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鸿武 邓文科
自20世纪60年代非洲各国独立以来,尤其是冷战结束后,非洲地区的政治和安全形势不够乐观,军队政治化导致的国内政治不稳定和政变与反政变很是流行,大规模的内战或冲突不断。可以说,非洲是战后世界上内部冲突和战乱最为频仍和惨烈的大陆。
西非①本文中的“西非”,是通行意义上的西部非洲,包括西共体现有的15个成员国 (不包括毛里塔尼亚),也和联合国非洲经济委员会的划分相符 (详见其网站)。作为非洲重要的次区域之一,在安全方面的状况和表现更是不乐观。从1989年底利比里亚内战开始到2011年科特迪瓦内战结束的22年间,西非地区相继发生了利比里亚内战 (1989-2003年)、塞拉利昂内战 (1991-2002年)、几内亚比绍叛乱 (1998年)和科特迪瓦内战 (2002-2011年)等主要或重大冲突②本文中的“重大冲突”是根据“乌普萨拉冲突数据项目”(UCDP)和奥斯陆和平研究所 (PRIO)联合提供的《武装冲突数据库 (2012年第4版)》提供的数据,结合西共体是否干预,而最终筛选出来的。对于从2012年3月政变以来的马里冲突,文中暂不做系统梳理,只在最后结合西非干预趋势进行简要分析。,冲突的延续时间占了2/3还多,严重危害了该地区的和平与安全秩序,也不可避免的严重影响到该地区的经济发展。
面对这种情况,作为地区主要组织的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 (下文简称“西共体”,ECOWAS)采取了积极的应对措施,其中,最主要的是其创建了西共体“停火监督团”(ECOWAS Ceasefire and Monitoring Group,ECOMOG)对上述的历次冲突进行了武装干预。本文希望通过对西共体对西非地区主要冲突进行武装干预的背景、进程、结果、影响和趋势等的概括分析,有助于学界更全面的认识冷战后西非地区安全状况的演进、西共体在其中的角色作用和当下西非的安全局势与国际关系。
首先,20世纪90年代冲突多发的西非面临着艰难而特殊的国际背景。1989年12月,利比里亚爆发内战。随着冲突的升级和大量难民的产生,国际社会表示出担忧,期待有人能为之提供国际干预或援助。但是,当时的国际背景对西非和整个非洲而言都显得极其艰难而特殊:在东欧剧变、苏联解体的国际大环境下,由于两极格局体系瓦解,非洲大陆之前在美苏两个超级大国战略中的被争夺价值不复存在;同时,七八十年代以来非洲经济的持续衰退和动荡,西方的结构调整计划在非洲也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西方大国纷纷撤离这块他们看来“绝望的大陆”;而美军在索马里干预的失败也使得西方国家对国际干预心有余悸。由此,各大国在冷战结束后对直接干预非洲表现出冷漠的态度,国际组织更是有心无力。西共体只得依靠自身的力量来解决本地区的冲突。
其次,从区域内和西共体自身来讲,一方面各成员国财力有限,另一方面作为一个成立初衷在经济方面的共同体,西共体也并没有一套完整而正式的应对类似安全方面危机的机制。因此,面对利比里亚危机,西共体各国最初几个月也只是将其看作是利比里亚的国内事务而没有打算干预。直到1990年7月6日,当时在冈比亚首都班珠尔召开的西共体峰会,各国获悉一些成员国正秘密向叛军提供军火等支持,企图推翻利比里亚多伊 (Samuel Doe)政府,而这种行为显然违背了非统组织不干涉他国内政的原则。为了解决利比里亚冲突,作为地区大国的尼日利亚提议成立一个“常设调解委员会”以调查利比里亚冲突的性质、特点及解决的可能性。各国表示接受。①Gani J.Yoroms,“ECOMOG and West African Regional Security:A Nigerian Perspective”,A Journal of Opinion,Vol.21,No.1/2,1993,pp.84-91.于是,根据1981年西共体各国签订的《防御互助议定书》(PMAD)相关条款,尼日利亚、加纳、冈比亚、马里和多哥五国①SMC的五个组成国家在不同文章中似有矛盾,实际是组成之初的成员变化导致,这里采用的是稳定后的五个国家,也是用的较多的一种说法。组成了“常设调解委员会”(SMC)以期解决冲突。根据授权,该委员会可以视需要决定是否成立西共体“停火监督团”,作为监督停火和维和的力量。
