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雪梅
(重庆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重庆 401331)
和19世纪美国其他的文学家一样,亨利·詹姆斯也面临着美国文学的民族性问题。爱伦·坡用唯美主义,用强调艺术本身的价值和技术来避免狭隘的民族主义和道德主义倾向。同样反对狭隘的民族主义的詹姆斯没有回避道德的问题,并且也注重艺术的形式和技术。民族性对他来说意味着综合:“一个巨大的世界上不同国家的才智的融合和综合是迄今为止我们所看到的最重要的成就。”[1]77他指出:“法国拥有那种充满活力的美学意识”,“如此的艺术,如此的完美,如此的优雅,如此的品味,展现了绝妙的技术”;而“在英国的想象力中最强的作用因素则是道德”。[2]58但是随后他看到法国的小说缺少道德的意识。他指责法国的作品“无法形容地缺少道德的智慧”,因为他们的作品内容除了通奸没有别的,而且内容“骇人听闻地邪恶”。[3]99;107而英国小说“美学的庸俗气味是最强的;……美,形式和想象力的感觉缺席”[4]321。他要寻找一个平衡,道德意识和美学意识的平衡。他对美国文学的综合能力寄予了希望:“作为一个民族我们有优秀的品质,在我看来,在更能自如地应对不属于自己的文明方面我们走在欧洲的前面,总之,我们能挑选、同化和索取我们发现的特性,……当然我们必须有我们自己的一些东西——一些独特的,同质化的东西——我认为我们会在道德的意识里,在我们前所未有的轻快与活力中找到。”[1]77对于詹姆斯来说,理想的美国文学是道德感和艺术形式的结合。
然而,詹姆斯所说的道德意识并不等同于新英格兰的清教主义道德观,而是指艺术必须反映真理和现实:“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是它确确实实努力表现生活。”[5]50判断一部小说好坏的标准不是一部作品体现的是“好道德”还是“坏道德”,而是作品是否反映了现实。另一方面,现实和真理在文学作品中的表现不是表面看到的现实,不是通过罗列生活表面的细节来反映。表面的现实需要通过结合想象力来揭示生活表层之下的意义而上升为一种理想主义。一部作品的价值只能通过是否反映了人性的真实和是否具有想象力,而非通过是否宣扬了道德,或是否描述了表面的真实来判断。他并不能给现实或真理一个确切的定义,而是使之与复杂的人性相联。这就是詹姆斯的“智慧的现实主义”(Intelligent realism),它有“自己的道德观”[6]23——它不受清教主义道德观的约束,也超越了物质主义的现实的意义。随着詹姆斯文学批评思想的成熟,“智慧的现实主义”发展成为一种更具有弹性,更为自由的批评——评论家对小说反映的现实或是小说形式的批评都应当基于作者本身的出发点,文学批评应该打破一切教条的束缚。詹姆斯要探索的是一种最贴近文学本质的批评,是“文学形式中……最有弹性的”批评形式[7]。
“智慧的现实主义”反对道德说教以及对现实细节进行罗列赘述。前者是生硬的道德说教,而后者是对现实依葫芦画瓢。两者都是缺乏情感,没有反应真实的人性,并且都缺乏想象力和艺术性。
在19世纪的新英格兰,说教小说大行其道。詹姆斯认为只反映道德而缺乏情感和艺术性的说教小说“不能成为好的小说,……因为一部真正的小说的道德意义是没有限制的;而在这里(说教作品)被限制成为一种特定的格言”[8]78。说教小说因为过分强调道德,艺术性被破坏,“提醒读者他不过是在学习道德”[8]92。一部小说的价值在于“它的真实——它对某些事的真实(反映),不管那件事在道德上多么有问题”[9]24,在于它真实地反映了人性。他在评价小说《艾米丽·切斯特》时,指出这部作品如果是“不道德的”,并非因为女主人公会讨厌她的有德行的丈夫,而受另一个男人的吸引,而是因为作品中看不出她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动物和傻瓜依靠本能行动;受过教育的男人和女人,即使他们违反原则,也是有理由的,不管他们的爱是如何堕落,如何错位的。”[8]44意即这部小说只描述了本能,而没有反映人性。由此可见詹姆斯的道德观的含义:文学要反映道德,但是重点不是反映德行,进行说教,而是反映人性。
