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我出生在山东省乳山县一个叫河崖村的偏僻山区。我四岁的时候,父亲去世,母亲领着我们九个孩子艰难度日。
1951年,只身闯关东的大哥姜万松从黑龙江回到老家,带着全家人乘车前往伊春林区。当时,大哥在乌敏河林务局水运股当股长。他虽然没上过学,但靠自学会写好多字,让我们兄弟姊妹佩服得不得了。从山东来东北的路上,闲着没事儿,他就教我写树名:红松、鱼鳞松、水曲柳、柞树、椴树……
因为家里穷,从来没上过学,我觉得写字太难了,就问大哥:“学这有啥用啊?我长大又不想当股长。”大哥一本正经地说:“知识不压人,说不定啥时候就能用上。”
还是大哥有眼光,没过两年,我跟大哥学的那些字就派上了用场——一天,妈妈领我到伊春林业职工子弟小学报名上学,老师给我出了一道入学考试题:写出你知道的伊春林区的树。32开的纸,我一气儿写了半页树名,是报名的学生中写得最多的。我不但被录取了,还直接进入三年级读书。
那年我15岁。
一篇作文让我与文学结缘
1957年,我考入伊春市高中。当时,我喜欢数理化,成绩也挺好。为了考大连工学院,高二的下学期我转到大连三中就读。
一天,语文课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作业。我写的作文题目是《在列车上》,讲述了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我和母亲在哈尔滨火车站换车。因为人多,我先挤上火车找到了座位,放下东西后正要准备下车接母亲,火车启动了。糟糕!母亲肯定落在站台上了。她是小脚,又不识字,从来没自己出过远门,落在哈尔滨可怎么办?我急得直跺脚,拼命地喊“火车停下来”,可是火车却越开越快。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正在这时,列车的广播喇叭响了:“广播找人:姜孟之同学,你母亲在六号车厢等你。”我立刻转忧为喜,迅速奔向六号车厢,很快找到了母亲。原来,一位解放军叔叔见我母亲没人照顾,就将她扶上车,进了六号车厢。
三中副校长孙常信兼授我们班的语文课。他在作文讲评课上把我表扬了一通。他说:“好的作文必须是写生活中感动过自己的人和事,要表达真实的喜怒哀乐,连自己都不感动的作文是不能感动读者的。”
《在列车上》被编入《大连三中学生作文选》出版了。这是我的文章第一次变成铅字。
从此,我开始读名著,尤其喜爱《普希金文集》和马雅可夫斯基的阶梯诗。1958年5月5日,学校举办马克思诞辰140周年纪念大会,我模仿马雅可夫斯基的阶梯诗形式,写了一首长诗《卡尔·马克思在微笑》,由我们班的李运华上台朗诵。他的朗读赢得了全场长时间的热烈掌声。当然,这掌声是送给我和李运华两个人的。
从此,我在三中有了点儿小名气。
病卧三年,打下文学基础
1960年春,大连旱情严重,学校组织全校师生到水师营子抗旱。哪曾想,第一天劳动我的腰椎骨就扭伤了,但我“轻伤不下火线”,硬忍着疼痛挑水浇果树。两个星期的抗旱结束时,我突发高烧,连路都走不了了。
卧病在床,看数理化书太累,头疼,我就看文学作品,一来二去竟看上瘾了。现在还记得当时对我影响最深的两部小说,一部是巴金的《寒夜》,一部是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寒夜》的主人公汪文宣患肺结核病,盼着抗战的胜利。“八一五”日本投降了,大街上锣鼓喧天,人们扭着秧歌庆祝抗战的胜利,他却在那天离开了人世。我的心灵被打动了,深深地体会到:文学是患难者的伙伴。
给了我同病魔做斗争坚定信心的是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双目失明、瘫痪在床的他写下了不朽的名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躺在床上,怀着崇敬的心情,用钢笔画了一幅他的半身像。在画像的下面,我抄写了他的一句话:“我学会了握紧拳头,假如一分钟我松了拳头,那一定会发生不可纠正的不幸。”我把这幅像挂在床对面的墙上,睁开眼就能看到。
卧床三年,我自学了北京大学中文系的基础课程。邻居孙金刚大哥有一本第二工人文化宫图书馆的借书证。在他的帮助下,我阅读了大量文学名著。
服药、看书的生活一直持续到1963年5月18日。从那天起,我开始下地学习走路。卧床三年,我的收获是获得了重新走路的能力,真心爱上了文学;我的损失是视力从1.5降到0.5。
