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欢欢,强兰波
(1.西北大学 历史学院;2.西安唐皇城墙含光门遗址博物馆,陕西 西安 710069)
关于典当业的研究长期以来没有受到史学界应有的重视,近年来关于典当业的研究逐渐形成热点。典当是一种古老的抵押信用活动,是传统金融活动的一个分支,同时也指发生这种活动的场所,即当铺。当铺收取物品等动产和不动产作为抵押,对民间进行放款。典当在历史上的名称有很多,如 “质库”、“解库”、“典库”、“长生铺”等等。按规模大小,取赎时间长短以及利率的高低可分为 “典”、“当”、“质”、“按”、“押”。自汉代以来,典当业在我国经历了萌芽、发展、兴盛、衰落。用曲彦斌先生的话说: “初见萌芽于两汉,肇始于南朝寺库,入俗于唐五代市井,立行于南北两宋,兴盛于明清两季,衰落于清末民初,复兴于当代改革”。[1]
对近代典当业的研究肇始于民国时期的一些著作和社会调查。清末到民国时期,典当业的衰败之势愈演愈烈,典当业从自身的内部结构到与社会经济之间的关系,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引起了时人的注意。出于重振、改良典当业,解决社会危机的目的,从二、三十年代开始一些学者以及社会经济工作者对清末以来典当业的历史及现状进行了研究、调查,形成了一次研究典当业的高潮。据笔者所见,这时期的重要专著有杨肇遇 《中国典当业》、宓公干 《典当论》、区季鸾《广东典当业》以及北京联合准备银行调查室编并出版的 《北京典当业之概况》等。前两种著作是对典当业的通论性研究,后两者是针对一地的区域性研究。这些著作所涵盖的内容较为广泛,既包含了对典当业的概述,也较为细致的剖析了近代典当业的内部结构。例如宓公干的 《典当论》,首先介绍了典当业的起源与历史以及典当业与农村经济的关系以及典当与城市市民生活的关系,随后宓公干就近代典当业的种类、资本、组织、设备、业务以及内部运营机制都有详细介绍,并且按照概述、资本、利息以及与政府关系的方面,分省记述了各地典当业的经营状况。这方面的论文还有张一凡 《我国典当业之研究》;刘仲谦 《典当业及其改善方案》;郭荣生 《中国典当业之研究》;徐启文 《中国典当业概况》;谭秉文 《北平当铺之研究》;吴石城 《天津典当业之研究》;张中籥 《天津典当业》等等。特别要指出的是陆国香,在20世纪30年代相继发表了他对典当业的一系列研究成果:《中国典当业资本之分析》、《江苏典当业之衰落及问题》、《山西之当质业》、《中国农村金融与当铺》、《湖南农村借贷之研究》、《中国之典当 (利息)》、《中国典当资本量估计》、《中国之典当》。从以上这些成果可见民国时期典当业的研究之盛,这些著述对于中国近代典当业的研究有首创之功,并且保留了丰富的文献材料,为我们以后的研究指引了路径。但这些研究的不足也显而易见,体现在它们侧重于对典当业的记述而缺少分析,没有将典当业纳入到社会经济史的整体范畴来研究典当业与近代社会经济的内在关系。
建国以后当铺被纳入到剥削阶级的队伍予以取缔,对典当业的研究也处于沉寂,成果鲜有。彭信威先生 《中国货币史》和李文治 《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一辑)或作为附带性的研究或者侧重史料的搜集,都没有系统的展开。70年代以后到上世纪末,香港、台湾学者对近代典当业的研究要略早于大陆学者,而且较为系统。如罗炳绵的 《近代中国典当业的社会意义及其类别和税捐》、《清代的银两生息制度和民国后的农民贷借所》、《近代中国典当业的分市趋势和同业组织》、《清代以来典当业的管制及其衰落》。罗炳绵利用丰富的资料,对清代以来典当业的演变趋势及民国时期的典当业诸方面作了一个较为系统的探讨。潘敏德的 《中国近代典当业之研究》也对近代典当业的组织、运营进行了深入的剖析。大陆学者虽然起步较晚,但成果也较为突出,如刘秋根先生 《明清民国时期典当业的资金来源及资本构成分析——以负债经营问题为中心》[2],对明清高利贷资本的研究精到,深刻的分析了近代典当业的资本来源、资本构成以及资本的运行。此外,还有王裕明的 《清末民初典当业当薄剖析》。国外对近代中国典当业也有研究,如安部健夫的 《清代典当业的发展趋势》。
