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百亿收购海外餐饮

胡雯

7月12日，联想控股旗下的弘毅投资宣布，用9亿英镑（约95亿元人民币）全资收购英国著名餐饮品牌PizzaExpress。这是自金融危机以来，欧洲餐饮业金额最大的一单并购。

PizzaExpress于1965年成立于伦敦，是一家主打意式比萨的连锁休闲餐厅，以崇尚健康饮食、就餐环境时尚而闻名于世。它隶属于英国餐饮行业的领导者Gondola，该公司由欧洲私募股权公司Cinven Partners LLP旗下基金管理。

也许是因为对英国餐饮行业前景不太看好，Cinven这两年正在逐步退出连锁餐饮市场。

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弘毅一直在欧洲寻找餐饮和娱乐类的并购对象，并于一年前在国内提前建立了餐饮项目管理团队，对中国的餐饮市场进行全方位调研，同时搜罗业内管理人才。这次收购PizzaExpress，弘毅是有备而来。

截至目前，PizzaExpress在英国共拥有435家门店，在英国市场排名第一，在大中华区有22家分店，其中香港12家，上海9家，北京1家。

“金额确实挺高。”弘毅总裁赵令欢7月22日在接受包括《财经》杂志在内的多家媒体采访时表示，收购价是市场化的价格，但是“我觉得是个好价，弘毅能算过账来”。他接着说，只有背靠中國消费市场的买家，才能有这样足的底气。

按照收购价格计算，PizzaExpress的估值对应2014年市盈率（P/E）大约为9.8倍，这个数字包括整体出价成本和中介机构的所有费用。

此前外媒传出消息，参与此次竞价的还有来自中国的复星投资和中信投资，但均没有得到官方证实。

赵令欢介绍说，这单投资是典型的财务杠杆收购（LBO），由弘毅和有战略资源的投资人共同出资大约50%，剩余的资金部分则通过在国际资本市场发债募集获得。因为国内债券市场的不完善，这种并购方式并不常见。

一位香港资本市场的投资人告诉《财经》记者，PizzaExpress是个很好的投资标的，模式成熟、盈利能力强、成长性好，等到其在中国市场拓展壮大，偿还一些债务，瘦身之后可以到香港上市，有潜力成为弘毅一个经典投资案例。

“我们做了很多的准备，对未来有很多的计划，”赵令欢自信地说，“所以当我们看到这个机会，我相信我眼里的PizzaExpress和别人眼里的都不一样。”

弘毅没花很多钱

交易公布后，《财经》记者来到伦敦市一区的PizzaExpress分店，店内餐客不多，环境雅致特别，一份包含比萨和沙拉的普通套餐，价格不到30英镑，味色俱佳，性价比高。

当被问及店内人员是否得知公司的股权变动时，一位年轻的英国服务生表示：“是的，我们知道公司已经卖给中国人。”他的表情有点无奈，没有多做评论。

过去五年中，大量中国企业涌入欧洲，像逛超市一样将大幅降价的当地企业装入购物车。尤其在极度欢迎外国资本的伦敦，从机场到码头，从酒店到住宅项目，都聚集了不少来自中国的股东。

“9.8倍的市盈率差不多就是平均水平。”赵令欢说，市场上同类型的交易一般是10倍和11倍左右。

他指的是2013年初，PizzaExpress的老东家Cinven旗下的另一家餐饮公司Byron以1亿英镑卖给了英国本地投资公司Hutton Collins。对比来看，这家汉堡店只有34家门店，年净盈利仅超过100万英镑，似乎不该比本土市场占有率第一又开始国际化进程的PizzaExpress更值钱。

这样算来，弘毅买得也不算贵。赵令欢说，即便以这个价格把PizzaExpress卖给西方企业，他们身处成熟市场，也没多少赚头，但是弘毅心里盘算的是其在大中华区的成长空间。