与詹姆斯的道德观相对应的是,现实的含义也不是指表面的现实,生活细节的罗列;艺术是真理的阐释者,而不仅仅只是现实的被动模仿者。他说托勒普(Anthony Trollope)的作品的优点是“细节的优点:照片的优点。照片缺少了有个性的重要优点。只有细节将一张照片与另一张照片区分开来。除了细节还有什么让托勒普先生的一部小说有别于另一部小说吗,……”[8]74。托勒普反映了生活细节的真实性,却没有反映出人性的真实性。他的人物只能是不完整的“男人和女人的一半”,没有热情、高贵性或理想主义,他的作品是“依赖,借鉴细节来反映生活,因而也借鉴了死气沉沉的气息”[9]19。他评价托勒普的《博尔腾房产》是“一部愚蠢的作品”,因为它“没有哪怕一个观点”,履行了小说的重要职责,“即是反映思想。”[8]130托勒普的现实主义是反映日常生活的细节,缺少更高的精神层次和道德的思考。他批评赫普莱特·泰恩(Hippolyte Taine)的物质现实主义,认为泰恩属于“物质主义思想家派”[2]49。在评价泰恩的《意大利之旅》时带着辛辣讽刺的语气:“泰恩先生,在效果上,将人当作一个植物或是机器来进行研究。你从研究植物生长的土壤和气候可以得出有关植物的最直接的知识,从把机器拆开检查它的组成部件得出机器的最直接的知识。泰恩先生将这种方法用于人的思想,历史、艺术和文学,取得了最丰硕的成果。事实上,每一个读者都会问,是否如作者声称的那样,每一个描述涵盖了所有的事实,他的著名的关于种族、环境和特性的理论对错综复杂的任何人类有机组织进行了足够的说明……”[2]49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刻画了众多人物,而在詹姆斯看来却是虚空的,因为巴尔扎克带着一种“可怕的完整”,描述了“有关物质的,经济的,社会的,技术的,政治的,文明的”内容,却看不到“人物,热情,动机,人性……那种宏大的完整……让他成为区别于其他人的最巨大、最具分量的小说家。他有一些自我着迷的东西——有关物质的,经济的,社会的,技术的,政治的,文明的——我感觉自己无法为这些东西来评价他,评价会出乎意料地迷失在遗憾的阴影里。要评价他就是要走过所有他的领域——我们看到要走得异常地远”。[10]
作为美国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威廉·丁·豪威尔斯最典型地体现了要在小说中去再现表面的、外在的现实的观点。他追求的是尽可能“准确”地把最平凡甚至是枯燥无味的生活细节记录下来:“……一个真诚的观察者不会渴望在英雄的和偶然的事件中去看到他的观察对象,而是会在这个对象的空虚和疲惫的习惯性的情绪中去观察他。对我来说,在任何程度上,那些时候的他是处于很宝贵的时候;而且我只会在感受到他的巨大的、自然的、不做作的枯燥的压力时才能意识到他是一个真正的人。然后我就能够自信地进入他的生活并住在那里,去思考他的肤浅和脆弱的思想,去被他麻木、愚蠢的欲望所触动,去轻微地受到他有限的灵感的启发,去分享他愚蠢的偏见,去实践他的不明显的自私。是的,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世界,如果你不拒绝被逗乐的话。”[6]347他很清楚他自己的作品《他们的蜜月之旅》缺乏生动的故事情节,他甚至能想象读者会对着那些单调的细节打呵欠,但是他希望“理想的读者”会体会那是“逼真的,是现实中他们自己的旅伴一样的枯燥”[6]350。他认为把个人经验的细节在小说中这样罗列陈述才能做到最真实。詹姆斯对他这位“最杰出的朋友和同事”[11]的现实主义观点显然不认同,因为他的观点是小说要对个人经验进行赋予想象力的再创造。他带着挪揄的口吻指出:如果小说没有想象力的参与,美国不能为豪威尔斯那样的作家提供足够的素材,“可怜的豪威尔斯显然存在为他自己辩护的困难,……我承认,他在我的脑海中呈现了一种伤感的景象——因为我们的美国氛围为他迷人的风格和优雅的目的提供了多么可怜又多么贫乏的服务。如此在一个美国的旅程中不再有灵感!”[1]264。