“常设调解委员会”于1990年7月到达塞拉利昂首都弗里敦,提出了一个和平计划。该计划呼吁冲突各方停火,多伊辞职,建立一个包括叛军在内的过渡政府。但是,由于泰勒领导的叛军拒绝妥协 (其已控制了该国90%的领土),调解计划以失败告终。于是,“常设调解委员会”于8月通过一项决议,决定建立西共体“停火监督团”(ECOMOG)进行多边干预②Edmond J.Keller,Donald Rothchild,Africa in the New International Order:Rethinking State Sovereignty and Regional Security,Boulder:Lynne Rienner Publishers,1996,pp.151-152.。西共体“停火监督团”由此得以创建。
西共体“停火监督团”的建立,实际上蕴含着西共体成员国 (尤其是主导国尼日利亚)维和思想转变的开始。显然,从国际法的角度看来,这个机制挑战了传统的不干涉他国内部事务的国际法则;同样,在没有联合国合法授权的情况下,次区域组织是否有权干预地区国家的内部冲突也是个问题。这些在后来成为饱受一些成员国和众多学者议论和诟病的焦点。但实际上,应该更多考虑的是其建立时艰难而特殊的国际和区域内背景。当时的时代需要这个机制,而“停火监督团”在艰难的情况下得以建立正体现了西共体的勇气和实事求是解决问题的精神。后来的实践也证明,西共体的这个干预机制,在通过次区域组织进行冲突管理的历史上具有深远的里程碑意义,最终也为其它次区域组织解决地区内冲突提供了良好的启示和借鉴。
干预思路的转变主要发生在对利比里亚内战进行的首次干预 (1990-1997)中。停火监督团在利比里亚的干预行动一开始就遇到了众多的挑战。首先,西共体派遣军队的决议受到了利比里亚内战中的叛军首领泰勒(Charles Taylor)的直接拒绝,他宣布将攻击西共体“停火监督团”军队。虽然如此,尼日利亚、加纳、冈比亚、塞拉利昂和几内亚五国还是在西共体(尤其是组织内部英语区国家)的推动下于1990年8月24日派遣了3500名军人。其次,西共体一些成员国,如布基纳法索、塞内加尔和科特迪瓦 (法语区国家)也质疑干预 (尤其是其主导者尼日利亚)的动机,谴责“停火监督团”是为了实现尼日利亚在本地区霸权下的和平 (Pax Nigeriana)。但是,由于有成千上万的非利比里亚西非人受到了叛军的攻击和绑架,干预还是得以迅速进行。第三,“停火监督团”是通过与另一个叛军派别“独立爱阵”(全称“利比里亚独立全国爱国阵线”,英文缩写INPFL,是从“利比里亚全国爱国阵线”中分离主来的派别,后者简称“爱阵”,英文缩写NPFL)进行合作,才得以进入利比里亚的。这种“与一个战争派别进行的事实上联盟”,使“停火监督团”显得在偏袒冲突中的一方,由此似乎丧失了其公正性。除此之外,这种联合也影响了冲突各方的实力均衡——实力的相对弱小正是“独立爱阵”与监督团合作的主要原因①Herbert Howe,“Lessons of Liberia:ECOMOG and Regional Peacekeeping”,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1,No.3,Winter 1996-1997,pp.145-176.。第四,监督团维和经验的不足,尤其是加纳指挥官固守传统的维和思想使得监督团显得十分被动。“爱阵”曾在一次出其不意的攻击中险些占领了监督团的总部。而在1990年9月10日,“独立爱阵”的队伍竟成功地在“停火监督团”的总部劫持了总统多伊,并在之后将其杀害。这使得“停火监督团”的危机愈加明显,成为其建立之初的一个主要政治和军事失败,损害了其作为地区冲突管理者的形象。
如此严峻挑战迫使监督团必须转变维和思路。在多伊被杀之后,西共体在巴马科召开特别峰会,决定将监督团的使命由“维和”(peacekeeping)转变为“强制和平”(peace enforcement),②See Max A.Sesay,“Civil war and collective intervention in Liberia”,Review of African Political Economy,Vol.23,No.67,1996,pp.35-52尼日利亚还用本国的将领换掉了之前“固守传统维和思想”的加纳人指挥官。新指挥官随后发布命令,允许监督团使用积极防御的军事战略来促进蒙罗维亚地区的局势缓和,并阻止自身受到的持续攻击。据此,监督团由人道主义机构转变为一种政治军事力量。这个很明显的强制实现和平的命令,最终使得监督团能够疏散外国国民,并在接下来从叛军手中夺回了蒙罗维亚。