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頫书《头陀寺碑》拓本考识*

沈文中

(湖州职业技术学院 办公室, 浙江 湖州 313000)

赵孟頫书《头陀寺碑》拓本考识*

沈文中

(湖州职业技术学院 办公室, 浙江 湖州 313000)

赵孟頫书写的《头陀寺碑》，行书，书于元大德四年。今见其拓本有传，墨浓如漆，为典型的乌金拓。从碑文后董其昌、张凤翼、陈继儒、王穉登、李日华、杨文骢等人的题跋来看，此拓本约为明末清初所制。由于刻工及拓印技术高，该拓本字口清晰，基本保留了原作的神采，可与大德五年明远所书《前赤壁赋》等行书墨迹作品相映证，可视为赵孟頫风格成熟期的代表作。此作用笔圆润遒劲、宛转流美，分行布白疏朗从容、如行云流水、气息古雅，整体作品神采飘逸，尽得魏晋二王遗韵。

赵孟頫； 书法； 拓本； 头陀寺碑； 题跋

《头陀寺碑》是南齐作家王简栖所撰。碑文含有精深的佛学意味，是一篇佛教界的著名碑文。唐时，陆柬之曾书写过此碑文，但没有传于后世。元时，赵孟頫应密印寺力法师之约书写此碑文。这件事赵孟頫年表有记载。今墨迹本不见有传，而拓本屡有所见。笔者曾于湖州某藏家处见此碑拓本。从碑文文后题跋可知，此拓约为清代拓本。

赵孟頫书写的《头陀寺碑》拓本，行书，共67行，1 377字。该碑文书于元大德四年(1300)六月九日，碑文后面有董其昌、陈继儒、李日华等人的题跋。《头陀寺碑》拓本墨浓如漆，当为乌金拓，纸为“棉连纸”一类(参见图1、图2)。

一、《头陀寺碑》为赵孟頫风格成熟时期的行书代表作

此作虽为拓本，但由于刻工及拓印均十分精到，字口清晰，当为原刻拓本，基本保留了原作的神采。与大德五年明远所书《前赤壁赋》之墨迹本相较，如出一辙。原书应为行书长卷，因刻印所需装裱成蝴蝶式册页。此作分行布白，疏朗从容，如行云流水，用笔圆润遒劲，刚柔相济，宛转流美，风骨内含，气息古雅，整体作品神采飘逸，“雄秀之气出于天然”(赵孟頫评价王羲之语)，尽得魏晋二王遗韵。

大德三年(1299)八月，时赵孟頫46岁，出任集学直学士，行江浙儒学提举，主要行迹在浙江、江苏一带。武宗至大二年(1309)，赵孟頫56岁任满时，曾改为中顺大夫、扬州路泰州尹兼劝农事，但未赴任，直到至大三年八月才再次赴京任职。

图1 赵孟頫行书作品

江浙儒学提举一职为地方上的文化官员，主管诸路府学、州、县学校的祭祀、教养、钱粮等事宜。很多迹象表明，赵孟頫对这一职位较为满意，既达到了出仕的愿望，又远离了大都复杂的政治环境，可以有较多的时间从事所醉心的书画艺术。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凭借自己主管文化教育事业的有利地位，大力倡导他的“复古”艺术思想。他的书画艺术在这一时期达到了成熟境界。经过大德二年元成宗召写金字《大藏经》之后，便确立了他在书坛的地位。这一时期，赵孟頫声名日隆，书法作品明显增多，事业生活皆处于顺畅的时期，赵体的风格已趋于成熟。因此，这个十年赵孟頫的传世作品较多。其中的行书名作主要有：大德四年为盛逸民书《洛神赋》(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大德五年为明远作《赤壁二赋册》(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大德六年重书旧作《吴兴赋》(浙江省博物馆藏)，大德十年书《玄都坛歌》，至大二年书《跋定武兰亭》(故宫博物院藏)，至大二年书《望江南净土词十二首》(流入海外)等等。