“背靠中国，真的好做事。” 赵令欢感叹，PizzaExpress价值多少，弘毅自己算过一笔账，显然并非分析师们的案头测算方式。因为投资了包括苏宁在内的零售业态，对于国内的餐饮店铺开在哪里，利润水平多高，他们心中有数。

财务杠杆收购的方式能大大降低弘毅的资金成本。这起收购，大约50%的资金是弘毅和几家有战略资源的联合投资人出资，联合投资人目前还不便公布。另外一半是债务融资。也就是说，弘毅实际需要投入的资金并不多。

国际通行的债务融资有两种做法，一种是如同双汇收购史密斯菲尔德时所采用的银团贷款，另一种就是弘毅采用的发企业长期债券，这在国内并不常见。

与银团贷款不同，企业债券是较为市场化的操作手法，需要评级公司出具评级报告，且从发行的第一天起，就可以在市场上自由交易。

PizzaExpress旗下97%的分店大都盈利，作为餐饮企业现金流又很好，资本支出也可控，在中国市场前景颇为良好，是债务市场偏好的类型。据正在伦敦发债的弘毅人员称，国际资本市场反应不错。

“这次收购还是想采取美元基金和人民币基金的组合方式进行，我们会组织一个强有力的投后管理的支持阵营。”赵令欢告诉《财经》记者，如果人民币的出资人想转美元，一定走上海自贸区的通路。

他极为推崇上海自贸区的尝试，称包括负面清单、事后监管和备案的制度，使得弘毅终于不用像之前一样，在收购之前奔波于各个单位拿大路条、小路条，资金也可以顺畅地出境，有机会跟国际竞争对手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填补中高端市场空白

时至今日，PizzaExpress网站扉页仍然大大地写着：“感谢Peter Boizot先生！公司的一切都从Peter开始，且维持至今。”

根据该公司的网站介绍，这位创始人1965年在伦敦苏荷区成立第一家PizzaExpress餐厅，将意大利比萨制作工艺引入英国，从此这家公司便一直以“更美味、更绿色和更健康”为标志，用更好的音乐、餐厅设计、食材、食物和服务水平占据本地比萨市场的第一名。

业界认为，PizzaExpress每家分店的面积都不大，但格外注重餐厅形象，老板要求每一家餐厅的设计灵感都要来自本地，同时也提供一些具有当地特色的食品，例如中国的香港分店出售烤鸭比萨。

PizzaExpress所代表的是基础消费之上的更加高端的一个细分市场。它不是你赶着饭点去填饱肚子的地方，而是适合小范围的朋友、家庭聚会，或者自己闲暇时坐坐、抒发下情怀的休闲场所。

测算下，PizzaExpress的客单价在上海是100元-150元人民币之间，香港是150港元-200港元之间。

赵令欢说，这家公司在英国本地还有成长空间。在欧洲金融危机的影响下，PizzaExpress所属的休闲饮食的细分市场增长仍然最快，达到5.5%，明显高于1.5%的行业平均增速。弘毅投资内部预测，按照英国的经济复苏速度，休闲饮食类市场增长率能达到8%-9%。未来在英国，他们要把PizzaExpress延伸和扩大到零售商店渠道，包括速冻比萨、特色色拉酱等等，侧重市场的横向拓展。

根据Cinven股权公司的年度投资报告，2013年PizzaExpress在全球新开了24家门店，其中有6家在亚洲，13家在英国，1家在中东。从中长期计划来看，还要新开超过400家门店，其中一半在英国。

2007年，私募股权公司Cinven以13亿欧元的价格将PizzaExpress的股东Gondola收购，2014年以9亿英镑（约11.4亿欧元）转手给弘毅投资。差价背后，是中国与欧洲市场潜力的不同。

交易公布后，PizzaExpress公司CEO Richard Hodgson在英国公开表示，亚洲特别是中国市场对公司未来发展起着关键作用，作为跨境投资经验丰富、资源优势突出的投资者，弘毅一定能把公司带上新台阶。