同时,在这个阶段,“停火监督团”还获得了非统组织和联合国的认可。法语区国家也转变了自己的态度,塞内加尔和马里向监督团派出了自己的军队。由此,“停火监督团”最终成功地解除了交战方的武装,为1997年其监督下的选举扫平了道路。不幸的是,一直对监督团不满的泰勒在大选后执掌了权力。泰勒拒绝与“停火监督团”合作,并且认为监督团的存在与利比里亚的安全不相关,迫使“停火监督团”不得不退出利比里亚。①See Chalachew Tadesse,Regional Security in West Africa:Building Regional Security Architecture under ECOWAS in the Post-Cold War Era,Saarbrücken:VDM Verlag Dr.Müller GmbH &Co.KG,2011,pp.73-78.而没有了约束和调解者的泰勒政府并没有改变利比里亚动荡局势,两年后该国第二次 (或第二阶段)内战再次爆发。
同其建立一样,针对停火监督团职责与维和思想的转变后来也有很多争论,是个难解的话题。但就当时的具体情况而言,这种转变是一种符合实际情况的转变,有利于监督团保卫自己,消除冲突,实现地区和平。不仅如此,这种转变后的维和思想在后来的冲突干预中还被继承了下来。因此,这种思路的转变是具有积极意义的改变。
1.塞拉利昂内战。“停火监督团”对塞的干预开始于1997年。但塞拉利昂内战实际是从1991年开始,对于该国1991-1997年间 (第一阶段)的内战,西共体和国际社会并没有直接派兵干预。原因在于:此时的塞政府通过各种方式基本保持了自身的存在,没有被推翻,政府依旧是政府,叛军依旧是叛军,在这个作为内政的内战中,西共体没有介入的必要。直到1997年,塞国发生的军事政变推翻了新的民选总统,而且新成立的军政府开始与恶行昭著的叛军相结合,在这种情况下,西共体不得不介入其中进行干预②也有学者批评国际社会包括西共体对塞拉利昂危机的反应有限且迟钝,认为这里的干预是西非各国出于维护民主的需要,见书评:D.Elwood Dunn,“Sierra Leone:Diamonds and the Struggle for Democracy by John L.Hirsch”,African Studies Review,Vol.45,No.3,Dec.2002,pp.122-123.。塞拉利昂因此成为西共体“停火监督团”干预的第二个地区。
2.几内亚比绍叛乱。几内亚比绍是一个政变频发的国家。该国自1973年摆脱葡萄牙殖民取得独立后至今的40年,先后在1980、1998、2003、2004、2009和2012年发生了六次政变,并在1983、1985和1993年有三次政变计划的传闻。但在如此众多的政变中,西共体进行直接干预的只有1998年。因为1998年6月的政变导致了激烈的冲突,造成大量无辜平民丧生。也是在这里,西共体“停火监督团”承担了第三次维和任务。
所谓单边干预是指成员国根据双边防御协议越过西共体的次区域干预框架单独对其他国家的内乱进行的干预。单边干预发生在“停火监督团”对塞拉利昂内战的干预 (1997-2000)和对几内亚比绍叛乱的介入 (1998-1999)中。结合两次的实际情况,西共体最后的处理结果是完全不同的。
在1997年塞拉利昂新的民选总统被推翻,军政府与恶行昭著的叛军结合之后,基于与塞拉利昂的双边协议,以及时任尼日利亚总统萨尼·阿巴查(Sani Abacha)和塞拉利昂民选总统卡巴 (Ahmad Tejan Kabbah)之间良好的私人关系,尼日利亚在1997年6月先于西共体进行了单边干预。尼的单边行动遭到了西共体一些成员国的不满,他们担心这是尼为了借机扩展本国的地区霸权。但是,在得到西共体授权之前,尼也并没有推翻塞军事委员会。鉴于尼日利亚地区大国的影响力,也为了摆脱自身的这种尴尬局面,同时为保持成员国塞拉利昂局势的尽快稳定,西共体“快速地”于当年8月授权尼日利亚,要求其“作为停火监督团的一部分协助创造一种有助于恢复合法政府的有利氛围”。①Nandini Patel,“Conflict Resolution through Regional Organizations in Africa”,in Eddy Maloka eds.,A United States of Africa?,Pretoria:Africa Institute of South Africa,2001,pp.366-367.