詹姆斯的现实主义强调的是想象力“和现实的折中”——是有想象力的现实主义,是对生活经验的再创造,而非直接模仿。小说家则是具有想象力的观察者,“想象力引导他的手,调节他的笔触,使艺术家成为一个有价值的观察者”[12]279。屠格涅夫的真理和道德不是强加给读者的,而是通过对生活素材的再创造:“……道德意义存在于大量的对积累的素材的修饰里——在一种让读者思考的读后的悲伤里。”[12]282他赞斯科特“巨大丰富的想象力”使得他的人物刻画“如此真实”。[8]11他认为乔治·艾略特的现实主义是“敏锐的观察和最成熟的思考的结合”,“她观察到的客体不断反射出生动和具有活力的思想”[13],她的“来自持续的思想,本能和大脑的力量,在她的观察背后赋予观察以巨大的价值和她的方式以巨大的优越性”[2]266。对詹姆斯来说,“真实”就是现实的观察加上想象力和思考的产物,因为小说在于揭示生活的意义和反映人性,而不是呈现表面的现实。
想象需要通过好的技术与形式来与现实相融合,体现道德的真正含义。说教小说和对现实的细节进行罗列堆砌的小说不仅没有反映真实的人性,在小说的形式和技术上也缺乏艺术性。他这样评论托普勒的小说《我能原谅她吗》:“公正地来看,格兰克拉女士应该是小说的女主角。她的奇遇比爱丽丝·瓦娃莎的更重要,更具有戏剧性,更有趣。……一个抛弃丈夫的女子比仅仅放弃情人的女子更应该在技术上属于女主角。”[8]89他认为霍桑的寓言的形式产生贫瘠的道德感,是强烈的但没有营养的美国式“寒冷和孤独的道德感”以及道德想象力,带着“冰冷和轻薄”的感觉[14]。他青睐法国美学的艺术,优雅、品味和技术,在评论维克多·雨果时他曾说:“在文学的事件中,我们承认一个传统的品味——简洁、精炼、优雅、形式的完美。”[15]21他批评英国小说“冗长、松散,是散乱的机器的碎片”[2]215,并且“没有一个自发的艺术的生活;他们的品味只关心良心、思考和职责”[16]。他肯定乔治·艾略特的道德意识和深刻的思想内涵,但批评她的作品的技术:“仅仅是不同的片段的链条,断裂成偶然的长度,缺乏计划的意识。”[2]259
然而,詹姆斯没有像爱伦·坡那样试图去建立关于文学形式的理论,他早期以法国的形式为标准的教条主义也在后来被放弃。他一直在现实和道德与想象力和形式之间平衡,并没有形成完整的理论体系。米勒指出他的小说的理论“是不一致的——无可救药地不一致。然而,这不是什么不幸。文学,就像它所反映的生活一样,是一个太大太复杂的事物,不能被任何一个系统所包含——在任何一个程度上,任何一个人类思想要尽力建立的系统”[17]。面对文学这个复杂的事物,詹姆斯探求的是更接近文学本质的文学批评。他既不会将批评限制在清教的道德意识或是表面的现实之上,也没有盲目地追随法国的美学意识。
在詹姆斯最重要的批评论文《论小说的艺术》中,他将文学批评发展成为一种自由的批评。琼斯指出:“詹姆斯持续的折中意识的目的是艺术和批评的自由……自由是控制一切的标准。”[18]他要探索的是小说的无极限,它反映各种体验的能力。把小说的形式限制在可被证实的现实的细节,或是美学的实验之上不仅是限制小说的功能,也人为地限制了现实的特点。英国-美国式的道德和法国的“美学意识”最终让位于詹姆斯式的反映和创造的综合能力。
1884年4月25日,小说家沃尔特·毕森特(Walter Besant)在伦敦英国皇家科学研究所发表了“小说的艺术”的演讲,引起了英美文学界的一场争论。詹姆斯以同名文章加入这场论战。詹姆斯的“小说的艺术”对毕森特的教条和法则进行了批驳,表达了小说创作和批评应遵循文学和生活的规律,以作者本人的创作意图为出发点,打破束缚创造的规则,追求创作和评论的弹性和自由的主题思想。
