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忠
村子里最后一位放羊的老人去世了。老人临终前唯一惦记的就是他的那件羊皮大衣。
是啊,一件充满羊膻味的大衣陪伴了老人的大半生,这在农村并不稀奇。老人从小就和一群羊为伍,无论刮风下雨,天寒地冻,他都得出去。一天不出去羊就得挨一天的饿,他就得跟着心疼一天,只有羊吃饱喝足了,他才能睡得踏实。而那件羊皮大衣就跟羊一样天天陪伴着他。刚开始他只是冬天最寒冷的时候才穿在身上,可是后来,就是夏天羊皮大衣也不敢从身上脱下来了。
其实,汪老汉除了那件皮袄,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别看他平日里穿着羊皮大衣,手里握着羊鞭赶着羊群威风凛凛的样子,可他连一件像样的裤子都没有,一条裤子补丁摞着补丁,根本分不清裤子最初的颜色。小时候因为家里穷,他是给地主家放羊,改革开放后,包产到户了,儿子一个个大了都娶了媳妇了,他还是那样。于是,村子里有人议论,可能儿媳妇不孝顺。当老人闭上眼睛,两大箱没有挨过身的新衣服被扔到火堆里烧掉了,大家这才明白,汪老汉这是自己给自己遭罪。
汪老汉是村子里起得最早的人。放羊的时候,他是第一个赶羊上山的人,他的喊声能惊动村庄四周的崖娃娃,回声四起让人浑身发憷。汪老汉给我的最初印象不是他穿着皮袄在沟畔走动的身影,而是他具有穿透力的喊声。透过浓浓的暮色,微微驼背的汪老汉更像一只羊,他孤零零地站在沟畔、梁巅,除了那件羊皮大衣,驱逐黑暗和恐惧的,可能就是那一声声响亮的鞭哨声和喊声了。在我上小学时,每天早上过那条沟的时候,总希望遇到汪老汉的羊群或者听到他鞭哨、喊声。我们也像一群羊一样在沟底大声哇哇地喊,我们摸黑过沟的恐惧感也会随着回声不断地消失在沟畔。
后来,老人不再放羊了,他每天早晨起来开始拾粪,过去放羊时他拾的是羊粪。要说煨炕,没有比羊粪更暖和的了。老人甚至很长时间没有想通,他放的是自己的羊,吃的是山上的草,咋就突然不让羊出山了呢?他是舍不得卖掉那些羊啊,不让他放羊就等于封了他的嘴,不给他饭吃。
六月天穿着皮袄,在常人眼里几乎是不可思议的,而且浓浓的羊膻味又让人生出一些厌恶。但汪老汉始终没有脱下来,即使是麦黄时节他也不感到热。虽然他也很想找个人说说话,但是没有人愿意和他待在一起,包括他的家人。所以,更多的时候汪老汉是孤零零一个人。有时候老人会在睡梦里说,他想他的一群羊,他的喊声会把他从睡梦中惊醒。第二天,太阳暖暖的,老汉裹着皮袄会在沟畔坐上一阵,会出神地向沟底望望,他会把自己紧紧地蜷起来,像一只悬在崖畔上的老山羊。
正是这一件羊皮大衣,让老人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
责任编辑: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