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三百

赵德发

首先，是她的名字博我眼球。还有姓寒的？还有叫三百的？闻所未闻。

其次，是她的事迹让我感动。十年如一日，侍候瘫痪的婆婆，常人难为。

于是，阅罢那份采访对象名单，我在她的名字上点了一点。

次日，当顺河镇妇联的蒋主任把我带到杨楼村，见到那位五十八岁的庄户女人时，我开口即问，你真叫寒三百吗？她说，是。

她丈夫杨慎东却说，不是。她姓韩，娘家有姊妹三个，大白、二白、三白，她是老三，就叫韩三白。办身份证的时候，不知叫谁给写错了。

我看看那女人，她的脸并不白，黑黢黢的，且布满皱纹。也许她小的时候脸白，是半个世纪的风霜与辛苦，让她的脸变了颜色。

她说，十二年前的那天下午，七十七岁的婆婆从地里起草（拔草）回来，一进门，就用平时习惯用的高门大嗓说：这回我不能帮你做饭啦！她问：娘，怎么啦？婆婆晃着大个子，去自己住的屋里往床上一倒，就再不说话。

寒三百喊来丈夫，把老人送到医院，才知道老人是中风了。

在县医院住了八天，老人的病情不见好转，大夫说，你们到乡医院吧。

到乡医院住了半年，病情还是不见好转，大夫说，你们回家吧。

一般人都明白，这种情况，回家就是等死。

此时，寒三百的两个孩子都在上学，家中开销很大。她对以前就经常外出打工的丈夫说，你走吧，我侍候咱娘。

我生在农村，家中也有老人，深知侍候老人尤其是瘫痪老人的艰难。在我邻村，有这样的事例：儿女侍候累了，烦了，只给老人送点吃的，不做护理，让老人整天躺在屎尿之中。更有甚者，连吃的也不送，让老人活活饿死。

可是，寒三百却将婆婆的床搬到自己屋里，尽心尽意侍候了十年。

一日三餐，都是一口一口，将婆婆喂饱。不先把婆婆喂饱，她不会去吃饭。

夜间，一个小时给婆婆翻一回身，婆婆十年间从没生过褥疮。

婆婆不能说话，只会喊解手，每当这时，寒三百尽管个子矮小，体重只有九十斤，却拼尽力气将大个子婆婆抱到便椅上。如果婆婆便秘，她毫不犹豫，用手给她抠出。婆婆有痰咳不出来，寒三百也给她抠出。邻居感叹：胃浅的没法吃饭。

婆婆性格开朗，原来喜欢唱歌，现在不能唱了，寒三百为了让她高兴，就自己唱给她听。不只是唱歌，还经常和她说话，给她讲笑话，逗得婆婆十分开心，脸上经常挂着笑容。

她让丈夫在一把椅子上装了四个轱辘，经常把婆婆抱到这个土轮椅上，推着她逛街，让她晒太阳，看风景。

婆婆虽是瘫痪病人，寒三百还是给她准备了好几身漂亮的衣服，经常给她换洗，让婆婆保持整洁与体面。

除了侍候婆婆，她还要侍候庄稼。家里有11亩地，除了丈夫回来帮忙收种，平时的活儿全靠她干。

寒三百的孝行，赢得了村邻的尊敬，经常有一些女人来串门，和她婆媳俩说话。寒三百讲，今年开春的那一天晚上，家里还有几个女人坐着没走，她准备给婆婆喂饭。把婆婆抱到轮椅上，刚把饭端到她面前，却见她眼一闭，头一歪。喊她，没有反应；再摸摸她的心窝，那里已经停跳。

寒三百号啕大哭。出殡时，她哭得比谁都伤心。

她说，她还没侍候够婆婆。说这话时，我看见寒三百满脸悲戚。看得出，她与婆婆的感情是多么真挚。

我们说话时，他公公坐在旁边的轮椅上。老人年近九旬，已不能说话。此时，他指了指儿媳，向我伸出大拇指。

結束采访，我起身看着墙上贴着的一些奖状。有县里的，有村里的，有的写韩三白，有的写寒三百。我说，到派出所可以改过来。寒三百却笑了，改什么，不就是个名吗？

在这一刻，我心中异常感动。是呵，名字仅仅是个符号，无论叫韩三白还是叫寒三百，她的那颗心是不变的。

大孝大爱，大仁大义。从没上过学的寒三百，不知书，也能达礼。

我离开丰县有一段时间了，然而，每当想到这个姓“寒”的女人，心里还是格外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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