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奎
每每读到 《马说》“故虽有名马,祇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目光总是来回审视,逡巡不前:“祇”“骈”“称”之读音,句子的正解,究竟若何?
文章开头一段写千里马被埋没的原因,即“伯乐不常有”,而写得有声有色的却是千里马被埋没的终身遭遇:“祇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
那么,作为两个状语后置句前面的谓语动词“祇辱”和“骈死”二者是什么关系?是因为“祇辱”所以才导致“骈死”?还是先“祇辱”,后“骈死”?看似并列的句式,可两个分句的意义,颇耐人咀嚼。
所谓“骈死”,即“并列而死”,也就是成双成对地一群群死于槽枥之间;“骈”,即“两马并驾”。“祇辱”又是何意?人教版八年级下册语文第175页提供了一个注释,③:“祇(zhǐ):只是。 ”人教版语文八年级下册《教师教学用书》提供了参考译文,此句的翻译是:“即使是很名贵的马也只能在仆役的手下受到屈辱,跟着普通的马一起死在马厩里,不能获得千里马的称号。”结合这句话的翻译,显而易见,“祇”,副词,“只是”“只能”的意思,“辱”是“屈辱”“受屈辱”的意思。
教学文本和配套的教辅资料,在解释“祇辱”时,并没有像“骈死”的解释那样,从语法结构分析和句意进行分析,同一句式,其表达方式相去甚远。
这似乎不符合文言的构词特点,也不符合文学大家韩愈的用语习惯。那么,“辱”就是这个义项?“祇(zhǐ)”还有其他读音、意义吗?
带着这些疑惑,笔者查阅了互联网上的《汉典》,于是有了新的发现。
先说“辱”字。 《汉典》的解释是:“辱(rǔ),埋没。 ”提供的两个例句一个就是这句“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只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唐·韩愈《杂说四首》)”;另一个是《左传·襄公三十年》中的“使吾子辱在泥涂久矣”。在书架上,又发现了龙门书局出版、赵悦主编的《文言文完全解读》,书里有这样翻译:“所以即使有很名贵的马,也只是埋没,辱没在仆役的手里,跟普通的马一同死在马厩里,不以千里马著称。”此处,亦是把“辱”当作“埋没”来理解的。
而“祇”,除了音读“zhǐ”,解释为“正、恰、只”之外,也还有一个读音的三个义项,即“祇(qí)”:①地神。说文解字:“祇,地祇,提出万物者也。”如:“神祇”。②安心。《诗经·小雅·何人斯》:“壹者之來,俾我祇也。”郑玄·箋:“一者之来见我,我则知之,是使我心安也。”③大。《易经·系辞下》:“不远复,无祇悔。”
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词源》中,“祇”也有与“安心”相近的“安定”“安适”这一义项。
因此,笔者以为,这里的“辱”应该解释为“埋没”“辱没”,是叙说千里马现实的生存状态,若是理解为受“奴隶人”的“屈辱”,那么文章所表达的重心、作者的情感态度就有直斥“奴隶人”的意味,与后面之“骈死”很不和谐,更与作者的愤愤不平之意极不吻合。“祇”读音应为“qí”,意义为“安然”“安心”更接近“祇辱”在句中的含义。
将此句按照上述的意思,结合语境翻译如下:“所以,即使有很名贵的马,安然埋没在仆役的手里,(跟普通的马)一同死在马厩里,(而)不以千里马著称。”
正是因为“祇辱”,正是因为“骈死”,才有后面一句“不以千里称也”的无限痛惜之情!如果把“祇”解释为“只是”,只用“辱”与后面的“骈死”呼应,作者的感情就被严重弱化,语脉的顺畅也被断然阻隔。
北京大学吴小如教授在赏析《马说》时说,韩愈文章具有“以诗为文”的特点,“用具有诗的情调、韵味等特色来写散文”,“全篇几乎始终通过形象思维来描绘千里马的遭遇,只摆出活生生的事实却省却了讲大道理的笔墨,这已经可以说是诗的写法了”。除了“形象思维”的作用之外,笔者以为这篇《马说》所体现出的“一唱三叹的滋味和意境”,正是由于在文中使用了恰切的文言虚词,借助于长短不齐、错落有致的音韵形式等。像“策之”“食之”“鸣之”排比句自不必说,“祇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这一句子,其句式、结构整齐相对,读来朗朗上口,也隐含着韩愈为文之“以诗为文”的妙处,如果只把“祇”当作“只是”来理解,断然是不会产生这种“滋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