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才让的诗

扎西才让

她的亲人尚在人间

街道安安静静

星星从山里出来

在山顶，冷静地张望着人间

面的司机早已下班

他在桥头停好车，安静地抽烟

他的妻子儿女在家里熟睡

他的二姐早就被埋进土里

此时已成为山顶群星中的一颗

亲眼目睹她的亲人尚在人间

我在高楼上

看到他终于开车离开了

街道上依旧安安静静的

恍惚中，一行泪水从眼角流到嘴边

一颗星星从空中坠落，仿佛

一个离世很久的魂魄，又回到了人间

他选择离开腾志街

纸做的鹰隼，在空中的大海里滑行

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男人

站在坚硬的大理石台阶上

他有着自己也想不到的

强大的意志。冬天

他从广场上回到家里，喊醒家人

夏日，他置身于月光下

看到远古的雪山悄然耸起。春天

他把不听话的女孩慢慢地搂进怀里

秋天，他选择离开腾志街

只身一人头也不回。海螺声里

我们头顶的大海泛起了浪花一样的云朵

他的离去

从师范学校毕业的那个年轻人

重新回到腾志街

重新回到甘南师范学校的办公楼里

他像我一样带着讲义去上课

像我一样批评失去抱负的学生

他谈恋爱，和来自绵阳的妓女睡觉

他在痛苦里饮尽别人酿造的烈酒

许多年过去了，有一阵风吹来

吹来他离开腾志街的消息

我们觉得他确实被风从我们身边吹走了

走得无声无息

他一直未婚，他的离去恍若一梦

忧伤的腾志街

他们中的一小部分

离开了腾志街。大部分

躲在房子里，磕头，念佛，看电视

也只能是小部分人

感觉到天上有鸟在飞

有月亮在走，有云朵像雾中的杏花

夜里非常安静时

就能够听到土地的呼吸声

在街道下面，有着豹子的力量

也能够听到神灵在低语

天幕在下垂。山野里低矮的灌木

悄悄地与小城拉开了距离

但到了早上，在街上走走

世界还是原来的样子

水的流速也和去年一样

惟有一点被什么给改变了

那个我暗恋了三年的

羚一样惊艳任性、无羁无束的女子

再也没有出现

这腾志街，在时间里

流淌成一条深沉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