1963年9月初,姐姐给我发来电报,说乌马河林业局正在招聘中小学代课教员,问我能不能去。我毅然前去参加考试,并被录取。
1963年9月13日,我被分配到离乌马河林业局17公里的翠岭林场小学当教员,月薪42.5元。我的办公室兼寝室。由于腰伤还没有完全好,在课堂上站45分钟,我就得趁下课休息时间回办公室躺15分钟,然后再去上课。
《光明日报》整版刊出我的第一篇小说
后来,我被调到林业局文教科工作。不久,我入了党,又被调到局党委宣传部当干事。在进行宣传报道时,我常常莫名地产生文学创作的冲动。
20世纪80年代初,省里试行县长由市委推荐候选人、人代会选举的改革,我就以此为题材,创作了一篇短篇小说《谷县长的鼾声》。其故事梗概是:本来睡觉鼾声如雷的老县长谷义,因落选而失眠了。他心里委屈:“我没犯什么错誤,怎么说下来就下来了呢?不清不白的。我得找市委书记诉诉苦,问个明白。”因为不是县长了,他的专车被取消了,只好去挤公共汽车。车上没有空座位,他只好站着。一位乘客认出了他,说:“这不是谷县长吗!”全车的乘客都感到荣耀:“老百姓和县长同坐一辆公交车,这可是亘古没有的事儿。”乘客们不知道他是一个落选县长,纷纷说道:“这是一位和人民心连心、同甘共苦的好县长。”“这样的县长是不会落选的。”……谷义听了很受感动,也从中悟出一条道理:谁心中有人民,人民心中就有谁。汽车到站了,他下了车,但没去找老书记诉苦,而是买票回家了。到了家,他一躺下就鼾声大作。
小说写好后,我壮着胆子寄给了《光明日报》的《东风》副刊。1981年9月中旬的一天,《光明日报》竟然用整版登刊出来。
我去信问编辑是谁?回信说:“你的小说是编辑部集体研究决定发表的。”
又过了几天,《光明日报》编辑部打来电话:“《小说选刊》要转载《谷县长的鼾声》,转载时要配发作者简历。请告诉我您的简历。”
我问:“您是谁?”
电话里说:“我是谁您就不用问了,请把您的简历告诉我。”
我说:“您不告诉我责任编辑是谁,我就不告诉您我的简历。”
这时,打电话的同志才说:“我就是责任编辑,叫李准,但不是写《李双双小传》的作家李准。我是搞文学评论的。采用你的稿子是编辑部的意见。”
我对这位未曾谋面的老师由衷地生出敬意。
处女作引我进入文学创作快车道
1981年,《谷县长的鼾声》被《小说选刊》第11期转载,并被收入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编辑出版的《1981年短篇小说年鉴》。不久,河北省话剧团的编剧张延龄将其改编成电视剧《老谷回来了》,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吉林省电台将其改编成广播剧《一剂良药》,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浙江《富春江画报》将其绘成了连环画。
一天,住在北京的姐姐来信告诉我,她是含着泪看完电视剧《老谷回来了》的。
我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篇短篇小说竟然引起这样的社会反响,如果妈妈还活着,她得多开心啊!我拿着刊有那篇小说的报纸来到母亲的坟前,对老人家说:“妈妈,你让姐姐给秀荣买台缝纫机,姐姐买了。我把缝纫机当作写字桌了。这篇小说就是在那台缝纫机上写出来的……”
当年在病床上期望成为一个作家的梦想,在我的处女作发表之后,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了。从此,我进入了文学创作的快车道,先后出版了九本书。其中,《马齿苋苦斗记》《不可以等待》《走进私立》被评论界称为“教育三部曲”。《走进私立》被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副社长路建华誉为教育史上第一部反映独生子女教育的小说;根据《马齿苋苦斗记》改编的八集电视连续剧《马齿苋上任记》在央视播出。后来,我根据乌马河林业局育林功臣张迎善的事迹写的散文《一双手》,在《人民日报》发表后被多家报刊转载,并介绍到国外,2002年被国家有关部门确定为小学语文教材。
人的命运是不可捉摸的。由于义务劳动受伤那段不幸,让我走上了坎坷的文学之路。在30多年的文学生涯中,我一直牢记大连三中孙常信老师在讲评我那篇作文时强调的一条创作准则——写感动过自己的人和事。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伊春市文联原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