“弘毅仍然不参与企业日常管理。” 赵令欢表示，弘毅投资的大量企业，除了极个别的企业、在极端的情况下，不派财务经理，市场化选择CEO。但是弘毅必须参与治理，也就是“在董事会层面要参与，而且有很重的话语权”。

如何对接中国市场

PizzaExpress公司目前在中国大陆和香港的布局都是CEO Richard Hodgson一手操办，他是个想把发展中国家市场做好的人。

“中国现在的一切都是在他的领导下做的，以后还是会一样。”赵令欢说，弘毅投资的角色是利用本土优势帮助他开拓中国市场，扩大在华品牌影响力。

对于一桩国际并购案，真正的成功不是以多低的价格买到手，而是买回来能有多少升值。

而能否把握住中国日益庞大的餐饮类消费市场，是PizzaExpress未来能否实现高速增长的关键，随着服装、零售业更多地从线下转向线上，中国一线城市的商业地产们都在增加餐饮行业的比重，因为餐饮店既有可靠的利润，又可以快速聚集人气。

毕竟PizzaExpress是传统的洋餐饮，主要食材都来自西方，如何能让它的产品更加适应中国人的口味，对它们是一个重要考验。很多外资品牌如汉堡王、赛百味等等进入中国市场，都非一帆风顺，大多经过长时间的调整和适应，也不乏倒闭关门者。

赵令欢表示，PizzaExpress未来主要在一线城市和二线城市的核心地带增加门店布局，这也就意味着，需要较高的运营成本和营销费用，这也是对弘毅和企业管理层提出的挑战。

在中国流行的比萨品牌必胜客，并非PizzaExpress的直接对手，虽然前者已在中国布局1500家门店。

必胜客是美式比萨， PizzaExpress是意式比萨。必胜客的客单价在六七十元上下，大大低于PizzaExpress，属于中低端市场， PizzaExpress明显是要进入中高端消费市场。

“未来新店要开在白领、中等收入的、讲究格调和品味的人聚集的地方。”赵令欢说起PizzaExpress扩张战略时表示，这群人是企业的目标客户。PizzaExpress将不仅在大陆市场，还会在台湾、新加坡和马来西亚发展，甚至日本市场也要考虑。

谈及目前最敏感的食品安全，特别是肯德基、麦当劳们面临的危机，赵令欢表示，首先PizzaExpress虽然是洋餐饮，但并非通常意义的快餐，而是一种休闲类餐饮。

这也就意味着，PizzaExpress不会去追求开6000家分店，也用不着凭一块钱的价差来盈利，其目标客户群体是为了食品质量和优质服务，愿意付出高溢价的人。因此，安全是底线，此外还要够健康。

赵介绍说，考虑到国内大环境，目前店内基本原材料都是从欧洲进口的，但是进口不是目的，目的是保质保量、价廉物美，等中国有了中央工厂，原材料该进口就进口，该本地产就本地产。

“一包奶粉，在国外就是平价，在国内溢价很高，这就是现实。“赵令欢说，只要中国还是经济发展的早期，这个现实会长期存在。以后中国也会逐渐加强食品安全监管，但这需要时间，类似于环境污染和治理之间的平衡问题。

发达国家对食品安全的监管，从规章要求到实施都更加严格，中国人由于对食品安全的担心，对进口的食品、原包装的食品比较重视，也愿意多付钱。

“我很高兴政府严抓这些洋企业。”赵令欢说，麦当劳一直声称高品质，那在中国也要不断体现，肯德基也是一样，如果四五千家店都抓得没有问题了，那就是商户样本。等这波危机过去，市场（顾客）自己就会做出最优选择。

“如果PizzaExpress出了问题，也欢迎政府监督，严格把关。”