图2 《头陀寺碑》拓本局部

这一时期赵孟頫对二王书法下的功夫最深，尤其是王羲之的《兰亭序》和王献之的《洛神赋》。长期心追手摹、刻意临写的结果是，他把二王的结体和笔法融会贯通于自己的作品当中。《头陀寺碑》就是最好的佐证。该碑文自出机杼，有晋人风韵，通篇浑然天成。同一时期为盛逸民所作的《洛神赋》，为明远所作的《赤壁赋》，以及《吴兴赋》等作品，可与《头陀寺碑》相对照。这段时间也是赵孟頫一生最为得意的时期。他不但实现了修身治国的愿望，一贯主张的书法二王思想也得以大力提倡。是否有“古法”“古意”是赵孟頫衡量作品水平高下的一个重要标准，他在题跋中多次提到这一点。他在著名的《兰亭十三跋》中提出：

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工。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右军字势，古法一变，其雄秀之气出于天然，故古今以为师法。齐梁间人结字非不古而乏俊气，此又存乎其人。然古法终不可失也。[1]

赵氏所云的“古法”是指钟、王等晋人笔法。至此，赵孟頫在元代书坛上的领袖地位已确立，他身边聚集了大批宋、金遗老、青年学子、江南遗民文人及北方士人。这一时期，赵孟頫为实现“复古”思想而努力实践着，其书法及“古典主义”审美思想得到了广泛认可。赵孟頫的书法思想对元代及元代以后的书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二、《头陀寺碑》跋文反映了其在明末清初的流转情况

《头陀寺碑》墨迹为赵孟頫应密印寺力法师所书。《至元嘉禾志》卷十一载，“密印寺在县西北六十里青镇”，[2]梁朝时建，名为“吴德寺”，宋大中祥符元年改为“密印寺”。“密印”源出古印度密教，“口诵真言(语密)，手结契印(身密)，心作观想(意密)，三密相印，即可成佛。”青镇即为今日乌镇一带，力法师为何人尚待考查。《四库全书》《北涧集》卷四有《湖州密印寺记》文。宋范成大有《乌戍密印寺》诗曰：

青堆溪上水平堤，绛瓦参差半掩扉。我与圣公俱客寓，人传帝子尚灵威。

胜缘龃龉三重障，志士辛勤十载归。花木禅房皆不见，但余蝙蝠昼群飞。

拓本卷末钤有“赵氏子昂”圆朱文印，卷首钤有“式古堂书画”朱文印。首行“王简栖”三字，下钤“令之”“卞令之鉴定”两方朱文印。卞令之即卞永誉(1645-1712)，清代书画鉴赏家，字令之，号仙客，祖籍河南。自幼爱好书画，与孙承泽、梁清标、曹溶等鉴藏名家往来。在清初鉴赏家中，卞永誉是颇有影响的人物。《头陀寺碑》墨迹本曾归董其昌(1555-1636)。他在经过扬州时，用它在吴婴能处换得宋人张端衡的画卷。董氏在此作后面题跋，嘱咐婴能好好保管，言语间有惜别之意。嘱托之文如下：

生平见赵承旨书皆不及此卷有右军之灵和，迥出怀仁圣教序远矣。过广陵予友婴能吴君以宋张端衡画卷易去。婴能善护持之。--------董其昌志

跋后钤白文“董其昌印”和朱文“太史氏印”。董氏一生都在与子昂较劲，发表了很多评语，比如：“吾素不学赵书，以其结构微有习气，至于用笔用墨，文敏所谓千古不易，不如是何以名喧宇宙也。”[3]再如：“(吾书)与赵文敏较，各有短长。行间茂密，千字一同，吾不如赵；若临仿历代，赵得其十一，吾得其十七。又赵书因熟得俗态，吾书因生得秀色。赵书无弗作意，吾书往往率意。当吾作意，赵书亦输一筹，第作意者少耳。”[4]略微客观些的如：“吾于书，似可直接赵文敏，第少生耳。而子昂之熟，又不如吾有秀润之气。惟吾不能多书，以此让吴兴一筹。”[5]听得出来，董对于赵是不服气的，好在他毕竟是位大师，终于在晚年道出了真心话：“余年十八学晋人书，得其形模，便目无吴兴；今老矣，始知吴兴书法之妙。每见寂寥短卷，终日爱玩。吴兴亦云：俗子朝学执笔，夕已自夸。今知晚矣。”[6]

