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生
小时候,总爱到二伯的瓜园里去,跟他种瓜、侍弄瓜、看瓜。当然,最难忘的是吃瓜。二伯是村里有名的瓜匠。他无妻小,一直跟我们生活在一起,对我尤其好。放学后,我总是把书包背到瓜园里,坐在二伯用稻草拧成的草墩上,趴在瓜庵儿里的小板床上写作业。放暑假,更是不着家,成天跟在二伯屁股后头转。
看瓜要从种瓜说起。谷雨前后,种瓜点豆。小麦挑旗儿的时候,便是种瓜的好当口儿。二伯取下挂在墙上大小不等、颜色各异的小布袋儿,取出各种各样的瓜种来,先在日头底下晒一晒,再放在温水里浸泡一天一夜。等到瓜种们似乎破嘴儿了,萌芽了,就该正式下种了。
瓜地选在离村不远的临路的小河旁,旱了能浇,涝了能排。一亩园十亩田,说的不仅仅是收成,种瓜种菜的辛苦也是不言而喻的。二伯种瓜的时候,我的任务一是帮忙拿瓜种,二是给他端水送饭。种瓜可是个累活儿,一天到晚只能一个姿势,那就是蹲着。二伯用瓜铲将土坷垃逐个拍碎,把土暄起来,再拍瓷实,然后把瓜铲棱起,压出一个半拃长、一指深的瓜窑儿,把浸泡好的瓜子一个一个丢进去,一个瓜窑儿里最多种进去四五个。最后把瓜窑儿封起来,在上面拍一个拳头大小的、菱形的小土墩儿,以便保墒。种瓜的那几天,二伯常累得腰酸腿痛,满头是汗,这时我会把凉白开送到他嘴边。他解馋地喝上几口,用手背抹抹嘴,嘿嘿笑,然后蹲下来继续种他的瓜。
立夏麦穗齐,瓜放十字叶儿。间苗、打叉、盘瓜、压瓜,瓜园里的活儿环环紧扣。二伯整日在瓜园里忙碌,我一有空便往瓜园里跑,不为能帮多少忙,只是觉得好玩和美好。小满过后,小麦顶满青儿。一场透雨下罢,瓜发疯了一样,旺长不停,几乎是两三天的时间,瓜秧就会捞严地。满地碧绿的瓜叶中间,点缀着数不清的黄花,引来成群的蜜蜂,上下翻飞,嗡嗡作响。此时,雌花的基部已经结出毛茸茸的瓜蛋蛋儿。
夏日的中午,瓜园里有些闷热。二伯爱躺在瓜庵里的小板床上睡晌觉,我却闲不住,不是捏蜻蜓就是捉蝴蝶。捏蜻蜓和捉蝴蝶虽说都需要慢慢接近,蹑手蹑脚,甚至屏吸,但蜻蜓要捏肚儿,蝴蝶要捏翅,不然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二伯不赞成我捏蜻蜓,鼓励我多捏蝴蝶。见我捏蜻蜓,他会不厌其烦地给我讲无从考证的故事:很久以前,姜子牙娶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媳妇,专门祸害百姓。姜子牙把她捉住,烧成灰,撒到江河里。不料她却变成蚊子,继续祸害百姓。姜子牙就把秆草截成节,也撒在了江河里,秆草节就变成了蜻蜓,专吃蚊子。我再捏了蜻蜓,观察一番,就会放飞。见我捉了蝴蝶,二伯便说,别看蝴蝶长得花花绿绿怪好看,却是害虫的老母儿,蘩了子化成虫,就会危害庄稼。但我不忍心伤害蝴蝶,只把它们的翅儿掐了,看它们在草地上吃力地蹦。
夏夜,瓜园安静而神秘。我躺在小板床上,露出半截身子在外面,夜风吹走了白天的热闷,潮气泛上来,瓜园里蒙一层淡淡的薄雾,似透明的轻纱。瓜秧下覆盖着的瓜们,正在铆足劲长个儿,不知名的小虫子为瓜们的茁壮成长歌唱。西边的天空,挂着一弯新月,像两头翘起的小船,旁边的几颗星星犹如迷人的眼睛,眨呀眨的。忽然想到一篇课文:小小的船,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上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
垛起麦秸垛,进园吃瓜果。在瓜园里吃西瓜不用拿刀切,挑一个熟透的,中间掐出指甲印,砰砰两拳将其打成两半,露出黑籽红瓤来,用手挖着吃,那才解馋、得劲。头一把瓜瓤还没有嚼完下肚,后一把又塞进了嘴里,就这样把抓口喃一阵猛吃,再把圆圆的瓜皮当碗使,把瓜水一并倒进肚字里,整个身心只有一个感觉——爽。瓜园里缷的瓜多了,就开始卖瓜。不过,二伯卖瓜一不赶集,二不论斤,只是把瓜摆在路边,论个儿卖给路人。街坊邻居要吃瓜,他从不要钱。即便是路人,倘若一时钱不凑手,又饥渴难耐,也可以白送。
头伏罗卜二伏芥,三伏里头种黄叶。入伏后,薅掉了瓜秧罢了园,及时种上萝卜、芥菜和大白菜,瓜园里依然是一片生机。我和二伯会在瓜庵里一直住到立冬,才搬回家里。因为那时已是场光地净了。
编辑说
读了这篇小散文,我们似乎也置身于那片瓜园,看二伯侍弄瓜,看“我”蹦跶,入眼皆是生机勃勃、青翠欲滴,还能感受到人来人往捧着西瓜边吃边笑的开心场景。再美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消失,留住美好的最佳办法,就是时时动笔,记录下每段美好,以待日后翻阅,成为作文素材。杨老师给我们做了很好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