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秀梅
(马鞍山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教师教育系,安徽 马鞍山243041)
美国当代知名作家保罗·奥斯特(Paul Auster)于1947年出生,是蜚声全世界的畅销书作家,其作品已被翻译成29种文字。2007年,奥斯特作品在中国销售,深受广大中国读者的喜爱。文学界对这位有着“穿胶鞋的卡夫卡”之称的作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开始关注并研究奥斯特。
保罗·奥斯特出生在纽渥克市,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主修英文及比较文学,因学业出色获硕士学位。他年轻时喜欢冒险,不断尝试各种工作,过着居无定所、漂泊不定的生活。从18岁起,他曾经多次旅居法国并于1971-1974年期间居住在巴黎,靠翻译法国诗歌、散文以及法国空间理论学家福柯的作品为生。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法国兴起一场空间革命,探讨现代社会的空间化问题。当时著名的空间论学家米歇尔·福柯和列斐伏尔到处演讲并撰书阐述其观点。这样大的一个学术动态,深深地吸引着年轻的奥斯特。在他以后的作品中一直有法国空间理论以及法国诗人、剧作家写作手法的影子,形成了独特的借助空间叙事的写作风格。1985-1987年期间,他先后发表由《玻璃之城》《幽灵》和《封闭的房间》组成的《纽约三部曲》(The New York Trilogy),从此一举成名,成为美国文坛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之后几年他还陆陆续续发表了很多作品,有小说《瓦提哥先生》《月宫》《乌有之乡》《密室中的旅行》,自传体式回忆录《孤独及其所创造的》,诗集《烟灭》和评论集《饥渴的艺术》等,新作《神谕之夜》(Oracle Night)和《布鲁克林的荒唐事》等等。
他的小说视角独特,玄学侦探小说颠覆了传统侦探小说的写作模式[1]。他来自一个具有浓厚犹太气氛的家庭,自小深受犹太传统文化的影响。在他的作品中犹太宗教、历史以及文化都得到了充分表现。正是因为其作品的与众不同,他获得了很多文学类大奖:1990年获美国文学与艺术学院所颁发的“莫顿·道文·萨伯奖”;1991年以《机缘乐章》获国际笔会福克纳文学奖提名;1993年以《巨兽》获法国麦迪西文学大奖。他的诗作与散文均获得“艺术基金”的奖助[2]。奥斯特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作家。从20世纪90年代起,他积极参与电影创作工作,为华裔著名导演王颖编写了剧本《烟》(《烟》于1995年的柏林影展中赢得银熊奖特别评审团大奖、国际影评人奖及观众票选最佳影片奖),并与王颖合导了《烟》和《面有忧色》(Blue In The Face)。1998年他独立执导《桥上的露露》,受到评论界和艺术界的追捧。1997年他获得戛纳影展的评审委员资格。
奥斯特经常被看作是后现代小说家[3],他笔下的人物不再是按照传统观念来分析,比如人物性格方面的统一性、多重性、多边性等。他把人物置身于特定叙事话语处境中,在人物与叙述语境相互影响的关系中来描写人物、刻画人物形象。因此,在奥斯特笔下的人物往往飘忽不定,在叙事过程中往往难以认清自我,自我意识迷失、心理情感因所处环境多样化和繁琐复杂而令人难以捉摸,背离传统意义上的人物形象,“身份变得模糊不清,捉摸不定”[4]。作为读者,如果不读完小说,往往很难透析人物的庐山真面目,而这正是奥斯特的写作手法。
奥斯特笔下的主人公无论生活在哪个时代,持有何种身份,其个性特征、日常行为、生活态度等方面都表现得与众不同、诡异难懂。小说的主人公永远生活在不确定之中,他们的命运会因生活环境的变化、一个个突发的偶然事件而改变,在层层迷宫中陷入了自我迷失、自我探索的过程。在人物身上寄托着作者奥斯特的迷茫、感伤、怀旧甚至一点点自恋的小知识分子情怀,展示了他对生命个体存在的永恒困惑以及对世界性问题的有限关注[5]。
