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勇敢的“80后”世界——马小淘论

2014-08-15 00:54
文艺论坛 2014年3期
关键词:翩翩都市小说

行 超

作为“80后”代表作家的马小淘,自出道开始便显示出与其他女作家迥异的文学特质:她的作品从不顾影自怜、愁云满目,而是以一种自信而果敢的文字风格,树立起她与众不同的特色。马小淘1999年出版随笔集《蓝色发带》,2005年出版长篇小说《飞走的是树,留下的是鸟》和短篇小说集《火星女孩的地球经历》。如今,马小淘的文学生涯已走过十余年的时光。在这十余年中,马小淘同大多数“80后”一样,经历了从懵懂少年到社会人的蜕变。从书写校园生活到侧面反映房奴、社会压力、情感危机,在十余年的磨练中,马小淘的文字变得越来越丰满、越来越复杂,而不变的是其文字中自由、自信、勇敢、洒脱的能量——而这,正是马小淘作品最珍贵的部分。

一、消极的无为与温暖的抵抗

马小淘小说的主人公是清一色的女性,或者应该称其为女孩——即使是26岁的“剩女”冷然、“家庭主妇”温小暖、“第三者”林翩翩……她们的单纯、直率、善良,让你不忍给她们加上那个社会化的称谓:“女人”。的确,与那些稳扎稳打、八面玲珑地在社会中如鱼得水的女性相比,她们更像是尚未长大、浑身释放着天性和自我的“女孩”。

在中篇小说《你让我难过》中,外形的柔弱和行为举止的果敢“杂糅得宜古宜今”的林翩翩无意中成了钟泽婚姻的第三者。然而,面对钟泽的数次示好,林翩翩非但没有趁机要挟或索要“合法身份”,反而是劝他“早点回去”。既不依赖他,也不在心里委身于他。钟泽几次问她其中的原因,她只说:“我怕做错,怕承担沮丧,所以不作为。”也许正是林翩翩的与众不同吸引了钟泽,她的独立、清高和面对爱情时超乎常人的理性、无动于衷,都让钟泽感到那么捉摸不透,因而充满了谜一般的诱惑。事实上,林翩翩并非不在意钟泽,当她在剧场的黑暗中目睹了钟泽与妻子两人和谐而恩爱的场面时,她感到怅然若失”,“演了好多年的超脱和大气,忽然就有点演不下去了”。说到底,林翩翩的超脱大气,不过是她对爱情和对他人的不信任,她害怕跟包括钟泽在内的任何一个男人建立一种相互依赖的亲密关系,这种关系让她觉得太低眉顺眼、太没有自我,仿佛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一切都被掌握在别人手里,因而太脆弱、太危险、太容易在一瞬间灰飞烟灭。相比拼命追求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幸福,林翩翩更害怕的是失去。“爱情走家串户,很少在哪长久驻扎”——这是她对爱情的理解。小说最后,马小淘让林翩翩自己说出了她这种性格的缘由,“我爸爸车祸的时候,车里还有一个女人。她没死,也没来参加葬礼。妈妈大概知道,我不知道她是谁。”

中篇小说《毛坯夫妻》是马小淘最出色的作品之一。小说成功塑造了一对堪称“蚁族”的小夫妻——雷烈和温小暖。在表现社会压力、夫妻关系等方面,这篇小说都呈现出一种不流于俗的深刻,也显示了作为作家的马小淘的蜕变。小说中,丈夫雷烈朝九晚五,拼命赚钱养家,而妻子温小暖则天性散漫,因不满公司的考勤制度而“炒”了老板,从此做起了家庭主妇。但她又是一个完全不合格的主妇——晚睡晚起、黑白颠倒,整天无所事事,所有的活动不过是陪家里的四只猫、漫无目的地网购和有一搭没一搭地研究做饭。雷烈和温小暖从大学开始恋爱,毕业后一起攒钱在北京五环外十五公里的地方买了房子,却因为手头没钱,最终只装修了厨房和厕所两个房间。于是,就在这个简陋的毛坯房里,两人开始了共度余生的婚姻生活。结婚后,感情用事丢了工作的温小暖逐渐被竞争激烈的社会所淘汰,她倒也落得清闲,每天“三个饱,一个倒”,“不管白天黑夜,抱着猫躺在大床上”。于是,“千斤的重担雷烈不得不一肩挑,周一到周五天天上下午,忙得屁滚尿流。月入四千多,还两千房贷,剩下两千吃饭、坐车、交杂费、买猫粮……月月所剩无几甚至精光”。在雷烈心中,温小暖“恐怕更像他的女儿,可爱的,纯真的,任性的,让人恨铁不成钢的,心头一紧气不打一处来的女儿”。其实温小暖并非没心没肺,不知道雷烈的辛苦。当她听到雷烈在梦中反复叨咕着“不行……我还要赚钱”时,她几次难以自持地“湿了眼眶”,却只敢在雷烈熟睡时对着他的侧影说:“师哥,因为有你的庇护,我虽然没工作,却没受一点委屈。”