吴婴能自收了《头陀寺碑》后，得意心情可想而知，忙不迭地请当时的书画名家观赏、题跋。公元1599年岁末，张凤翼在婴能那里看到了此作。张凤翼有下文作译：

右头陀寺碑乃文敏书与密印寺力法师者也。予尝藏文敏所书神仙篇诸诗，笔法大与此类，予重之若连城之璧，竟以贫不能存，为好事者易去。今见此卷不觉热中，婴能方事举子业，乃能赏鉴，以名画易之，其视予之不能守者，不啻百尺楼上下矣。米海岳好古，常以书画玩器贸易，令案头改观。婴能殆其人哉。--------万历己亥嘉平月望长洲张凤翼识

跋后钤白文“吴国男子”和“张百起氏”印。张凤翼(1527-1613)字伯起，号灵虚，别署灵墟先生、冷然居士，南直隶苏州府长洲(今江苏苏州)人。为人狂诞，擅作曲。罢官后杜门不出，卖字以自给，耻于以诗文翰墨交结权贵。所著戏曲有传奇《红拂记》等。张喜度曲，自朝至夕，呜呜不离口。曾与其次子合演《琵琶记》，自饰蔡伯喈，其子饰赵五娘，观者填门。跋文中可知，张凤翼曾藏有赵孟頫真迹，珍若连城璧，最后迫于生计出售。看到婴能的《头陀寺碑》，张凤翼颇多感慨。

《头陀寺碑》是建筑碑文的典范，内容艰深玄微，因此陈继儒(1558-1639)看了忍不住昏昏欲睡，只作了简短的评价，并简单地钤了“眉公”朱文小印。

读简栖头陀寺碑，未竟便低迷思寝，松雪写长卷出入山阴，无一懈笔，精紧虚和，如宣律师，尺寸皆法而仙人啸树之意自在。在吴兴真迹当属第一。--------陈继儒题

王穉登的题跋时间为1599年12月19日，跋文后钤白文“王穉登印”“广长庵主”。王穉登(1535-1612)，字伯榖、百谷，别号青羊君、长生馆主、玉遮山人等。江苏江阴人，移居苏州，曾入衡山门，受其熏陶。诗文书法有一定影响，博学多艺。

赵承旨书头陀寺碑，用圣教序十七，用孙虔礼书谱十三。其峭蒨遒劲出圣教而时佐以游丝轻飏，有裘马少年沓拖态。此盖用孙法也。此卷乃董太史物，吴君婴能以一宋人画易之，米元章以盈尺硃砂从蔡攸易陆探微狮子不得，便据船大叫欲坠。婴能之癖，故当不在襄阳下耳。己亥蜡月十又九日青箱库题，太原王穉登。

1635年4月，李日华作了跟帖。李日华(1565-1635)，字君实，一字九疑，号竹懒，嘉兴人。明万历二十年(1592)进士，授九江推官。历任西华知县、南京礼部主事等。性格淡泊和易，工书画，精鉴赏，名重古今。

右军大令俱书洛神，大令风华俊丽，妍态溢出，而右军苍秀卓峙，姿法具备。赵文敏平日醉心大令，此碑独摹肖右军，点画顾盼，纤毫不失，乃知书家正行旁行，严祖亲祢，自分铢黍，不偶然也。崇祯乙亥清和月晴窗展阅密印此谛，敢以质于大方。古秀李日华题。

笔者目见以上《头陀寺碑》拓本题跋后，查阅了《式古堂书画汇考》卷十六所载，知其后尚有三段题跋，兹特作录如下：

文选于日种一门，他不多采，惟简栖此碑与各巨公名撰，后先照映。盖其翻倒三藏，缀辑极其华整，最为弇州先生称重，诚为册贝香林第一文字。而松雪为胜国时墨苑大家，乐书碑版，俾龙象狞，躞者满天下。若《头陀寺碑》则扫素寻丈，波偃百千，莫不行鸾停而字虬舞也。辉光陆离，此以文副筦之第一手也。然以第一手书、第一文字，亦惟第一流具眼，足以珍宝之耳。--------盐邑姚士粦题