而在几内亚比绍叛乱之后,同样也立即有单边行动,只不过这次行动的主角是塞内加尔和几内亚。在1998年6月的政变之后,塞内加尔和几内亚根据之前与几比签订的双边防御协定,分别派出了200人和400人的部队进行干预。但这次的单边行动结果和上次完全不同。由于两国的军队被认为有法国的支持,因此受到了几内亚比绍内乱双方的共同反对。在1998年10月31日至11月1日阿布贾召开的西共体首脑峰会中,几比政府和军事委员会签订协议,共同要求“所有的外国军队完全撤出几内亚比绍”。②Guinea-Bissau–Military Junta,“Agreement between the Government of Guinea-Bissau and the Self- Proclaimed Military Junta”,International Legal Materials,Vol.38,No.1,January 1999,pp.28-29.与此同时,维埃拉政府和发动叛乱的军事委员会共同要求“在外国 (几内亚和塞内加尔)军队撤出的同时,必须派驻一个西共体‘停火监督团’干预部队进行接管”,③See Chalachew Tadesse,Regional Security in West Africa:Building Regional Security Architecture under ECOWAS in the Post- Cold War Era,Saarbrücken:VDM Verlag Dr.Müller GmbH &Co.KG,2011,pp.28-29.显示出对“停火监督团”的认可。不仅如此,由于几比军事委员会的拒绝,几内亚和塞内加尔还不得向这次的“停火监督团”提供部队。这是第一次一方提出的要求——要求尊重部队的构成——受到西共体的重视,因此,这次干预还可被视为是一个协商而成的维和行为。①Nandini Patel,“Conflict Resolution through Regional Organizations in Africa”,in Eddy Maloka eds.,A United States of Africa?,Pretoria:Africa Institute of South Africa,2001,p.367.
同样类型的行为,完全不一样的处理结果。虽然有众多的原因,但不可否认西共体的确是结合实际情况给予的应对。当然,更主要的也许是尼日利亚作为地区大国主导的结果,这在接下来的干预中显得更为明显。
外国雇佣军是塞拉内昂内战的一个显著特征之一②詹世明:《塞拉利昂内战中的外国雇佣军》,载《西亚非洲》,2003年第4期,第52-57页。。早在1995年3月西共体干预之前,面对叛军“革命联合阵线” (简称“联阵”,RUF)的凌厉攻势,总统斯特拉瑟 (Valentine Strasser)就雇佣了南非的雇佣军即万能公司(Executive Outcomes Ltd)来帮忙。在这些雇佣军的帮助下,几个月后,塞政府将叛军逐出首都外围并摧毁了叛军的指挥部,局势第一次发生了有利于政府军的变化。但由于西方大国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压力,也考虑到财政负担,新选出的卡巴政府在1997年1月31日被迫取消了与雇佣军的合同,这导致了局势的再次恶化和西共体的干预。在当时严重不稳定的环境下,卡巴的决定被认为是一个严重的政治失误。
由于雇佣军拥有精良的武器和后勤装备的优势,西共体“停火监督团”在塞拉利昂干预中与他们也进行了合作。监督团首先与南非万能公司进行合作,在1997年该公司撤退之后,另一个英国私人安保公司—桑德莱恩国际公司 (Sandline International Ltd)继续和叛军战斗。在雇佣军的帮助下,监督团于1998年2月12日推翻了塞拉利昂军政权,为卡巴总统的重新掌权奠定了基础。这个成功使得监督团作为地区稳定与秩序维持力量的吸引力大大提升,以至于在当年6月份几内亚比绍兵变后,几比总统维埃拉 (Joao Bernardo Vieira)立即请求西共体进行干预。
“停火监督团”与这些雇佣军性质的公司合作打击叛军的显著效果说明,应该积极的看待这种合作。至少,这种举动可以看做是西共体完善干预机制的一种有益尝试。