此外在文献资料整理方面也出现了一批重要的成果。例如:曲彦斌的 《中国典当》、 《典当史》、《典当研究文献选汇》和常梦渠的 《近代中国典当业》。 《近代中国典当业》的特点是保存了大量北方地方性的资料,对北方典当业的研究意义重大。此外,台湾学者萧铮的 《民国二十年代中国大陆土地问题资料》保存了不少民国时期农村典当经济的史料。另外在文献整理方面,杨联陞根据美国哈佛大学汉和图书馆珍藏抄本整理、点校的 《典业须知》以及丁红、齐思整理的 《典务必要》、《当行杂记》,对清中期以来典当业的经营状况提供了第一手资料。
新世纪以后对近代典当业的关注越来越多,特别是近年来,近代典当史的研究成为研究近代经济、近代金融以及农村经济的重要领域。就笔者所见,近十年来关于近代典当业研究的文章有20余篇。按照文章内容的侧重可以将它们归纳为五个角度综述:
区域性典当史的研究受到学者们广泛的关注,特别是对山西、安徽等传统商帮的研究。区域性典当史的研究一方面容易形成自己的特色和体系,另一方面也便于资料的搜集与整理,最重要的是与地方史相结合能够更好的促进典当史研究的深入发展。
山西的典商在北方的典当业占有相当的市场份额,分布范围集中在京津、河北、河南、山西、山东等地,远到内蒙、青海都有晋籍典商的经营活动。山西典商的典当业经营对北方金融产生过重要的作用,资料丰富。刘建生、王瑞芬对山西典商进行了较为系统的研究,产生了一系列的研究成果,但是涉及近代山西典当业的不多。只有《浅析山西典当业的衰落及原因》一文是对近代山西典当业的衰落及其原因的分析。文章从五个方面阐述了山西典当的衰落状况:数量急剧减少,分布格局发生变化,乡当减少程度大于城当,利率升高、当期缩短,规模缩小、业务萎缩等。刘建生认为山西典当业衰落的原因是战乱频繁、灾荒频繁、经济凋敝,税收加重、摊派增多,币制混乱、通货膨胀严重,社会变迁、满货亏损,资本枯竭、周转困难,因循守旧、缺乏创新。对其他地区的研究还有李兴平的 《略述清末民初的兰州典当业》;汪寿松 《略述天津的典当业》;陈峥、黄馨莹 《民国时期广西民间典当业探略》。这些成果大致都是就近代各地区典当业的规模、概况、组织管理、业务经营及衰亡情况作了述略。徐玲的 《清末民初苏州典当业分布初探》较为突出,从历史人文地理的角度,提出苏州的典当业分布依附于商业的特点,典当业的地理区位与城市的经济功能分区息息相关。
典当业作为传统商业活动的一种却不同于大部分的纯商业活动,因为典当业一方面以商业者的身份承担了相当重要的社会金融功能,另一方面典当业及典商 “中层社会”的身份对社会的管理及维持社会运行方面起着重要作用。这就决定了国家对典当业一方面要进行有效管理,另一方面要寻求经济支持。这样,典当业与国家社会的关系为我们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在这方面已经有学者进行了初步的研究。张琼在 《民国时期政府对四川典当业的管理与监督》中,论述了政府从开业与歇业管理、当税征收、营业中监督、筹备公营典当等方面对典当业实施管理与监督。
对于典当业的延展性社会功能,杨勇的 《近代江南典当业的经济与社会功能》通过对典当业在公益事业与慈善事业中所起的重要作用的考查,认为 “江南典当业的功能不仅体现在它对城乡平民的金融融通功能上,也体现在它对地方公益事业及社会秩序的重要影响上”。[3]