姚士粦字叔群，生卒年不可考(约为1555-1645)。原籍浙江海盐，同郡沈思孝(1542-1611)出抚陕西，召粦入幕。冯梦祯(1548-1605)，为南京国子监祭酒时(1593)校刻南北诸史。入清后年九十余，穷饿至死。

赵松雪喜书仙释藏卷，如《黄庭》、《圆觉》等多种，寺观碑记大，文字复多种，盖以墨妙树胜。因想当日乐不为疲也。此《头陀寺碑》意拟圣教，而圣教特集书，有字法无章法，求完锦初舒烂焉，霁目无逾此碑已。--------檇李门年弟谭贞默题

谭贞默(1590-1665)，字梁生，又字福征，嘉兴人，出身于官宦家庭。崇祯元年(1628)考中进士。先后任工部虞衡司主事、大理寺寺副、太仆寺少卿、国子监司业兼祭酒等。

吴兴以全力师唐人，此尤其赏心得意之笔，龙跳虎卧，此四字亦当移写松雪之照矣。乙亥七月既望得观于眉公之晚香堂。因为阙翁老师题。--------吉州门人杨文骢

此为杨文骢1635年在陈继儒晚香堂所跋。据此，《头陀寺碑》流入陈继儒手亦未可知。杨文骢(1596-1646)，字龙友，贵州人，流寓金陵(今南京)。万历四十七年(1619)举人，历官教谕、知县。南明弘光立，官至兵备副使，监军京口(今江苏镇江)。因与马士英沆瀣一气，为世所诟病。隆武政权立，官至浙闽总督。后以率众抗击清军负重伤被执，谕降不屈，乃被杀。杨文骢博学好古，善画山水，为“画中九友”之一。所作台蕖等图，有宋人之骨力、元人之风雅，出入巨然、惠崇之间。

[1] [明末清初]冯 铨.涿拓快雪堂帖[Z].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4．

[2] [元]徐 硕．至元嘉禾志[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3] [明]董其昌．容台别集(卷三)[Z].本书编纂委员会.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32).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

[4] [明]董其昌．容台别集(卷二)[Z].本书编纂委员会.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32).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

[5] [明]董其昌．画禅室随笔[Z].上海书画出版社.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

[6] [明]董其昌．跋赵吴兴书[Z].李翰文.三希堂法帖(卷四).哈尔滨:黑龙江美术出版社,2009.

InsightintoStoneTabletinToutuoTempleWrittenbyZhaoMengfu

SHEN Wen-zhong

(Administrative Office, Huzhou Vocational and Technological College, Huzhou 313000, China)

Zhao Mengfu’s Stone Tablets in Toutuo Temple was written in the fourth year of Dade period. Today there are many kinds of books of rubbings whose color is like black paint called typical Wujin rubbings. The rubbings were about made in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ies from the prefaces and postscripts written by Deng Qingchang, Zhang Fengyi, Chen Jiru, Li Rihua, Yang Wencong etc. These rubbings are very distinct with high technology and origin works’ soul. They could be compared with the former Red Cliff Ode written by Mingyuan in the fifth year of Mingyuan Period so they could be regarded as the master works in Zhao Mengfu’s maturation phase. The characters about his calligraphy of his maturation phase are powerful, beautiful, overall arrangement like floating clouds and flowing water, sometime with ancient souls from calligraphy master in Wei and Jin dynasties.

Zhao Mengfu; calligraphy; rubbings; Stone Tablet in Toutuo Temple; preface and postscript

2013-10-23

沈文中(1970-)，男，浙江湖州人，湖州职业技术学院办公室副主任，教授，主要从事地方文化与书法教学研究。

J29; G127

A

1672-2388(2014)02-008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