这里的核心或干预主导国家毫无疑问指的是地区大国尼日利亚。由于其国土面积、人口数量和经济实力等优势,尼日利亚本身已是非洲的大国;加之其一直以来争做非洲大国的雄心,使得尼日利亚历届政府在地区维和、区域经济合作与发展等方面均表现得甚是积极,西共体更是主要在其主导和支持下得以建立①Olayiwola Abegunrin,Africa in global politics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a pan-African perspective,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9,p.25.。
同样,在提议成立“常设调解委员会”、成立“停火监督团”并毅然决定派兵干预利比里亚、撤换监督团指挥官以实施强制和平、乃至拒绝塞内加尔和几内亚单边干预的过程中,都可以看出尼日利亚在背后的坚定支持。
而在塞拉利昂内战中,卡巴总统的重新掌权,直接得益于尼日利亚主导的监督团推翻军政权的结果。到了后期,由于承担着大部分的费用,花费巨大,尼日利亚曾经决定准备退出维和部队。但随着尼日利亚国内由军政权向民选政府的变化和联合国对干预表现出的逐渐积极的态度,尼日利亚最终坚守了使命。1999年内战双方签署《洛美和平协议》后,西共体“停火监督团”军队逐步退出,联合国接管维和任务。②See Chalachew Tadesse,Regional Security in West Africa:Building Regional Security Architecture under ECOWAS in the Post- Cold War Era,Saarbrücken:VDM Verlag Dr.Müller GmbH &Co.KG,2011,p.81.总体而言,西共体在塞拉里昂内战的武装干预中,结合实际情况灵活运用了各种方式和方法来应对挑战,维和效果显著,这里不能不说有尼日利亚的巨大功劳。
尼日利亚的核心国家作用在几内亚比绍的干预中从反面再次得到了证明。在这次的干预中,虽然得到冲突双方同意监督团得以顺利进入几内亚比绍,但这次的“停火监督团”主要由法语区国家组成,导致尼日利亚这样的核心力量被排斥在外。这种状况最终在一定程度上使得此次行动的效果大打折扣。1999年5月7日,在和平协议签署后不久,叛军违反协议在“停火监督团”的眼皮下推翻了维埃拉政府。虽然此举并不针对“停火监督团”,但对监督团来说,这样的事件是有损于其作为次区域冲突管理者的角色的。这个教训让西共体各国从反面意识到组织内成员国之间合作的重要性,包括核心主导国家的重要性。这在之后的行动中得到进一步完善。
当然,这里并不是要因此全盘否定此次干预。因为接下来几比叛乱也基本结束。在西共体的谴责声中和要求下,维埃拉安全顺利离境,6月底停火监督团撤出几比,几比之后顺利选出了新总统。总体看来,西共体在此次的维和过程中,还是起到了比较积极的调解作用。
新世纪以来,非洲面对的国际环境发生了重要的变化。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兴国家对非洲持续加强的关注,带动了整个国际社会对非洲关注的普遍提升,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对非洲各种危机和冲突的关注与解决。在这种背景下,西共体的维和逐渐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西共体在对本地区冲突的干预中,其维和力量出现了逐渐与非盟、联合国等国际组织的维和力量相融合的趋势。从另外一个角度讲,这也意味着西共体在1990年代艰难的国际国内环境下所承担的特殊历史使命正逐步结束。西共体的干预行动也在之前经验的基础上显得越来越完善和顺畅。
同时,西非各国自身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化。新世纪以来,西非各国的经济开始出现比较稳定的增长。更重要的是,西非各国自主解决内部事务的观念也变得越来越强。虽然迫于自身的客观条件限制,西非国家有时不得不寻求国际组织乃至个别国家的干预援助,但这个过程中决不意味着西共体乃至非盟放弃了对自主能力的追求。其实,融合的过程是西非学习维和经验的过程;在融合的过程中,包括融合本身,非洲都一直在努力寻求自身长远的一种自主解决自身安全问题的能力。
1.开端。融合的趋势最早出现在塞拉利昂的干预末期。1999年塞拉利昂内战双方签署《洛美和平协议》后,西共体“停火监督团”军队逐步退出,联合国接管维和任务。①See Chalachew Tadesse,Regional Security in West Africa:Building Regional Security Architecture under ECOWAS in the Post- Cold War Era,Saarbrücken:VDM Verlag Dr.Müller GmbH &Co.KG,2011,p.81.这种使命和队伍融入联合国维和部队的现象,是2000年以后的干预中融合趋势的开端。