毕森特演讲的核心观点是有关小说对现实的反映。早在1872年,毕森特就在《小说的价值》一文中表达了绝对忠实于表面现实和拒斥想象力的观点:“如果一部小说是忠实于生活的,它的影响就是健康的,因为它将建立在控制人们的生活原则的伟大的法则之上。”[19]50在《论小说的艺术》中,他指出小说家的责任是要准确地反映绝对的外在的现实,这个准确性应该让最没有经验的读者也能评价:“记住大部分读小说的人并不知道小说写作的艺术,却会识别现实的准确性……”[20]16。要实现这个“现实的准确性”,文学作品不应该具有想象力,“……小说中任何想象的东西,任何不是来自于个人经验和观察的东西都是没有价值的。”[20]15毕森特忽略了小说家的个人经验和观察,以及读者的认识和感受都是具有主观性的。就算小说家尽力去依葫芦画瓢也不一定能画出和现实一模一样的东西,或者会被认为是完全和现实一样的东西。
詹姆斯的《论小说的艺术》首先坚持现实主义的观点。他指出:“小说的主体事件像文件和记录一样被储存起来……它必须带着确定性和历史学家的腔调发出声音。”[10]55小说家要像历史学家一样努力去寻找真理。托勒普承认他的小说为了迎合读者的感受和期盼,是“虚假的”,詹姆斯认为这是“一个可怕的罪行”[10]55。但是,他对毕森特提出应该制定并教授关于“和谐、观点和比例”的小说法则以及“精确而准确”地反映现实的观点提出深刻的质疑,因为他认为小说不是对现实刻板的模仿,现实也不可能被准确而精确地反映,“现实的标准很难确定”[10]55。对现实的反映存在着“一个传统的”人们的认知和人们对认知的表达之间,现实与现实在文学中的反映之间的区别[10]65-66。早在1869年,在写给爱丽丝·詹姆斯的信中,詹姆斯就提到对现实的准确把握和反映的困难,“人的感知影响对现实的观察:不管我们走到哪里我们总有个人意识的沉重负担,不管我们在哪里止步我们把它打开,它在我们头上就像一把巨大的险恶的棉布雨伞,挡住我们的远景,使天堂的光黯淡。”[1]145为了突破现实反映的困境,意识的伞需要在观察与想象之间平衡,以促进现实与想象力相结合的主动性的创造。他认同毕森特所说写作必须从个人经验出发的观点,但是他对毕森特的“眼见为实”的经验主义的“个人经验”的概念提出了质疑,“个人经验指的是什么样的经验,它从什么地方开始,又在哪里结束?个人经验永远都是无止境的,永远是不完整的。它是一种没有止境的感觉,是悬挂在意识的房间里由最好的丝线结成的蜘蛛网,捕捉进入它的每一颗空气的微粒,这正是大脑的氛围。当大脑是有想象力的——对一个具有天才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它就捕捉到了最微弱的生活的迹象,把空气的脉动转化成启示……如果个人经验包含印象的成分,可以说印象就是经验,就好像是(难道我们没看到吗?)他们是我们呼吸的空气一样。”[10]56詹姆斯认为个人经验就是具有强烈的主观性的特点,是人的感知和想象力的结合。想象力是那个“你给了一英寸却得到一肘长(an ell)的才能,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是比任何社会范围的事件更强大的力量。从看到的揣测没有看到的,从形态判断整个物件,对生活的感知如此完整你可以很容易知晓每一个生活的角落”。[10]56-57现实不仅仅是看到的,还是感觉到和想象到的。想象力使小说家透过事物的表面看到现实和生活的本质,更加真实地反映观察到的事实。
现实不可能如毕森特所说的那样被“准确而精确”地反映,毕森特力图建立的那些“精确而准确”的小说的法则也没有意义。“要重现现实,小说必须是绝对自由的。它依靠练习存活,而练习的方式就是自由……它自由地到达(让我们感兴趣的)目的的方式多到让我吃惊,而要用规则来为之划出界限,做出规定便会对其造成阻碍。他们就如人的性情一样多样,并且很成比例,反映了每个人的独特的思想。一部小说从最一般的意义来讲是个人的,直接的生活印象,小说的价值或多或少取决于这个印象的强烈程度。但是如果没有感觉和说的自由,就没有强烈程度。”对用词、风格和形式的限制就是对那个自由的限制。[10]54现实和人性都是复杂的,对小说的创作进行限制和规划是违背自然的,“人性是浩瀚的,现实有无数的形状,人们最能肯定的是某些小说的花朵具有现实的气味,而其余的则没有,而提前告诉你你的花朵应该怎样造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10]56一个小说家永远不会从一本手册里学到如何创作小说,他只能在生活中去学习,他必须要有足够的积累。“导师”和“哲学家”的训诫都应该靠边站。[10]57-58
