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文,关 心
(哈尔滨商业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8)
羌帖是我国人民尤其是东北、西北人民对沙俄卢布纸币的俗称。19世纪60年代初,由于中俄《瑷珲条约》、《天津条约》、《北京条约》等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的签订,使沙俄获取了在我国东北边境进行免税贸易的特权,沙俄帝国国家银行发行的罗曼诺夫老帖便随着中俄贸易开始流入黑龙江地区。随着中东铁路修筑,大量羌帖流入黑龙江地区,1903年中东铁路通车后,羌帖成为黑龙江地区的主要货币,沙俄在黑龙江建立了占统治地位的俄币体系。据资料统计,至1924年中国百姓持有羌帖数量约为82亿。在黑龙江,仅肇东、呼伦、望奎、青冈、克山、黑河、大赉、海拉尔等县就有19亿之多。数量巨大的羌帖侵入黑龙江并居于统治货币的地位,原因可以说是多方面的,但究其根本,政策性因素应是主要的也是深层次的原因。
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沙俄加快了侵略中国的步伐,因历史、地缘、物产等因素使黑龙江成为沙俄入侵的重点。在1853-1856年克里米亚战争中沙俄战败,其欧洲霸主地位丧失,向中亚扩张,又因印度 (英国殖民地)问题而受阻,迫使其将战略目标偏向远东。第二次鸦片战争为沙俄实施远东政策提供了机会。1858年《瑷珲条约》和1860年《北京条约》两个不平等条约的签订,沙俄取得了在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的航行权,进而获得了经黑龙江前往太平洋的通道;割占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100多万平方公里的中国领土;取得了在中俄边境自由贸易且不纳税的特权等。正是从这一时期开始,罗曼诺夫老帖就因边境贸易而流入黑龙江地区。有资料记载,“光绪初年瑷珲商贾行用皆俄帖,货商购办货物必须以银易帖,始可易货。以致边界数百里,俄帖充溢不下数百万”[1]。19世纪70年代,随着自由竞争资本主义转向帝国主义,“开始了夺取殖民地的大‘高潮’,分割世界领土的斗争达到了及其尖锐的程度”[2]。此时,对于资本主义刚刚有所发展,但仍保留大量军事封建专制残余,新旧势力矛盾十分突出的俄国来说,基于其国家生存利益的需要,势必开拓海外市场,抢夺殖民地,远东地区是重点目标。19世纪80年代,以乌赫托姆斯基为代表的“东方人”派狂妄荒谬的思想主张,为沙俄东扩在意识形态上提供了强有力支持。这一时期俄国工业革命也基本完成,资本主义工业在俄国得到迅速发展,随之而来的是生产的集中及垄断组织的出现。正如列宁所说: “俄国的资本主义也成了垄断资本主义,这一点可以由煤业公司、五金公司、糖业辛迪加等等充分证明”[2]。到19世纪末,俄国垄断资本主义进一步发展,并产生了金融寡头。不过,“在俄国,资本帝国主义较薄弱,军事封建帝国主义是比较强大的”[2]。俄国社会仍处于封建农奴制残余状态中,新兴进步的垄断资本主义与残余落后的封建农奴制相互交织,沙皇和地主阶级仍掌握着国家政权,资产阶级利益由沙皇政府直接控制。在国内市场狭小,经济相对落后,利益冲突和阶级矛盾十分尖锐的情况下,沙俄政府便以军事独裁和更加野蛮疯狂以致冒险的对外扩张手段化解国内矛盾,并与其他帝国主义国家争夺商品销售市场和原料产地,向国际市场输出资本。它以“军事力量上的垄断权,对极广大领土或掠夺异族如中国等等的极便利地位的垄断权,部分地补充和代替了现代最新金融资本的垄断权”[2]。