温小暖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自尊:即使赋闲在家,也要乐得其所;即使在背后默默流泪,也不能让包括雷烈在内的任何一个人看到自己的脆弱。上学时成绩优异、相貌出众的温小暖何以变成现在这样一个足不出户、无所事事的家庭妇女?也许正是人生之路太过顺遂,对压力和竞争的恐惧一步步摧毁了她。她厌恶竞争,同时对物质生活的要求亦很淡薄,于是干脆心甘情愿地将这世界拱手相让。躲在雷烈背后的温小暖,跟躲在冷酷面目后面真实的林翩翩一样,都是以一种最消极的不作为,保护着自己那奇怪却无比强大的自尊。大多数时候,马小淘小说中这些“无为”的女孩都会选择放弃或逃避她们所惧怕的压力和不可知的未来,她们或像温小暖一样干脆缴械投降,躲进自己的安乐窝;或像林翩翩一样,一复一日地用坚强伪装和冰冻自己那颗脆弱的心。她们的“退”并不为“进”,她们的“守”也并不为“攻”,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中,这样一群女孩子显得那么可爱、那么特立独行,那么值得珍惜。

显然,马小淘对这些女孩有着某种偏爱。在小说中,她们的“无为”和逃避并非由于自身能力的缺陷,而是她们爱好自由、反对束缚的天性所致。《你让我难过》中,与林翩翩性格完全相反的是她最好的朋友戴安娜。戴安娜与男友冯铮纠缠七八年,每次被伤透了心,却还是下不了狠心跟他分手,即使明知林翩翩是因为看到冯铮和其他女生在一起而砸了他的车,戴安娜还只是一句淡淡的:“下次别那么冲动了。或者别砸那么狠,我们没什么钱。”戴安娜的做法代表了现代社会中大多数女性面对情感危机时所作的选择,林翩翩何尝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心甘情愿地跟一个男人死磕一辈子,但她做不到,父亲死时车里的那个女人让她此生再也无法全然地相信男人、相信爱情。林翩翩性格中所有的怪异,其实为的不过是自我防御,她希望以此抵抗爱情对自己的全面入侵,抵抗这背后可能潜藏的种种危险。

与林翩翩相比,温小暖所做的则是另一种抵抗。小说中,雷烈前女友沙雪婷过的无疑是世俗社会中大多数女人所向往的那种生活——装修奢华的别墅、一丝不苟的妆容、永远精致的食物,每天的生活“无非是购物填充衣帽间,监督阿姨内务,或者还有打牌,或者还有看戏”。温小暖却全然无动于衷,她丝毫不羡慕沙雪婷贵妇式的生活,面对对方有意无意的讽刺和中伤,温小暖只是“以不卑不亢接住了活力,没有想象得剑拔弩张”,“以抡圆了的实在抵住了沙雪婷磨碎的敌意”。在沙雪婷豪宅之外更广阔的现实生活中,温小暖用自己清瘦的身体和营养不良的模样抵抗着无处不在的物质的侵蚀。她的抵抗毫不费力,甚至可能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抵抗”的存在,她只是安之若素,正是这种安之若素,可以轻易摧毁任何伤害她的现实。小说最后,一度因温小暖的不成器而烦恼的雷烈忽然“觉得有些亏欠”,“他仿佛看到了她若隐若现的翅膀,他看到了她的灵魂轻盈而自由,他感受到她的飞翔。多年前他追她时她是这样,如今她还是这样,只要最本质的东西不变,她就是宝贵的”。这样一个不修边幅、不思进取的女生被马小淘描写得如此可爱,她的可爱正在于她最宝贵的本质,这本质难得地没有在物质社会中被消磨殆尽。雷烈跟大多数读者一样,逐渐认可了温小暖的生活方式,并最终以自己的行动保护着她的懒散邋遢、与世无争。