赵令欢透露，餐饮业中比萨盈利空間大，在英国利润率也是两位数。由此可知，中国分店将随着本地化的加快，例如雇佣更多本地员工，中央厨房的建立和产业链条的打造而降低成本、提高收益。

“要人我们有人，要资源我们有资源。他们想在中国哪个城市开店，我们一个电话他们就可以跟地产老板坐下来吃饭，一步就谈到价格底线。”赵令欢说。

从“走出去”到“请进来”

PE投资也跟随中国经济转型和市场需要在寻求转变和突破。从海外投资上看，有一条从“走出去”到“请进来”的发展路径。

弘毅的海外投资分为外向型和内敛型两种。外向型也称“走出去”，常见于早年的投资，最著名的例子是携手中联重科收购意大利CIFA公司，使其成功跻身大型跨国公司（详见《财经》2013年第36期“危机下的并购”）。

内敛型就是“请进来”，是最近出现的新兴类型，例如这次弘毅收购PizzaExpress。

赵令欢解释说，这类投资的理论基础很简单：中国拥有很好的消费市场，不仅基数很大，且维持了多年的高速增长，这对全球各类企业都极具吸引力。

这些外资企业并不一定适应中国水土，如何让它们在中国市场生根、发展，这是弘毅等投资基金们需要扮演的角色。

这类似复星投资提出的“全球资源嫁接中国动力”战略。不过，赵令欢在几年前将这一模式概括为“外企改制”。

随着中国经济发展、消费市场的升级和城镇化的推进，中国会产生更多的城市居民，增加中等收入阶层的需求，催生大量市场机会，这自然成为投资基金们眼中的大蛋糕；而他们如能吸引国际范围内的好品牌、好技术，满足中国人的消费需求，也是双赢。

弘毅过去偏好生产制造企业，包括制药、工程机械等，后来转到医疗健康、餐饮、文化娱乐和传媒，这是一条从制造到服务，从基础需求到升级需求，从大众化需求到个性化需求的明线。

“我们是沿着老百姓的思路去投资。”赵令欢讲起投资思路时对《财经》记者称，例如健康产业投资，从医疗器械到医院，随着经济发展，健康产业是长兴的产业。

弘毅投资的东海观光株式会社，也并非投资日本房地产，而是投资中国人的旅游消费概念。因为预测中国会有更多的人到日本观光，弘毅沿着中国人旅游的黄金路线，从东京到奈良、名古屋再到京都，计划收购20个三四星的酒店。

后因市场复苏导致资产价格回升，以及钓鱼岛事件的影响，弘毅暂停了收购更多日本酒店。目前已经完成收购的四家，入住率在80%以上，运营良好。

在传媒娱乐领域，2014年2月，弘毅入资美国好莱坞STX电影工作室，完成中国在好莱坞投资的第一单，4月又投资于硅谷的云服务平台公司Deem。

其他基金也是高歌猛进，6月6日复星国际与华纳兄弟前总裁创办的Studio 8签署投资协议，正式进军好莱坞。7月17日又宣布投资西班牙著名火腿及酒类制造商Osborne集团20%股份，这已是复星今年的第六单海外并购。

随着资源领域的并购逐渐扩展到消费类、文化传媒等其他服务型行业，并购主角也从国企特别是央企，逐渐转变为民企和各类投资机构。这使得收购更加理性和市场化，但是它们也需要面对新的挑战。

“这和以前投制造业完全不同。”赵令欢称，首先是遇到的企业小而且散。例如，中国的电影制片业，缺乏清晰的产业化制作，公司都是围绕腕儿级的人物，但腕儿级人物未必是好企业家。

服务型企业都是专业性强，企业性差。例如医院，大多是行政拨款，并不盈利，电影制作公司，更是艺术家的天堂，艺术家们不擅言商。

在中國，出版传媒的投资又往往跟意识形态和政治靠得太近，理论上应该是投资人远离的东西。

“对于新挑战，我们也在研究新办法。”赵令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