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 坤
(安徽师范大学,安徽 芜湖 241000)
白居易的诗以“俗白”著称,然而其内心思想却是相当复杂的。儒家思想可谓是白居易的启蒙思想,最早给他指明了政治上的目标,然而屡遭挫折后,儒家思想对白居易的影响越来越淡薄了。佛教思想自青年至万年之时一直对白居易产生着重要的影响,并在不同时期展现出不同的特点,形成不同的人生态度。
白居易早年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积极用世,儒家文人的特点表现得极为明显;受挫后则转向佛老思想寻求解脱,退而避祸,佛家隐士的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事实上,佛教的思想贯穿着白居易的一生,只是有一个由隐性发展为显性的发展过程,对白居易思想的影响也就越来越明显。
儒家思想是中国古代文人骨子里的思想,从启蒙教育开始就教育文人应积极入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建功立业为目标。白居易早期诗歌无不体现了儒家的用世情怀。白居易自贞元十六年举进士步入仕途时,就不遗余力地实践建功兴业、匡时救物的兼济之志。白居易一生所经历的坎坷和磨难以及对中唐社会现实的清醒认识,使他能站在更高的视角俯视现实社会人生,更深切体察和把握更广泛的社会人生本质。加之佛道思想因素的影响和其思想中“独善其身”价值取向的相互促发,促使他对社会人生的要求和原有的“兼济天下”价值信念因时间和境遇而不断调整和降低,不断淡化了功利色彩和原有的儒家功名利禄的执著态度,最终导致其闲适、知足的人生态度。
白居易的思想并没有一个绝对的分界线,但在不同时期表现出不同的特点。以元和十年被贬江州司马为标志,前期积极进取,富于社会政治批判精神,“兼济”思想处于主导地位;后期则是明哲保身,知足省分,“独善”思想居于上风。这是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处世原则的体现。
开始时,白居易也是有极强烈的入仕情怀,忠于职守,明言直谏,然而忠而遭斥,谏而不听,屡遭贬斥。儒家思想一直让人们进取,可是没有回答进取不成该怎么办的问题,更缺少对人生终极问题的追究。当白居易在仕途中屡次碰壁,他看到了充斥于其中的丑恶;当死亡的阴影急速落下,他感到了生的可贵与不易。他心中的理想主义、英雄主义色彩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庸人”的自我意识。于是他在现实中寻找欢乐与意义,让心灵放松,解脱身心。这样一直处于潜藏地位的佛教给了他很好的精神支柱,使他心灵上有了寄托,精神上有了安抚。事实上,白居易在人生早期奋发有为,高唱“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的同时,也已在心灵深处浮现出人生虚幻,惟事虚静的意识。
对于佛教各宗,白居易兼收并容,不执一宗,但影响最大的是南禅洪州宗。白居易与马祖道一禅系人物交道甚多,早年在长安为官时就拜在马祖道一的大弟子兴善惟宽门下,多次问法,自称多次受益,后在江州时结交了智果,晚年又结交了智如、如满等禅师。他与禅师们有很多次交往,自言“交游一半在僧中”,禅宗典籍《五灯会元》甚至将他列为马祖道一洪州禅系中,如满禅师的直接法嗣。与禅师们的交往,使其深受佛禅思想影响,其中影响最深的就是洪州禅的“平常心是道”的思想。
“平常心是道”是禅宗六祖慧能的再传弟子马祖道一所提出的禅宗修习法门。所谓“平常心”,就是一种寄寓在普普通通的日常生活中的世道之心。“平常心是道”这一禅法特别注重于“平常”,也就是日常生活本身,也就是以一种平平常常的心来对待平平常常的事。
白居易对佛理并没有深入的研究,用适用主义的态度对待它们,合则留,不合则弃。参禅悟道是他追求闲适生活的手段。他接受佛教思想的特点是,从单纯的理论兴趣到更彻底的转向了直接的人生问题,更全面的根据佛教思想来检讨和引导自己的人生意识,同时也更熟练的将佛教思想与其它思想协调起来,使之更自然的融入士人的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追求,在自己的人生问题上,他又借佛教思想来寄托。
苏辙在其《书白乐大集后二首》中这样评论白居易:“乐大少年知读佛书,习禅定。既涉世,履忧患,胸中了然照诸患之空也。故其还朝为从官,小不合,即舍去,分司东洛,优游终老,盖唐世十大夫达者如乐大寡矣”。
白居易的诗以语言通俗平易、情调淡泊悠闲见称。他自称“诗成淡无味,多被众人嗤”(《自吟拙什有怀》),与中唐崇尚雄奇怪异的审美取向大相径庭。从白居易的《长恨歌》和《琵琶行》两诗来看,语言清朋,音韵浏亮,可见白居易驾驭语言的水平很高。他的闲适诗则平易浅俗、本色自然随见随感,用含有诗的节奏、韵律表达,这种“春来学自青”的自然之境也正是禅宗审美境界的表现。据《五灯会兀》记载,“问:‘如何是学人着力处?'师曰:‘春来学自青,月上己大明。 ”,又石:“僧问:‘如何是学人用心处?'师曰:‘用心即错。”,意思是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白居易钟情于本色大自然的审美境界,不光表现在诗歌的语言风格上,同时也体现在对音乐等艺术的描写上。白居易晚年的诗中有很多对琴曲的描写,同样弃欢淡远平和、清冷浏亮的乐曲,可作为其趣味的印证,如“清冷由木性,恬澹随人心。心积和平气,木应正始音。”(《清夜琴兴》);“蜀桐木性实,楚扮音韵清。调慢弹且缓,夜深一数声。入耳淡无味,惬心潜有情。自弄还自罢,亦不要人听。”(《夜琴》);“闻君古泳水,使我心和平。欲识慢流意,为听疏泛声。西窗竹阴卜,竟日有余清。”(《听弹古泳水》)在清冷、恬淡、平和、韵清的音乐声中,我们俨然可以看到木色大然、不假雕饰的诗人,陶然自得于格高韵古的旋律,流露出俯仰自得的禅悦之情。
在佛学里,竹是一个承担无限禅机佛理的载体,能很好的体现佛学思想。“青青翠竹,总是法身”、“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等等,这些古人的禅诗里,竹与禅高度融合,寄托了深刻的禅理。白居易特别喜爱竹子,其咏竹诗在唐代诗人中也是最多的。其中以“竹”为题的咏竹诗就有22首。白居易的佛教思想在后期思想中又占了极其重要的地位,“竹”这个意象必然会成为诗人抒发佛家思想的载体。
白居易深受南禅宗“平常心是道”的佛禅思想的影响,以一种平平常常的心来对待平平常常的事,很关注日常生活的点滴,这同样反映在咏竹诗上。《湓浦竹》曰:“谁肯湓浦头,回眼看修竹。其有顾盼者,持刀斩且束。剖劈青琅玕,家家盖强屋”,描写竹多盖房的现实。《食笋》曰:“此州乃竹乡,春笋满山谷。山夫折盈抱,抱来早市鬻”、“置之炊甑中,与饭同时熟”,描写最平常的吃饭问题——吃竹笋。
综观白居易的一生,他曾经希望建功立业,但不像杜甫那样热衷、执着,受挫后,也并没有像陶渊明那样在世外桃源隐居起来。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受禅宗“平常心是道”思想的影响。白居易以一种“平常心”对待人生,对待生命,对待生活。由平常心出发,他对人生追求平安适意,不求成功发达,只是定位于做一个平凡普通的人,这也是其诗歌“俗白”特点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