二、日常语言的复苏

与大多数以青春文学出道的作家不同的是,马小淘的青春似乎没有那么多的“颓废”“忧伤”“残酷”。在她早期的作品中,不管是描写高中生心中懵懂情愫的《她们他们》《十年》,还是描写广院学生生活的《飞走的是树,留下的是鸟》,其间都充斥着一种温暖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日常底色,全然不见“80后”青春文学常见的阴郁氛围。在近期的作品中,马小淘依旧延续着这一基本写作原则。她的长篇小说《慢慢爱》和最新出版的《琥珀爱》、短篇小说《春夕》《你让我难过》《毛坯夫妻》,描写的都是都市男女的小情小爱。他们在太过复杂的现实社会中经历种种挑战,以单打独斗的勇气面对着接踵而至的困难,也许是出于某种美好的寄托,马小淘无一例外地给了这些人物较为温暖或不失希望的结局。

与内容情节的相对单一截然不同的,是马小淘小说语言的鲜明特色,从某种意义上说,恰恰是这种独特的文字风格构成了马小淘小说的独特性。1919年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白话文的语言标准逐步创立。白话文的概念是相对文言文而言的,是以现代汉语口语为基础,经过加工的书面语言。新文化运动催生了欧化语言,在翻译、学习西方文学的同时,一些作家的文学语言中出现了被动式、倒装句等汉语中本来不存在的句式。与此同时,在审美倾向、美学追求等方面也明显受到西方的影响。此后,中国文学语言标准逐渐形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两大倾向始终主导着中国文学语言的发展与变化:其一是中国古典文学语言,其二是欧化语言。

新世纪以来,成长于互联网时代的“80后”在价值观念、审美方式等方面均与前辈发生了某种程度的断裂。在“80后”文学中,个人经验的缺乏使他们格外重视对语言的锤炼,不管是韩寒的犀利幽默还是郭敬明的华丽堆砌,都在某种程度上显示了“80后”对语言的重视。与此同时,网络语言的出现及其无处不在的影响力,也或多或少地影响着“80后”文学语言的建构。在一片追求华丽与唯美的“80后”文学中,马小淘的语言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正在于其回归日常语言的勇气以及这种语言背后所携带的自信和力量。且看一例:

苍天啊我的大地,那著名的博士道行太深,我偷看了一眼就已经一蹶不振!你确定能和这个人拥抱吗?你有勇气和他拍合影吗?就算大众审美再见仁见智,他那副伐薪烧炭南山中的样子也太客气了吧!脸像工业城市污染过度的天似的,又阴郁又沉重。那枯朽劲儿,简直是鬼见愁,再长点青苔也不奇怪。我知道其实你也挺可怜的,这么多年装作幸福戳在一段苦恋里。又漂亮又聪明好家世好成绩,真敢追你的男孩也没几个,都畏畏缩缩直接去找二线的姑娘了。可是你不能这么自暴自弃,碰上个不要脸死往上冲的就不假思索没了脾气。爹妈把他生得那么丑,凭什么你要给他第二次机会?