在批驳毕森特对小说的分类的时候,詹姆斯指出在他看来只有有生命力的和没有生命力的小说的区分[10](59),并且只有作者本人才能决定小说是否有生命力,而不是法则。“我们必须允许艺术家有他的主体、他的思想、他的主题,我们的批评只用于他创造出了什么……我们要允许他选择的自由。”[10](60)
正是生活“不规则的”的调子和“戏法”,带着“热烈紧张”的力量使小说具有生命力。[10]61他指出毕森特让作者通过记笔记来进行材料和主题的选择的做法是值得怀疑的,“他不可能记的太多,也不可能记得太少。整个生活在召唤他,而要‘展现’最简单的生活的表面,去制造出瞬息万变的假象,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情”。[10]57“艺术的领域是所有的生活,所有的情感,所有的观察,所有的观点。”[10]62“没有哪一个将描写一个故事定为合法或不合法的教条是站得住脚的。”[10]62
《论小说的艺术》最后指出有关小说的法则可能会把一个新手引入歧途。唯一应被认可的法则是写作要“真诚”[10]67。詹姆斯告诉新手放开手去写,不要去听从于法则,而应该“去尝试和抓住生活本身的色彩”[10]67。
读者会期望在以《小说的艺术》为题的这样的一篇文章中找到小说创作和批评的理论和法则,结果发现它是对一切法则和理论的解构。小说的艺术就是自由和弹性。詹姆斯自己对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描述他的《论小说的艺术》就是“一个对自由的请求”[21]。早期的詹姆士也曾经是教条的,或者至少有去寻找法则的愿望。他曾经在1821年评拿梭·W·森尼亚的《小说杂文》时为没能在其中找到文学的标准而失望:“我们带着要找到对这部作品研究的主体的特性和原则所做的一个总体的探讨的希望打开这部作品。它的标题让我们去预计(这部作品)要将模糊和散乱的文学标准整理编辑的努力。事实上,这些标准无法规范,但能在某种程度上去定义文学领域。我们一直为缺少小说的论述感到遗憾。”[8]1学徒阶段的他也尝试在批评中运用一些普遍的法则。但是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文学批评的领域不可能有绝对的标准和理性。小说本身是一种具有高度弹性的东西,小说本身的“精彩”在于它有着“如此少的约束和如此多的机会。其他的艺术相比之下是很受制约的”[16]407。他宣称:“教条批评的时代已经过去,古老的批评的永远正确和批评的专横亦然……批评家只是一个像其他读者一样的读者——一个写下他的印象的读者……没有一个作家假装他写下了所有的事实;他知道所有的事实是小的、琐碎的、事实的组合。但是如果整个事实是纯正不容置疑的,这些组成这个事实的小的事实就应该是确定的。”[22]
很多詹姆斯的研究者看到他的文学批评的矛盾性和不一致性。然而詹姆斯在现实主义的观点的坚持上是一致的。从头至尾,他都强调作家的写作应该是真诚的,作品要反映现实。只是,他的现实主义有别于普遍意义的物质主义的现实主义,拒绝与清教主义的道德观认同,反对对现实严格的模仿,强调文学作品的想象力和创造性。在詹姆斯看来,小说家对生活的模仿很难做到客观和现实,都是主观的。小说家的人物不是要尽力去反映表面的现实,“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是它不是为了和生活竞争”,[23]也“不是尽力去表现生活”[16]378,而是去进行艺术创造。
[1]Henry James.Letters.Ed.Leon Edel,3 vols.London:Macmillan,1974.(本文中所有英文的译文均出自本文作者)
[2]Henry James.Literary Reviews and Essays:on American,English and French Literature.Ed.Albert Mordell.New York:Grove Press,1957.
