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与丝绸

2014-08-15 00:50张以俭
江苏蚕业 2014年4期
关键词:淮安大运河丝绸

张以俭

(淮安市供销合作社 223001)

欣闻“京杭大运河及丝绸之路”于2014年6月22日联袂申遗成功,正式成为世界历史文化遗产。消息传来,作为一生一世都与运河及丝绸有关联的我,看到报道以后,心情异常激动。

我的老家坐落在大运河北岸河堤上,出门就是轮船码头。十九岁的时候,我考到运河沿线苏州蚕桑专科学校上学,后来参加工作,又在运河之都淮安茧丝绸总公司。这一生一世都没有离开过运河与丝绸。

我常常在淮安里运河边静默着,看不出水活着还是死了,睡了还是醒着。因为我是淮安文史委员会成员,配合大运河“申遗”,常跟随文史委进行“行走大运河”的考察,有机会探访这条河流。北上到宿迁、徐州、台儿庄、开封、济宁、北京,南下到扬州、镇江、无锡、苏州、杭州。

因为无法像当年的王安石那样乘舟一路荡漾,我只能驱车穿越城市,绕行村庄,一次又一次地和运河某个重要的码头或水域小镇见面,再一次又一次地分别。我所追寻的,是大运河曾经的繁华和喧嚣;我能见到的,则是她残留的青春,她风烛残年的白发和皱纹。

这条曾经决定一个王朝命运、一个帝国兴亡的河流,是多少代中华民族人集体书写而成的意志,是一个民族春光灿烂的梦想,更是地球东方的经济文化脉搏。我一路追寻,和研究运河的专家、学者交流,搜罗与运河相关的资料。我获悉了大运河基本的历史细节,可以用各种表情、服饰、色彩、线条形容描述我所认识的大运河。

最早的运河,源自吴越。江南河湖密布,吴国和越国都要疏浚河道,并利用河水围护城池。在陆地运输还不发达的古老年代,河运的便捷与廉价,让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开凿运河。公元前506年,伍子胥征召兵民,在苏州与芜湖之间开凿河道,贯通太湖与长江。借助这条水道,他发兵伐楚,攻入楚国郢都,掘墓鞭尸,替父血仇。

此后数年,吴王夫差为争霸中原,以扬州南边的瓜洲为起点,往北开凿通往淮安北边淮河的水道,连通长江淮河。在此基础上,隋炀帝打通淮河与黄河,将大运河向西贯通都城洛阳,向北连接涿州。元代,朝廷扩修大运河,将运河河道取直,直抵大都北京,完整意义上的京杭大运河正式形成。明清,大运河繁荣至顶峰,在运河之都淮安相继设立了河道总督与漕运总督两个中央部级单位,主管全国的水利和漕运。

清末,海运和铁路运输兴起,大运河作为中国南北最重要交通通道的地位下降,风雨飘摇的清政府无力疏浚修复被洪水和战争摧毁的河段,运河边的不少城市日益没落。到今天,尽管很多城市为保护文化遗产、美化城市,对古运河做了大量的修缮,但徐州以北的运河段基本不再有航运功能;徐州以东的运河,部分河段上依然百舸争流,但已不复往日的辉煌。

一条从吴越流淌到今天,从洛阳、北京迤逦到杭州的河流,像最华丽的丝绸,在我心里飘扬摇曳,让我常常恍如梦中。我心里十分清醒:这条河已经死了,从京汉铁路、京沪铁路开通后,她的历史使命即告完成;但她也从来就没有真正死去,这百十年来,她睁着眼打盹,闭着眼打量世界。她的躯体密布着老年斑,看似老朽,实则是用萋萋芳草遮盖着娇艳,血肉里蓄积着饱满的热情和欲望。

1982年,我到苏州蚕桑专科学校上学时,听说这个学校原来叫江苏蚕丝学校,后来国家高校院系专业调整,成立了苏州丝绸工学院和苏州蚕桑专科学校,而我的学校大门口就是运河,站在校门口的河边上,凝望脚下的运河里的船队,我突然想起我的故乡淮阴(现在叫淮安)。

而淮安是淮河和大运河的交叉口,是南船北马的城市。向北,进京赶考,攻取功名;向南,进入温柔富贵之乡苏杭。不论我那祖先是衣锦还乡还是落魄归根,终有一天,会唱着或者从家乡带到京杭的小曲、或者从京杭学得的洋腔北调。而今天,我们追寻着大运河昔日的光彩,看到的却是桑田沧海的巨变。

和长江、黄河这样的天造河流相比,我还是用“她”来定性它的性别:身材瘦削,性情柔顺,碧波荡漾,满怀柔情,澈如少女明眸,腻如美人肌肤。特别是在淮安,无论水门桥下环绕城市的碧波,还是里运河畔的河下古镇的垂柳、杨树,依偎在典型的淮扬民居身边,娇柔旖旎,美不胜收。

特别是里运河边那个河下古镇,高低错落的街坊,夹着小桥流水,河水里荡漾着搅和了九朝十八代的历史的涟漪;涟漪像一群欢乐的小丫头,推搡着,打闹着,从河的这头跑到那头,把河边墙角的秘密,立即给带走……

三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运河和中国丝绸几乎同时兴盛,同时衰落,可谓休戚与共。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有某种神秘的必然?

特别是在苏州,丝绸厂、缫丝厂、蚕校、桑园等都在运河边。运河边上的苏州丝绸博物馆,在那儿我们可以看到,一群现代织女身着古装,用古老的器具,现场缫丝,现场织造蚕丝被。目睹一个个蚕茧被缫出细丝变成彩云一样的绫罗绸缎,围观的游客们啧啧称奇。

古老的运河静默不语。在她的沿岸,无锡、苏州、杭州都号称丝绸之都。其中的吴江市盛泽镇,头枕大运河,怀抱太湖,素有“日出万匹,衣被天下”之美称。河水的粼粼波光浮金泛银。听惯了寒山寺晨钟暮鼓的运河,记不清自己曾将多少丝绸运往长安、洛阳、汴梁、北京,乃至遥远的波斯、希腊、罗马。中国丝绸的高贵、华丽和神秘,让地球人痴迷。

直到公元一世纪,罗马人还居然相信丝绸是中国人从树上摘下来的。也就在这个时期,罗马人刚刚从帕提亚人手中转手取得中国丝绸,并开始集体狂热迷恋。各国元首及贵族均以穿着中国丝绸、使用瓷器为荣。“罗马的少女们可以身着半透明的丝衣在大街上炫耀”;埃及著名艳后克利奥帕特拉穿着丝绸外衣接见使节。古罗马的市场上丝绸的价格,曾上扬至每磅约十二两黄金,可谓天价。

也因此,希腊、罗马人称中国为赛里斯国,称中国人为赛里斯人。所谓“赛里斯”,就是罗马语中的“丝绸”。

最繁忙的时候,大运河里,一半是水,一半是水一样流光溢彩的丝绸。可以说,大运河是流动的丝绸,丝绸是被裁剪的运河。在传播中华文明的历史征程上,大运河无疑是丝绸之路的延伸。

中国丝绸在苏杭等地集散,通过源源不断流向世界各地。丝绸似乎是大运河的命,大运河仿佛是丝绸的魂。中国丝绸最辉煌的时期,也正是大运河河运最鼎盛的时期。19 世纪末,国门洞开,洋货大举进入,腈纶、涤纶等新型合成面料兴盛。江南蚕桑业进入低谷。丝绸被化纤织品等取代之日,也恰恰是大运河没落之时。二者同呼吸共命运的关系再次得到印证。

冥冥之中,大运河的命运就是丝绸的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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