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

赵凯云

一

在黎明在清晨在艳阳高照的盛午

我喊你千遍

在黄昏在黑夜在鬼魅寂静的凌晨

我喊你万遍

在春分在立夏在白露在白雪皑皑的冬至

喊你亿万遍 直到喊得你六神无主 心潮 荡漾

在梦里，在深蓝无边的原野

也像我一样

喊出爹娘才会喊起的乳名

这些透明的话语，热情的风

被月光接住 攥紧

泥沙里洗练出的钻石 祖母绿

失散的大雁 从虚空的天空逃逸

守望的大火从秋天远遁

寒冷里显现的

是即将遗忘的肋骨和火红的梅

煤，这在地层底部、地壳深处

开放和歌唱的事物

屏住呼吸在荒凉 安静

孤单蛰伏亿万年的沉睡

夜一样的清冷和平静

清醒的时候，展开跃跃欲试的翅膀

沸腾的颜色，多么逼近血色

二

你看，多粗糙的手抚摸着

多黯淡的皮肤呵护着

这沉默的神秘的黑

暗示着多少朴素的阳光和汗水

暗示着多少人世的幸福和苦难

点亮世间多少黯淡的面容

烧毁多少文明的俘虏和傀儡

唤醒黄土坡上的昏暗的皱纹

和沙漏中流失的往事

一块昏睡的煤 一朵暗自生长的火

在岩层的荣光上

点燃谁冷漠的心

我们怀抱中的鸟雀 锈掉的花朵远去的瞬间

要做一个比煤还干净的人

煤，浓缩的金色

飞驰的嘹亮里

能从青铜、黄金、白银拧出多少疼痛的汗水

三

在质感的黑里潜行

以朝圣的心，循着远古的歌声抵达你

上古的岩石磨钝了时间的刀锋

以微光的能量占领天空

以烈火的气势煮沸冰雪

从地质的最下层

取走精粹中的精华

取走参天古木的遗体、骨灰和灵魂

暗处垂目的小草

低飞的鸟雀

在天地相爱的瞬间受精

孕育了这细密的盐分 钻石的光

你热爱，是因为

你没有被伤害

你冷漠，是因为

你缺乏淬火的锻打

疼痛，已侵我心，此生死难去除

四

这激烈时如火 安静时如玉的黑金

要么用暗处的光明射透我

要么用鬼火中的神灵摧毁你

剥开最后一层胎衣，体内的盐横空出世

内心积蓄多年的雨，磅礴而下

身如故国之树的伤口结出鲜嫩的果子

从孤独的黎明出发。穿越时空 和飞机比翼

鲤鱼跃上河岸 行走沙漠里

干裂的河床

思念纯洁的水和绝种的鱼卵

蝴蝶斟满一杯浊酒，敬挽逝去的亡灵

寂寞里生，寂寞里长的煤兄弟

谁用先祖开辟的土壤结出的麦粒和石块

喂养良心和马匹 轻抚它们

柔弱的肩膀和松弛的皮质

谁让细密的毛孔享有绵绵玉帛的暖

谁让一夫当关的勇猛占尽至高无上的威严

让谁以缈缈无尽的悲怆

传续光明，暖热从未停止的生命

灵魂的绝美，一束光就足够照耀

一生的纯粹，一盆火就足够写意

面壁百年，可否修好一颗残破的心

此时 一块煤 一粒沉默的火

静坐大地深宅，内心盈满生命的指向

遥远的迷离，在沦灭的荒芜里

思想洞开的大门 庙宇崩塌的夜晚

丢失家园的孩子，被谁遗忘在冰渣和刀刃上

黑暗中听不到的哭泣

一片红叶，便可承载

黑夜里羸弱的灯盏

一块煤，就能托起

火化为灰烬

从不弃绝涌动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