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快乐秘笈——超然物外

2014-08-15 00:49周作菊
中学语文 2014年4期
关键词:贬谪逆境庄子

周作菊

提起苏轼,中国的读书人没有谁不知道他。苏轼的文学艺术成就可以用两个字来评价,那就是“不朽”!苏轼的人生经历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那就是“独一无二”!他的人生正如他的号“东坡”一样,一坡又一坡,而且大都是下坡。苏轼的一生,历尽坎坷,一贬再贬,可以说是中国贬谪文化的一道“亮丽风景”。

苏轼一生最大的成就不在于他大量的文学创作、独一无二的人生经历,而在于他于困境中修炼而成的“超然、乐观”的人生智慧。这才是他留给后人最大的精神财富,也是他感动一代又一代读书人的可贵之处。正如王国维在《清真先生遗事·尚论三》中说:“三代以下诗人,无过屈子、渊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者,若无文学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故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高尚伟大之文章者,殆未有之也。”

一、超然物外的人生哲学

“超然”是苏东坡密州任上的思想精髓,并成为他日后身处逆境的精神支柱。熙宁七年(1074),苏轼从繁华的杭州来到山东密州这片贫瘠的土地,政治失意,生活困顿。如何面对人生的困境?如何找到人生的快乐之道?苏轼在《超然台记》中给出了很好的答案:超然物外、无往而不乐。

超然物外,体现了苏轼置身逆境的旷达心态和超越意识。尚永亮在《贬谪文化与贬谪文学》一书中评价:“所谓超越意识,既是一种人生理念,更是一种生活态度,……也就是说士人虽身处逆境,却能不为所累,超然物外,与世无争,在精神上达到一种无所挂碍的境界。”

(一)超越外物

“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美恶之辨战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谓求祸而辞福。”(苏轼《超然台记》)物之有尽,而人欲无穷,“一为寿,二为名,三为位,四为货”(《列子》卷七),这些近乎疯狂的贪欲,最终会让人失掉心性,“是谓求祸而辞福”。正如《庄子·让王篇》所讲:“今世之人,居高官厚爵者,皆重失之,见利轻亡其身,岂不祸哉?”苏轼审视人生的忧乐、福祸等辩证关系,为当下人生找到一条不累于物的价值取向。

“彼游于物之内,而不游于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挟其高大以临我,则我常眩乱反覆,如隙中之观斗,以焉知胜负之所在,是以美恶横生,而忧乐出焉,可不大哀乎!”(苏轼《超然台记》)。“游于物之内”,人易被口腹所役、名利所驱,人异化成物的奴隶,便“丧己于物”,“失性于俗”(《庄子·缮性》)。正如苏辙《超然台赋》所写:“天下之士奔走于是非之场,浮沉于荣辱之海,嚣然尽力而忘返,亦莫自知也,而达者哀之。二者非以其超然不累于物故耶?”因此要使人达到“无所往而不乐”的境界,就应该“游于物之外”。

(二)超越自我

“游于物之外”,即超然物外。只有淡化对物的欲望,泯灭万物之间的差别,等齐贫富、美恶、福祸、忧乐等,才能“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庄子《齐物论》)。“非必怪奇瑰丽者,餔糟啜漓,皆可以醉,果疏草木皆可以饱。”(苏轼《超然台记》)万物的差别性消失了,苏轼消除了分别心,忘记了自我。《庄子·齐物论》:“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唯有“丧我”,“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故生而不悦,死而不祸”,进入“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齐同万物”、“道通为一”的境界(庄子《齐物论》),也即“心斋”、“坐忘”必然要达到的“虚明”、“大通”境界;唯有“丧我”,才能“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游心于淡”、“游于无穷”,达到心灵和精神的绝对自由——“逍遥游”,从而达到“至人无己”的最高境界(《庄子·逍遥游》)。

超然物外绝不是与生俱来,而是苏轼在经历了磨难后超越困苦超越自我才拥有的。“超然物外”蕴含着苏轼超出常人的大智慧:苏轼汲取了儒、释、道三家的精神营养,“超然物外”思想明显受庄子的“齐物我”哲学观的影响,也渗透融合佛道淡泊虚静的人生理念,体现出智者的灵动与达者的圆融。其儒家的用世之心一直未泯,展现出一种热爱人生的入世情怀。济之以苏轼独有的人生修养和人生经历,形成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哲学。

董仲舒说:“圣人何其贵者?起于天,至于人而毕。毕之外谓之物,物者投所贵之端,而不在其中。以此见人之超然万物之上而最为天下贵也。”(董仲舒《春秋繁露·天地阴阳》)。苏轼以超然自适的人生态度,构筑起自己的精神家园。