由于此时世界殖民地的领土已被主要帝国主义列强瓜分完毕,英、美、德等国加剧了对远东的争夺,崛起的日本在朝鲜与中国东北的扩张使俄国在远东利益受到严重威胁,于是沙俄更加坚定了向远东太平洋地区的扩张政策。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继承其父亲老沙皇亚历山大三世的衣钵,不断地强调:“从长远来看,特别关心东亚事态的发展,在东亚确立和扩张俄罗斯的势力,正是我们统治世界的课题。”[3]并且,他加紧了远东政策的具体实施。1891年3月31日,西伯利亚铁路东端 (海参崴)的开工典礼成为沙俄帝国战略东移实现的重要标志。自此,沙俄将军事武力入侵与所谓和平的“银行铁路征服”手段相结合,把中国尤其黑龙江作为先行侵略的重点,以谋求充当远东霸主。1894年,在日本发动的侵略性战争即中日甲午战争中中国战败,腐败无能的清政府被迫签订《马关条约》。其中,割占中国辽东半岛一项严重威胁到沙俄在远东的利益,日本的“大陆政策”与沙俄的“远东政策”之间产生了尖锐的矛盾。为此,俄国外交大臣罗拨诺夫上呈报告给沙皇尼古拉二世,极力提醒日本占领辽东半岛对俄国在中国东北夺取旅顺港及修筑西伯利亚大铁路将产生严重威胁,主张采取坚决措施,“合并便于西伯利亚铁路修筑的那一部分满洲”[4]。时任俄国财政大臣维特也特别强调,必须对日本采取强硬措施,将其赶出辽东半岛。于是,与在中国有各自利益要求的法、德两国相勾结,三方联合逼日“还辽”,并取得了成功。但沙俄此举目的绝不是为了维护中国领土主权完整,而恰恰暴露了其独占中国东北的贪婪野心。列宁就曾尖锐指出,沙俄“从日本手中抢走最好的胜利果实”[5]。对沙俄的野心和目的,日本也看得十分清楚,时任日驻俄公使西德二郎在给外相陆奥宗光的报告里明确写道:“俄国有使满洲东北部直至南部海岸由其控制的企图。”[6]然而,沙俄却以逼日还辽“有功”而自居,趁火打劫,迫使中国签订丧失海关权益的《四厘借款合同》,尤其为后来签订《中俄密约》,在黑龙江设立华俄道胜银行并承筑中东铁路做好了铺垫。1898年,华俄道胜银行在哈尔滨设立分行,并于同年开始修筑横贯黑龙江的中东铁路,这标志着远东政策在黑龙江得以全面深入实施,也为羌帖的大肆入侵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华俄道胜银行先后在哈尔滨、齐齐哈尔、黑河设立分行,这就为在黑龙江推行和发行羌帖建立了专门的金融机构,而中东铁路的修筑则为羌帖流通建立了“根据地”,以此为基础,沙俄不断扩大在黑龙江的殖民经营活动,这又为扩大羌帖流通提供了强有力保障。“截至1903年7月1日通车时止,中东铁路经费总数共计3亿1500万卢布”[7]。由华俄道胜银行以支付工资、购买建材及消费品等途径投放于东北尤其是黑龙江地区。规定铁路客运和货运运费只收卢布,后来市面交易结算及关税征收也都用卢布,“1903年底卢布成为满洲占支配地位的通货”[8]。到1907年,乘坐俄车只收羌帖,中国银钱不能用,必须加价买羌帖。伴随中东铁路纷纷而来的俄国殖民者在黑龙江从事工商、贸易、金融、房产等经营活动,所需资金也多由华俄道胜银行提供。有资料记载,俄人在东北的面粉工业和其他企业开设的资金,90%是道胜银行提供的[8]。据《满洲货币史》推论,欧战爆发时,俄币在北满的流通额达1亿卢布 (其中哈尔滨0.4亿,中东铁路沿线0.6亿),约占当时全俄卢布发行额16.64亿的十六分之一。1919年,在中国银行总管理处《东三省经济调查录》中引用日本方面的调查,到1917年9月,北满一带卢布 (主要指罗曼诺夫票和少量克伦斯基票)流通额已达4亿,其中哈尔滨约有2亿,其他如黑河、满洲里沿边各处约有2亿[9]。