2.完善与融合。这主要体现在西共体对科特迪瓦内战的干预 (2002-2003年)和对利比里亚第二阶段内战的快速干预 (2003年)中。
由于国内经济下滑,在资源的再配置中围绕“谁是本土的科特迪瓦人”②李鹏涛:《土著话语与非洲民族国家建构——以科特迪瓦危机为例》,载《西亚非洲》,2012年第1期,第101-117页。问题,科特迪瓦在2002-2007年和2010-2011年两个阶段发生了内战,第二阶段实质上是第一阶段的延续。其中,2002年9月科特迪瓦因政变引发的叛乱造成了该国独立以来最严重的危机,引起了国际社会的高度关注,西共体在11月决定派遣一支维和部队到科特迪瓦。此次在科特迪瓦干预的一个完善之处在于,在干预之前,西共体派遣了一个19人的维和先遣小组到阿比让,为监督停火部队的进驻做准备。虽然这个小组受到资金和后勤不足的限制,但与1990年代相比,先遣队的派遣可以说是一个积极的发展。这是西共体在军事干预之前评估当地实际情况的方式之一。①Jakkie Cilliers,“Peacekeeping,Africa and the Emerging Global Security Architecture”,African Security Review,2003,Vol.12,No.1,pp.111-114.最终,在西共体的呼吁下,联合国对科特迪瓦进行了干预。联合国首先在2003年派遣了联合国特派团 (UN Mission),然后于2004年4月派遣了联合国行动团 (UN Operation),接替了西非维和部队的使命。西共体科特迪瓦特派团 (ECOMICI)的部分成员加入到了联合国维和力量中来。这种“融合”,有利于西共体特派团通过联合国任务下的维和行动获得经验,有利于减轻西共体的负担②同①,pp.138-139。。
2003年8月18日,当利比里亚第二阶段的冲突各方签署全面和平协议后,西共体驻利比里亚特派团 (ECOMIL)再次被派出。这个由贝宁、冈比亚、加纳、几比、马里、尼日利亚、塞内加尔和多哥组成的武装力量的任务是建立隔离区、确保停火并为国际稳定部队 (International Stabilization Force,ISF)的派遣创造条件。到10月1日,西共体利比里亚特派团 (ECOMIL)将其使命转移给了联合国利比里亚特派团 (UNMIL)。
在这两次行动中,干预完善的共同之处还在于:与之前任务中尼日利亚是主要的角色相比,后来部队的组成来源于很多的国家,成员国已经理解通过集体行动来有效应对次区域危机的必需性。③See Chalachew Tadesse,Regional Security in West Africa:Building Regional Security Architecture under ECOWAS in the Post- Cold War Era,Saarbrücken:VDM Verlag Dr.Müller GmbH &Co.KG,2011,p.141。
3.融合与自主性。在2010年12月科特迪瓦选举危机导致内战后,维和的使命最终是由联合国而非西共体来承担的。④因为此次内战的发展进程如国际社会各方包括西共体所期望的那样,支持瓦塔拉的军队在2011年3月底顺利占领首都;加之4月4日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的关注,他声明“采取一切必要措施”解除巴博集团重武装,法国为主的联合国军队随即增兵科特迪瓦,之后不到10天,巴博被捕,内战结束。而2013年法国对于马里危机的干预,虽然是受到了马里政府的邀请,但西共体和非盟却始终不忘强调非洲的自主性。西共体和非盟从马里危机一开始就强调“非洲主导”、强调“非洲自主解决”、强调即使是法国的干预也应该在“联合国和非盟旗号下行事”、“致力于用非洲机制解决非洲自身问题”。①“马里局势 非盟强调非洲自主解决”,http://world.people.com.cn/n/2013/0130/c57507-20370569.html而非盟主席祖玛接受采访时更充满无奈的表示“法国的干涉应该由非洲国家领导下的国际部队介入,外国干涉能避免就应该避免”。②“非盟主席祖马称外国应避免军事干涉马里局势”http://gb.cri.cn/27824/2013/02/17/6071s402117 9.htm而在这个过程中,尼日利亚和西共体,更是积极的出人出力,所谓的非洲主导实际是由西共体来承担的。西共体的努力受到了马里新任总统的感谢。③相关新闻报道很多,详见浙江师范大学非洲研究院网站的“新闻报道”。