保罗·奥斯特的小说是好看的,他的叙事精致,节奏轻巧,具有线性情节,可读性极强,正如奥斯特所说的“故事总是最首要的”。他以偶然式情节作为载体,巧用多层叙述,以缩短追寻主体和追寻对象间的界限。他笔下的人物常常因为某个突发事件而改变了自己的身份和生活方式,为了弄清真相而苦苦搜寻,独自一人踏上追寻之路。
《玻璃城》中的主人公奎恩,本是一名犯罪小说家,一次偶然的机会接了一个打错的电话,出于好奇他改变自己作家的身份,开始调查一个扑朔迷离的案件。雇他的叫斯迪尔曼的年轻人让他去监视一名哥伦比亚大学退休教授——也就是他的父亲,儿子派人去监视父亲,本身就很离奇。老斯迪尔曼一生致力于研究人类真正的自然语言,为了避免人类语言的堕落,他把儿子作为试验品,九年囚禁在完全隔绝的状态,探索语言,企图建立新的巴别塔。后来房间着火,小斯迪尔曼才被人发现,他的父亲也被判定精神上有问题而被关了几年。小斯德尔曼为了避免出狱后的父亲对他报复,就花钱雇佣奎恩日夜监视父亲的行为。奎恩在跟踪老斯迪尔曼过程中自然而然地阅读了他关于人类语言的作品并与之进行思想上的交流,从而激发了奎恩对语言、对自身的犹太性,对自我身份的更高认识。奎恩在当侦探小说家时用多个名字来发表作品,自身身份具有不确定性和模糊性。每天跟踪老斯迪尔曼游荡在纽约的大街小巷,奎恩发现,“他总是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打转,活动范围北至第一百一十街,达到第七十二街,西面是河滨公园,东面就到阿姆斯特朗大道为止了。不管怎么的随意地游动,他的路线似乎总是如此——他每一天的活动日程都不一样——斯迪尔曼从来不越过这些‘边界’”[6]6-9。如同监狱一般的活动范围,让老斯迪尔曼身陷其中,也让作为“监视者”的奎恩不再有自己的自由。于是奎恩“迷失,不仅摸不清这个城市,而且也找不到他自己了”[6]81-82。小说写到此,“监视者”奎恩完全迷失了自我,丧失了自我意识,他试图探明“我是谁”,从而开起了他探索自我身份的行程。
在小说末尾,当跟踪对象老斯迪尔曼失踪并自杀,而雇主小斯迪尔曼夫妇也失踪之后,奎恩走进了曾经囚禁彼得的小房间。“小屋只有十英尺长六英尺宽,透过铁丝网格的窗子可以望见天井,但看上去这是最黑暗的一间,这房间里有一道门,通向一个没有窗子的小卧室。”[6]134这又是一个监狱似的房子,奎恩呆坐在这个小房间里,打开了红色笔记本写道:“自从买了这个红色的笔记本这是他第一次记录当天与斯迪尔曼的案子无关的情况。他所关注的是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5]157此时他才把注意力从跟踪对象转向自己,开始寻找自己的身份了。
与《玻璃城》中的奎恩不同,《密室中的旅行》的主人公布兰克先生本身就是一位被禁锢在紧锁房子里的失忆老人。他搞不清楚自己是谁,苦苦思索自己的人生,企图从探望他的安娜、费拉德、法尔、苏菲和奎恩等五人身上弄清楚自我身份。正如文中所说:“在闭上眼睛的这一瞬间,他看见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穿过自己的脑海——布兰克先生无法辨认任何一张面孔。”[7]42-43在布兰克先生试图通过桌上的物品、照片以及阅读文稿来弄清自己的身份,这也变得不可知了。其中的文稿,讲述了一个和布兰克先生一样被囚禁的人(名叫格拉夫)的故事。通过格拉夫的自述我们知道:联邦内务部官员格拉夫受部长朱庇特之托,前往艾丽恩地区追踪情报人员兰德,见证了一场大屠杀的场面,之后他被囚禁,强迫写出联邦士兵被屠杀的报告,借这个报告政府派兵进攻了艾丽恩地区。格拉夫成为一个政治阴谋的牺牲品。对文稿中这样的一个故事,布兰克先生却信以为真,以为是一段真实的历史。一部虚构的作品,却让布兰克分辨不出真伪,这足以说明他意识丧失,已失去正确的判断力。当然了,老人并不知道他的行为,无论是阅读桌上的文稿还是仔细观察照片,还是接听电话都受到严密的监视。头顶上的摄像机拍摄的图片,记录了他的每一个行动,讲过的每一句话也都被录音了。故事如此神秘——一段被遮蔽的往事,在某地隐身的操控者。