清乾隆时期,出于维持旗人生计,封存发祥重地以保持龙脉等考虑,于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正式宣布对东北实施封禁政策,并于乾隆四十一年 (1776年)下达全部封禁令,严格禁止关内汉人特别是农民出山海关到东北开垦谋生。直到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外势内侵,东北地区岌岌可危,移民实边成为当务之急,才被迫全部开禁。就黑龙江地区而言,地处东北北部,极寒旷地,封禁尤深。1661年盛京边墙(柳条篱笆)修筑后,顺治给兵部下谕:“盛京边外居住村庄,俱著移民边内”,实际上这就开启了对黑龙江地区封禁,至完全开禁达240年之久。即便期间也有松动之时,但关内移民多散落于奉天与吉林南部。到了清末,由于实行移民实边政策,加上中东铁路通车以及南满人口已基本饱和,众多移民才开始北上黑龙江谋求生存发展。民国时期黑龙江才得到迅速地大规模地开发。长期封禁给黑龙江造成了严重的不良后果。
1.封禁造成黑龙江地区人口稀少,土地物产得不到应有的开发利用,经济十分落后。从人口上看,至20世纪初东北地区依旧是地广人稀,在黑龙江表现则尤为突出。1903年中东铁路刚刚通车时,黑龙江人口不过40.8万人。据资料记载,1919年辽宁、吉林、黑龙江的人口密度(人/平方公里)分别为 83.39人、34.56人、9.40人,在全国各省中位居第14、19、22位;东三省人口比重只占全国的5.22%[10]。而东北三省总面积为120万平方公里,占全国总面积的12.5%。从经济上看,奴隶制庄园经济和少数民族地区的游牧、狩猎和采集经济在黑龙江长期占主导地位,直到1907年清政府正式议准一般旗地 (清政府拨给八旗官员和八旗兵丁提供口粮的“份地”)随意买卖,封建地主经济制度才正式确立。正如《黑龙江志稿》所载:“江省僻处边荒,天寒土旷,满蒙之族皆以游牧狩猎为主,初不识耕耘为何事。”直至民国时期,黑龙江地区的土地才得到大面积开垦,农业经济才有明显发展。经济落后导致无租可收,无饷可筹,财政困窘,使黑龙江成为清政府的“协济”省份之一。据《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记载,“江省自咸丰四年 (1854年)起,到同治七年 (1868年)止,历年积欠俸饷银一百二十万六千九百余两”。而至光绪五年 (1879年)时,“各省欠解银二百三十余万两……揆之 (东)三省积欠惟黑龙江最多”。宣统三年 (1911年), 《黑龙江试算案》记载:当年江省受户部省协济款项合计白银687595两。由于经济落后,给黑龙江地区的货币流通及管理带来了难以克服的矛盾和问题。主要表现在金属货币严重不足,纸币私帖和官帖泛滥,沙俄羌帖趁机替代了中国货币。在清代银铜本位制下,黑龙江原本就缺铜少银,也没有建立自己的铸币局,使用的金属货币多来自关内或奉、吉两省,落后的经济严重制约了异地货币的流入量。代之而起的纸币私帖因奸商滥发牟利而失信受阻,官银行号发行的官帖又多为化解财政危机,服从政治需要而发行过度,使其价值跌落,信用大失,流通困难。这就给沙俄羌帖尤其是金本位下具有可兑现性的罗曼诺夫老帖以可乘之机,于是在黑龙江以哈尔滨为中心,发生了“货币替代”现象。1898-1903年,仅5年时间羌帖 (罗曼诺夫老帖)在哈尔滨就占据了首要货币地位,如当时《哈尔滨特别市市政报告》所载,“维时币制以俄币为本位”,开始了哈尔滨金融史上的“俄币时期”。