通过上述的概括分析,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从干预背景看,西共体对冷战后西非地区的主要冲突的武装干预,是在极其艰难和特殊的国际国内环境下展开的。在1990年代国际社会不愿意或无力给予非洲大陆危机以积极干预和援助的情况下,西非主要次区域组织西共体及时勇敢地填补了这个使命真空,建立了西共体“停火监督团”这样一种武装介入的安全机制,其勇气和这个机制本身,是有着积极意义的,值得肯定。
第二,在干预过程中,西共体“停火监督团”在开始面临着众多的实践、维和思想、法律乃至理论等挑战,包括资金、装备训练和后勤的不足、法语区和英语区国家之间的矛盾、对尼日利亚霸权的担心、传统维和思维禁锢、国际关系理论家的批评、成员国的单独行动等,但西共体最终是成功的克服和解决了这些挑战。在多次的干预实践中,我们可以看到西共体的干预思路和实践行动根据实际情况在一步步的完善,其一些干预行为甚至突破了一些看似不可逾越的僵硬的传统理论框架。
第三,从效果上看,虽然面临众多的挑战和困难,西共体武装介入的效果还是比较显著的。不管在利比里亚、塞拉利昂、几内亚比绍还是科特迪瓦,西共体的干预至少都缓和了众多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对冲突的最终结束发挥着积极的作用,较好的完成了自己在1990年代艰难而特殊国际环境下对本地区安全局势应承担的时代使命。因此,对于西共体的武装干预总体上应给予肯定的看法。
第四,从影响上看,可以说,在次区域组织管理本地区危机和冲突方面,西共体的“停火监督团”机制建立的本身和其后来的表现,至少已经为非洲的其他次区域组织乃至国际社会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启示和样板。这也是后来非盟和联合国对监督团予以积极支持的重要原因。非盟不仅在后来借鉴建立了非盟维和部队,还鼓励其他非洲次区域组织建立本地区的维和力量。
第五,新世纪以来,随着国际社会对非洲关注和重视度的再次回归,西共体“停火监督团”队伍和其使命逐步与联合国等国际组织的维和力量相“融合”。这种融合,有利于西共体学习和积累维和经验,有利于缓解西非自身的财政等压力,也有利于西非集中精力建设其内部的安全机制等。但这并不是简单的“被融合”,西共体和非洲从来没有忘记依靠自身的力量来解决自己的问题。相反,这种融合中孕育着西共体和非洲增强自主性的愿望。
最后,针对一些学者的批评声音,①如亚的斯亚贝巴和平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Lansana Gberie认为,由于缺乏训练和装备、贫困等,西非维和使命的完成只能依靠大量的外部援助。See Lansana Gberie,“REVIEW ARTICLE – ECOMOG:The Story of an Heroic Failure”,African Affairs,Vol.102,Issue 406,2003,pp.147-154.再如美国学者Herbert Howe认为ECOMOG的经验总体看来是消极的,作为一个能力不足的维和力量它延长了战争并削弱了地区稳定,详见:Herbert Howe,“Lessons of Liberia:ECOMOG and Regional Peacekeeping”,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1,No.3,Winter 1996 -1997,pp.145-176.笔者认为,在对西共体的干预行为进行评价的时候,应该注意以下两个角度:一是西共体本着一种对本地区和平与发展负责的态度、依靠自身力量创建了“停火监督团”这种武装介入安全机制、并奋力坚持到最后,我们不应也没有道理对其进行一味的贬斥;二是我们在这个问题上进行比较和观察的视角,应该来自于西非历史的纵向比较、来自于和西非其他次区域的横向比较,而不应该总是片面地和世界其它发展阶段和情势不同的地区直接进行比较,这样才是历史主义的做法。注意到这些,我们对西共体在冷战后对西非冲突的武装干预的认识和态度,才会有更加全面和客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