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温暖又心酸的时刻

孔彩霞

一

当他还是健壮小伙的时候，遇见了她。他是销售公司的高级主管，英俊帅气，收入颇丰，她只是底层做销售的，平时他们很少有机会交集，在他下基层验收业务的时候，发现了她，机灵、可爱，他要了她的电话。她和他身边众多的女孩完全不同，不卑不亢，像一朵淡淡的兰花开在他必经的路口，让他只一眼就觉得心底温暖。

他开始追求她，并很快获得芳心，他的朋友和家人一并反对，都说无论从哪一方面，她都不配他，他完全可以找一位家世显赫、漂亮高贵的女孩做另一半，他却一笑而过，她也一度被闲言碎语迷惑，结束还是继续？

他的坚持打动了她，他们的爱情进展得义无反顾，买房、结婚，一样样水到渠成。浪漫的婚礼，让彼此都感觉无比幸福，唯一的遗憾是，婚礼上他的父母没有出席，这是一场没有家人祝福的婚礼，他们却不在乎。

婚后的日子依旧幸福，休息的日子，他牵着她的手逛街、散步。他们有了孩子，生活就像那暖阳，风和日丽。有一天，他突然说很累，她煲了营养汤让他喝，过了几天，依然虚弱，去医院检查，结果如晴天霹雳，他得的是肾衰竭，所有的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怎么办？

住院、透析、换肾，这就是医生的治疗建议，前两项可以配合，可是，换肾不是买东西，哪有合适的肾可以换？医生建议，让他的家人做配型，可是，除了老父亲，他的6个兄弟姐妹没有一个主动做配型，他开始沉默。

她背着大家去做了配型，结果刚刚好，每一项指标都相符。她决定献肾，这一次遭到她的家人及朋友的坚决反对，她那么年轻，而且从来没有得到公婆的认可，完全可以选择另找出路。他们说的出路就是离婚，再嫁，这个建议让她听了就像笑话，放弃他怎么可能？

正当他和他的家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她却说，肾源找到了，她已经联系好，近日做手术，他和家人都感激万分，说先见见这个救命大恩人，她笑笑说，只要手术做好了，恩人就会见面，他的家人说，只要做了手术，他们必定会重金酬谢，她依旧笑笑。

手术那天，她对他说，要好好配合做手术，她去亲戚那里借点钱，他的家人顿时不满，作为妻子，在丈夫做换肾手术前借故离开，一定是别有阴谋，肯定是想一去不回，不要这个家了。吻过他的脸，她毅然离开。

他进了手术室，而她也进了手术室，当他看见隔壁那个床上准备给他献肾的人是她时，他顿时泪流满面，他说不想换肾了，他要她好好活着照顾可爱的儿子，她却说：“我给你的不是一个肾，而是我的一生，这样我们就可以同甘共苦，不离不弃了，难道你不想吗？”他点点头，眼泪却像汹涌的海，淹没了他所有的顾虑和不安，她伸出右手，他伸出左手，当他们指尖相遇，他们的心里都流过暖暖的溪流，这一次牵手，就像他第一次牵着她。记得他当时对她说，好想一辈子这样牵着你，而这一次牵手，牵起她一生的快乐悲伤，牵起他一生的喜怒哀乐。

记得在婚礼那一天，当他把幸福的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司仪说：“无论贫穷或富有，无论健康或疾病，你们都愿意为对方埋单吗？”

他说：“愿意。”

她也说：“愿意。”

那一天，他们都太年轻，不懂什么叫做为对方埋单。

直到今天，他们才懂这一句话，当她在捐肾协议上摁下手印那一刻，她听见一句话，从心底里发出，我愿意埋单，为你这一生。

这是个没有结局的故事，结局就像填空题，我选择填一个词，美好，你呢？

二

女人喝了百草枯，由男人抱进抢救室，洗胃的时候，她几度躁动，一点也不配合。他一边抓牢她的手，一边责骂：“你怎么这么心狠，喝药害了自己，也害了我。”

洗完胃，她的头发衣服蓬乱肮脏，但依然能见她的容貌，脸色暗沉，大眼睛凹陷，脖子里一串廉价的珍珠项链，在灯光下发出惨白的光，耳垂还戴一副鲜艳的时尚耳钉，眉是文过的，头发烫着酒红色的卷。而他一脸胡茬，穿着朴素，简单的手织毛衣，早已破旧，没有穿外套，光着脚丫，脚下是一双不合时节的夏季拖鞋，看得出，为了救妻子，他是如何慌张，在这个漫天大雪的夜，连袜子都来不及穿。

他说是她的丈夫，可是，他们的模样装束，怎么也不像夫妻。

她在监护室里接受治疗，她告诉护士，她只喝了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其实，她并不想真的死，她有两个孩子，女儿10岁，上小学，儿子6岁，上幼儿园，问及喝药的原因，她低头不语。

他在监护室外面的大厅里，倚墙而坐，医生刚刚交代病情，说这种药没有特效解毒剂，让他不要报太大的希望，也许救不过来，他握着拳，砸着脚下的水泥地板，怎么会这样？

他说以前她很漂亮，很爱美，儿子两岁的时候，她得了一种病，红斑狼疮，看了很多医院，效果时好时坏，疾病折磨，她开朗的性格慢慢变得扭曲、多疑，疾病拖垮了家，也拖垮了感情，借债无数的他，跟一个女朋友借钱被她怀疑成出轨，于是，有了开场的那一幕。

医生竭尽全力治疗，她的并发症还是慢慢显现，两天后，口腔和食道溃烂，疼痛让她痛不欲生，呼吸开始急促，呼吸机辅助呼吸，她意识到自己的病情已经很危重，后悔，留恋……

她在纸上颤颤巍巍写道：“死不是我本意，虽然，我有病，但还是想活着，我只是恨你负我。”他握着她的手说：“我只是去借钱想给你治病。”她听完这句话，后悔就像利剑穿透心脏。

医生开了先例，他可以陪在身边，他看着妻子就这样慢慢离他远去，心如刀割。她说喝水，他把吸管放在她嘴边，她却说用嘴喂，他怔了怔，还是把吸管放到嘴边。她失望地侧过脸，他含了一口水，喂到她干裂的唇边，眼泪瞬间流下来，她只是想要一个吻，最后一个吻。

呼吸越来越差，而她求生的愿望也越来越强，她用力地、大口地跟着呼吸机呼吸，她的脸肿得不像样子，他看着她，心如刀割。

一个下午，他出去了，她的病情突然恶化。

回来的时候，他拿着一对黄金耳环，他轻轻给她戴上，他说，因为这场病，他没有闲钱买一件礼物给她，这一次，如果再不送给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戴上了耳钉，却看不见，他告诉她很美，她笑笑。

她写了几个字：找一个健康的她，替我来爱你。

很快，她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不知道，这是解脱，还是……

世间的爱，有很多种，或刻骨铭心，或柔肠寸断，然而，当我们走到生命的尽头，唯有对活着的眷恋和对生命的不舍，才显得弥足珍贵，生命中那么多辛酸的、温暖的时刻，就像一幅幅电影镜头，串成我们一生的回忆，请珍惜吧，请用心聆听吧！

（摘自《椰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