2.封禁造成黑龙江地区与世隔绝,先进思想、文化、技术无法进入和交流,长期处于愚昧状态,阻碍了社会进步。清初,以少数民族为主的黑龙江地区,总体社会形态尚处于奴隶社会阶段。由于历史和地理原因,各少数民族社会发展又有很大的差异性:森林中的鄂伦春族刚刚进入氏族公社阶段;半山区的鄂温克族初步建立起家长奴隶制度;一些较早从事农业生产的满族与达斡尔族中间出现了封建生产关系的萌芽。后来的长期封禁,使黑龙江地区的社会形态进化迟缓。可以说,在近代大规模开发之前,社会形态始终处于从原始社会向封建社会的过渡阶段。
3.封禁给沙俄入侵和羌帖流入提供了机会。通过上述封禁给黑龙江社会经济造成的极为落后的状况,能够看出清政府“封禁”的封建保守性及所造成的地区弱势与沙俄东进的侵略扩张性及所体现的帝国强势,两者相差悬殊,这无疑助长了沙俄对黑龙江侵略扩张的嚣张气焰,为其入侵提供了可乘之机。据资料记载,黑龙江省从呼伦贝尔至松花江口3000多里,与俄只一江之隔。“彼族极意经营,沿江一带屯堡想望,密如鳞栉”,而我边“自呼伦贝尔起,至松花江口止,除瑷珲一城外,余皆荒落无人”[11]。长期封禁使黑龙江与俄之边塞空虚,直到清末此状况依旧。在呼伦贝尔边界设置的数量不多的卡伦“专注巡防,未遑屯垦,以致沿边一千五百余里,俄境则屯镇想望,我境则荒凉满目,寻复变故相乘,沿边如木殖、羊草、河鱼、金矿诸利权任人取携,边界空虚,皆由前此未讲殖民故也”[12]。光绪十年 (1884年),沙俄金匪疯狂盗采漠河金矿,“招工四千余名,造屋七百余间,立窑五百余所,工商列居,严同重镇”[13]。东部边界也是如此。“计由黄窝集山那字碑起,至挠力河,计长一千二百六十余里,彼界村屯络绎,房屋栉比。我界临边,而居者不足三百户。彼以我界空虚,逐渐侵占”。“俄人之私垦、猪牲、伐木及一切非理之举动,时有所闻”。对此,因我方边界空虚而无力抵制。只能“隐忍规避,听客所为”[12]。面对封禁产生的不良严重后果尤其是沙俄大肆犯边入侵,光绪二十六年 (1900年),黑龙江将军寿山在遗折中指出:“沿边有民,就地有饷,防务既不期固而自固,枪械军火亦不期饶而自饶”[11]。
总而言之,羌帖作为沙俄进行金融侵华和经济掠夺的工具,得以在黑龙江大肆推行流通。其主要根源在于:一是沙俄实行的远东政策。《中俄密约》、华俄道胜银行和中东铁路,既是沙俄实施远东政策的产物,更是沙俄政府为落实远东政策而精心策划的“战略性”步骤安排,没有以上安排,羌帖自然就失去了在黑龙江进行广泛推行的基础和保障。二是清政府对黑龙江的封禁政策。当时的黑龙江开发迟缓,社会经济落后,人口稀少,边防力量空虚,这些都是清政府实行封禁政策造成的严重后果,而这又为沙俄在黑龙江实施远东政策提供了可乘之机,也为羌帖入侵打开了方便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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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美]雷麦.外人在华投资[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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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谢淑君,等.中国人口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11]马平安.近代东北移民研究[M].济南:齐鲁书社,2009.
[12]徐世昌.东三省政略[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
[13]张伯英.黑龙江志稿[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