学界对典当业自身的研究,目前较为薄弱,成果不是很多,但是也不乏重要的成果问世。其中对典当业资本的研究就是其中重要的方面。刘秋根先生 《明清民国时期典当业的资金来源及资本构成分析——以负债经营问题为中心》对从明清到民国的典当业的资本构成进行长时段的研究,分析了典当业的资本来源并指出了典当业资本来源广泛的特点。在文章的后半部分探讨了典当业资本构成的问题,提出典当业负债经营的问题,进而从存款的普遍化、借款经营的盛行、信用货币的发行三个方面来解释长时段内典当业资本构成演变的趋势,从而将典当业资本的研究提上了一个新的高度。此外,张喜琴、刘成虎的 《山西典商的资本来源探析》一文也着重从资本构成方面论述了山西典商的开设、运营资本的来源及构成,其中突出了典当业以借款作为资本的问题,指出典当业自身发行有价证券在筹集资本及资本运行中作用。
除了对典当资本的研究之外,对当票、当簿等文献的研究一方面是我们研究典当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另一方面对当票、当簿的深入研究直接为我们系统地研究典当业提供材料支持,推动典当业研究的深入发展。王裕明认为研究典当业如果材料仅 “囿于一般文献资料的利用”“只能作些宏观的分析和总体上把握”, “利用典当票簿对其进行微观考察,描述则更为准确。”[4]王裕明在 《清末民初典当业当薄剖析》中,通过对南京大学历史系藏徽州文书中保存的当簿的剖析,向我们展示了当薄作为原始文献在典当业史研究中的重要作用并初步探讨了当物、当号和资本周转等问题。在 《晚清上海德安押当票探析》一文中,王裕明通过对上海德安押当票的解读,认为当票 “真实地记录了押票及当票的格式和内容,能够清晰地反映出典当业类型之一的押业经营特点,同时也能说明典当业的经营状况及其与特定时空下的社会经济的互动关系。”[5]
对典当业与农村经济关系的研究是近代典当史研究中较为重要的一个方面。典当业是农村金融的中要组成部分,对农村的社会生活和农业生产的调节作用是不可替代的。近年来的研究在继承了民国时期的部分研究成果的基础之上,深入研究了典当业与农村的经济关系与社会关系,重申了典当业在近代农村社会生产生活领域所起到的积极作用。南京大学马俊亚教授通过对近代江南典当业的研究,重新审视了近代典当业与近代江南农村的经济关系并纠正了对典当业传统认知中的几个误区。在 《典当业与江南近代农村社会经济关系辨析》[6]中,马俊亚提出传统的将典当业视为高利贷行业的观点是片面的,他认为刨除经营成本,典当业的实际获利是相当低的。此外,通过对入典人员的阶级分析,否定了传统认为的只有走投无路的穷人才典当糊口的说法。通过数据证明,地主、富农不但进行典当活动而且在各自的阶层中比例决不占少数。可见在江南农村典当只是农村经济活动中的一个常项,并不仅仅是贫农解决生计的特殊经济形式。马俊亚教授通过对农村典当业与城市中的钱庄业进行比对研究,认为在城乡的金融系统中两者之间存在互相补充的关系。两者不但在各自的淡、旺两季存在资本的互相补充支持而且有效的提高了资本的利用率。特别要指出的是马俊亚教授提出典当业人士在长期的经营中,积累了大量的管理经验,培养了相当数量的商业和信贷业的人才,实际上起到了为近代企业培养了管理人才的作用。在实际的经营中近代银行与典当业合作向农村放款,各自利用对方的优势互相补充以便于本行业在农村业务的拓展。