二、超然物外的人生境界

刘永济在《唐五代两宋词简析》中说:“东坡一生在政治上遭遇,极为波动,时而内召,时而外用,时而位置于清要之地,时而放逐于边远之区,然而思想行为不因此有所改变,反而愈遭挫折,愈见刚强,挫折愈大,声誉愈高。”

苏轼一生经历坎坷,在新党与旧党斗争的漩涡中,几经沉浮。元丰二年(1079),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罪贬黄州对苏轼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他仍唱出了“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的时代最强音。“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苏轼《东坡》);“莫听穿林打叶声”,“也无风雨也无晴”(苏轼《定风波·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苏轼抛开了物质和世俗的负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处变不惊。绍圣元年(1094),吕惠卿等人诬告苏轼“讥斥先朝”,苏轼被贬南荒惠州,“岭南万户皆春色,会有幽人客寓公”(苏轼《十月二日初到惠州》);“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苏轼《食荔枝二首》之二),苏轼总能以审美的眼光将自己的生存窘境诗化、美化,找到当下生活的满足与惬意。绍圣四年(1097),62岁的苏轼被贬到“非人所居”的儋州,“大率皆无”的生活环境几乎把他推向生存的绝境,但苏轼随遇而安,“天其以我为箕子,要使此意留要荒。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苏轼《吾谪海南,子由雷州,被命即行……作此诗示之》);“我本儋耳人,寄身西蜀州”(苏轼《别海南黎民》)。“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苏轼《六月二十日夜渡海》),历经沧桑的苏轼已是“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其人生已实现了“无往而不乐”的逍遥境界。

东坡虽屡遭贬谪,身处逆境,却始终履险如夷,达观超然,以从容的心态面对贬谪生涯中的种种窘境与苦难,随遇而安甚至随遇而乐,成就了苏轼在黄州、惠州、儋州所创造的生命奇迹和人生境界。苏轼总结自己一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自题金山画像》)

超然物外,使苏轼以一种“随缘放旷,任意逍遥”的达观态度,在逆境中重新发现生命的意义、审视生命的内涵,从而乐由心生。

三、超然物外的快乐人生

吴熊和、萧瑞峰在《唐宋词精选》中说:“苏轼善于从普通的日常事物中,发掘出生活本身的诗意。同时还善于从富有诗意的生活中,提炼出某种富于启示的人生哲理。”

超然物外,体现了苏轼乐天知足的生活态度。纵观苏轼一生,政治上屡遭打击,生活中常临绝境,但无论环境何等险恶,他都能“乐在其中”。常乐无求,他以乐观与欣赏的心态对待自然,便“凡物皆有可观,皆有可乐”;他以乐观与豁达的心态对待生活,便“餔糟啜醴皆可以醉”;他以乐观与超然的心态对待世事,便没有美恶、去取、大小、祸福的烦恼。苏轼在《后杞菊赋》中写道:“人生一世,如屈伸肘。何者为富?何者为美?何者为陋?或糠核而瓠肥,或梁肉而墨瘦。……吾方以杞为粮,以菊为糗。春食苗,夏食叶,秋食花实而冬食根,庶几乎西河、南阳之寿。”苏轼在逆境中始终没有放弃对生活的热爱,故能化苦为乐。

现代社会,物欲横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我们应以超然的心态,静观喧嚣之美。“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战国策·苏秦始将连横》)我们应以超然,摆脱外界虚名浮利的诱惑。“雁过留声,人过留名。”(马致远《汉宫秋》)其实我们应明白:比名声更重要的是,回归到你自己,保留一种内在的从容和淡定,才能真正品尝到精神的快乐。可如今仍然有许多人忙于追逐名利、权势:一些高官出于对金钱的无限贪欲,贪污腐败层出不穷,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抛之脑后;一些知识分子扺制不住世俗利益的诱惑,学术造假、抄袭等屡见报端,学术的尊严被践踏。这些人快乐吗?他们不快乐。他们为名所累,为利所惑,在对“物”无止境追求的时候,恰恰忘记了人本身,最终一无所有,甚至丧失生命。苏轼的“超然物外”恰是拥有快乐的秘笈。

正因苏轼“超然物处”,故能在困境中求生存、逆境中求崛起、抑郁中求达观,在人生的舞台上荣辱皆忘,处变不惊,穷通得失淡然处之;面对多年的贬谪生涯,他看透人生却不厌恶人生,他追求解脱,却又始终对生活抱着乐观的信念。这就是苏轼的人格魅力,也是他留给后人宝贵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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