[3]Henry James.Transatlantic Sketches.Boston:Osgood,1875.
[4]Henry James.“The Grosvenor Gallery and the Royal Academy”.The Nation,31 May,1877.
[5]Henry James.The Art of Fiction.London:Chatto& Windus,1884.
[6]Henry James.“Review of Gustave Droz’s Autour d’une Source”.Atlantic Monthly,August,1871.
[7]Henry James.The Art of the Novel,Critical Prefaces.Ed.R.P.Blackmur.New York:Scribner,1962.
[8]Henry James.Notes and Reviews.Ed.Pierre de Chaignon la Rose.Cambridge,Mass:Dunster House Press,1921.
[9]转引自 Roberts,Morris.Henry James’s Criticism.New York:Haskell House,1965.
[10] Henry James.“The Art of Fiction”.Henry James,Selected Literary Criticism.Ed.Morris Shapira.London:Heineann,1963.
[11]Leon Edel ed.The House of Fiction:Essays on the Novels by Henry James.London:Rupert Hart- Davis,1957.
[12]Henry James.French Poets and Novelists.London:Macmillan,1878.
[13]Henry James.Views and Reviews.Ed.Le Roy Phillips.Boston:Ball,1908.
[14]Henry James.Hawthorn,English Men of Letters.London:Macmillan,1879.
[15]Henry James.“Review of Hugo’s Ninety-Three”.The Nation,April 9,1874.
[16]Henry James.Partial Portraits.London:Macmillan,1888.
[17]George E.Mille.Literary Criticism in America.New York:Russell& Russell,1931.
[18]Vivien Jones.James the Critic.London:Macmillan,1985.
[19]Walter Besant.“The Value of Fiction”.Belgravia,(16)1872.
[20]Walter Besant.The Art of Fiction.London:Chatto & Windus,1884.
[21]转引自 Smith,Janet Adam ed.Henry James and Robert Louis Stevenson:a Record of Friendship and Criticism.London:Rupert Hart- Davis,1958.
[22]Henry James.“Review of Dallas Galbraith,by Rebecca Harding Davis”.The Nation,22 October,1868.
[23]Henry James.“The Art of Fiction”.Longman’s Mag.(4)18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