但是穿插其间的仍然是布兰克先生的自我探索,正如文中所描述的:“镜中的镜中,哪个才是真实的世界?哪个才可被感知?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我的认知根本就有问题,甚至我到底有没存在过?或者这只是一个梦,我所有的行为动作是出自自己的思想?我有思想吗?越来越荒唐了……。”[7]342
房屋里的布置和故事发生地点无不透露着孤独感,演绎着老人的孤独:孤独的房间,孤独的老人,一件件孤独的器具填充着孤独的房间。主人公孱弱、失忆、空洞,他要追寻的是自我的身份,“我是谁?”但是没有一个来客、护士可以告诉他真相。大家都认可这种治疗是他自己安排的。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了?他总是处于一种虚无的状态中:纸张上莫名其妙的故事,深情或者调笑的护士,似曾相识的名字、面孔,文字和物件之间的偏离——当布兰克先生独自喃喃自语,给所读的故事编写下文的时候,他又是让人那么地熟悉——是派遣人物四处追踪任务的将军,是带给很多人生老病死的家伙,是个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自我囚禁者。小说就是这么地离奇,没有开头和结尾,你完全可以自己想得混沌和荒唐。
上述两个人物是奥斯特小说中的典型代表,从中我们对奥斯特的写作手法可窥一斑。他在整个叙事过程中以冷峻的色调勾画出纽约的城市生活对人性的异化,都市人在追求物质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中迷失自我,失去自我认同感,在精神和现实之间错位的生存状态[8]。作者通过设置一个一个的悬念,营造了一种哥特式的恐怖气氛,吸引读者和作者一起踏上追寻身份和自身存在意义的心灵旅程,最终实现对人类自身和社会现实的更高层次的认识。每一个读者在读奥斯特作品时都能隐隐与其主人公产生共鸣,寻找自我是否在忙忙碌碌、浮华虚伪的社会中迷失,时刻警醒自己,精神存在远胜于物质存在。
[1] Alison Russell.Deconstructing the New York trilogy:Paul Auster’s anti-detection fiction[M]// Harold Bloom.Bloomps modern critical views:Paul Auster.Philadelphia:Chelsea House Publishers,2004:71 -84.
[2] 姜小卫:阿斯图里亚斯王子奖得主保罗·奥斯特[J].外国文学动态,2006(5):29 -31.
[3] Hans Bertens.The postmodern weltanschauung and its relation to modernism:an introduction survey,in Joseph Natoli & Linda Hutcheon EDs,apostmodern reader[M].Albany:SUNY Press,1993:64.
[4] 游南醇.身份的迷失与探寻-保罗·奥斯特的《纽约三部曲》的身份主题[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2009(6):66-68.
[5] Peacock James.Understanding Paul Auster[M].Columbia:U of South Carolina,2010:158 -165.
[6] Paul Auster.纽约三部曲[M].文敏,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7.
[7] Paul Auster.Travels in the scriptorium[M].New York:Henry Holt and Company,2006.
[8] 彼德·毕尔格.主体的退隐[M].陈良梅,夏清,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2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