自明清典当业兴盛以来,典当业处于稳定发展是一个常态,但是清中叶以后由于战争、社会动荡以及经济衰退的诸方面因素的影响,典当业出现衰败之势并且对社会经济生活产生了附带的负面影响,这一点为学界特别关注。李金铮在《20世纪20—40年代典当业的衰落——以长江中下游地区为中心》[7]一文中从当铺数量、营业额和经营亏损等方面阐释了民国时期典当业的衰败并且从兵灾匪祸、民生凋敝资金周转不畅、当物跌价售卖困难、钱票发行受挫、币制紊乱、当业拆借利息增高、银行业工商业竞争、政府对利率的限制、税捐加重职工薪金增加等方面来解释近代典当业衰落的一般规律。此外,杨勇在 《近代江南典当业的社会转型》[8]中对江南押店数量增多,利率增高,当期缩短,当物结构变化,公益性质下降,典当业趋利化,典当业声誉下降等现象进行深入分析,从宏观上把握了近代江南典当业的整体走向,并提出了近代江南农村经济凋敝、人民贫困、社会经济整体衰落的解释框架。
综上所述,我们通过对近代典当业研究的回顾,使我们能够更好的从整体上把握这一研究领域。笔者认为目前学界对近代典当业的研究尚有待深入,从本文的上述分析可以看出,目前对近代典当业的研究还大多停留在宏观的层次,学界还没有建立起以典当业研究为中心的研究体系,内容上还没有触及到社会经济领域的深层次探讨。目前学界对近代典当业的研究未能深入,很大程度上是受到资料的限制。在这方面除了对原始材料做进一步挖掘使用,同时更要注重新材料的开发使用。目前保定商会的档案资料正处于整理之中,其中就包含了京津冀地区典当行业的历史档案。保定商会是和苏州商会、天津商会齐名的重要经济组织,保定商会档案的整理必然会推动保定乃至河北省、京津地区的近代典当业研究。另外,近年来的 “国家社会理论”是社会史研究中的新锐,在这一视野下我们也能够找到典当业研究的空间与角度。典当业作为介于国家与社会之间的 “中层社会”,在国家社会经济中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我们如果能够将近代典当业纳入到国家社会互动和经济补充的研究视角必定能够有所作为。再有,区域典当业研究仍然有必要下大力度开展。从目前的研究状况整体来看,南方的研究较为充分,北方的研究较为薄弱。这一方面源于南方经济的发达,另一方面南方典当业的资料保存较为完整。但是,我们在关注东部经济发达地区的典当业的同时也要关注内陆地区的典当业,特别是独具特色的一些内陆省份。此外还存在很多具体问题值得我们去研究,例如民国时期的币制改革与近代典当业;典当中的特殊群体;近代外资对典当业的介入;近代典当业官督商办的取向;近代典当业资本的合伙制性质;典当业商会以及同业公会组织等等还有待深入展开,为我们的研究留下了空间和余地,期待学界新成果涌现。
[1]曲彦斌.中国典当学[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2.
[2]刘秋根.明清民国时期典当业的资金来源及资本构成分析——以负债经营问题为中心[J].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 (4):68-71.
[3]杨勇.近代江南典当业的经济与社会功能[J].江西财经大学学报,2008 (1):60-65.
[4]王裕明.清末民初典当业当薄剖析[J].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99 (3):69-75.
[5]王裕明.晚清上海德安押当票探析[J].安徽史学,2003 (6):84-87.
[6]马俊亚.典当业与江南近代农村社会经济关系辨析[J].中国农史,2002 (4):3-47.
[7]李金铮.20世纪20—40年代典当业的衰落--以长江中下游地区为中心[J].中国经济史研究,2002 (4):42-51.
[8]杨勇.近代江南典当业的社会转型[J].史学月刊,2005 (5):105-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