插花吧。或者想一想,哪里的装潢可以做一点小改变。最近,我家装潢设计的外文书籍杂志已经堆得比我人还高了。
我非常着迷于穿着雨鞋踩在泥泞的建筑工地里,和工人一起讨论设计图那种脚踏实地的快乐,就算全身被雨打湿也无妨。
就这样,我关掉电话,远离了台北娱乐圈的是非八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