这是长篇小说《琥珀爱》中女主角萧宵的好友钟燕燕的一段话。这段文字中扑面而来的尖刻、讽刺使钟燕燕伶牙俐齿、快人快语的形象很快显现了出来。事实上,马小淘的每部小说中几乎总有一个像钟燕燕这样的女孩——《春夕》中的江小诺、《你让我难过》中的林翩翩、《毛坯夫妻》中的温小暖、《慢慢爱》中的冷然……很明显,马小淘对这种犀利、密集、近乎狂欢化的语言情有独钟,并且驾轻就熟。她善于用生活中常见的事物比喻与之完全不相干的对象,以此迅速取消被比喻对象的陌生感、神秘感,使之迅速回归日常生活。如上述文字中“脸像工业城市污染过度的天似的”“再长点青苔也不奇怪”,又如,“月亮只有一牙,薄得像缺钙人的指甲”(《毛坯夫妻》)、“我身上残存着几个男人留给我的坏习惯,除此之外就是青春散场后的一地果皮纸屑”(《慢慢爱》) ……

此外,拟人手法的运用在马小淘的小说中比比皆是,如“这一跨出国门,思念也水土不服地狂躁起来”(《春夕》)、“那辆属于冯铮的夏利低眉顺眼又确凿地停在门前”(《你让我难过》)。与大多数拟人句不同的是,马小淘的拟人不仅赋予没有生命的对象以某种人的特质,同时还会使其带有某种情感色彩,这让她的语言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生活化的语言习惯、生活化的日常场景是马小淘文学语言的母体,她抛开了僵化的古典语言、古典美学以及陌生的欧化语言、欧化审美,将文学回归日常层面。她的文字不矫情、不做作,每一句都是重拳出击、直捣人心,因此也更加具有活力和生命力。

不过,对狂欢化语言的过度使用在某种程度上也制约了马小淘小说的进一步成长,在她的小说中,语言往往是“放”有余而“收”不足,这首先导致了小说人物形象的同质化。同时,日常语言的狂欢化使用在一定程度上对小说本身的故事内容产生了挤压,这种影响在长篇小说方面凸显得尤为明显。长篇小说《慢慢爱》讲述了一个非典型“剩女”的故事,女主角冷然站在26岁的关口上,面临着事业和爱情的双失意,在初恋男友、前男友、追求者中徘徊不定。对爱情与婚姻的过分谨慎让她始终不愿意轻易地找个人去依靠,不愿将自己独立的人生交付在任何一个人手中。然而同时,接踵而来的困难也常常让她措手不及,希望能有人在身边给予支持。与之类似,在马小淘最新的长篇小说《琥珀爱》中,女主角萧宵与男朋友冷朗经历了长达数年的异地恋,萧宵的追求者武熙沛的捣乱险些葬送了两人来之不易的恋情,面对冷朗毫无征兆的人间蒸发,萧宵只身前往他所在的国家——西班牙,但这仅仅是一场属于萧宵自己的孤独之旅,她最终也没能放下自尊去找冷朗,当面锣对面鼓地问个究竟。小说最后,萧宵为爱自杀,险些丧命,冷朗回到萧宵身边,两人消除误会,重归于好。马小淘在小说中事无巨细地描写了异地恋的美好与酸楚,然而总体而言,我们看到的依然是一个美好得过于简单的爱情故事。

对马小淘文字的期待让我不得不吹毛求疵,不管是《慢慢爱》还是《琥珀爱》,两部小说的内容、结构都较为简单,很大程度上可以算是一个拉长版的中篇小说。两部小说均选取第三人称全知全能的视角,一个共同的特征是,叙述者过多地参与故事,作为叙述者的作家太急于将故事明白示众,这对小说人物本身的成长是不利的。此外,小说对于人物形象的塑造过于依赖人物语言,而非行动。这使得小说再次呈现了“80后”文学的通病——主观陈述干扰了客观呈现,个人表达溢出了故事内容本身。就这一点而言,中篇小说《毛坯夫妻》显然要出色得多。

三、一种新的都市感

作为一个拥有悠久农业文明发展历史的社会,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中,“乡土文学”和乡土小说”一直占有着难以撼动的主体地位。从鲁迅到沈从文,从孙犁到赵树理,农业文明社会的审美意识、价值取向始终影响着乡土作家的创作。与之相比,都市文学于中国文学来说,似乎一直都处于一种相对弱势的地位。直到上世纪三十年代,茅盾的长篇小说《子夜》问世,其中对上海资产阶级人群及其纸醉金迷的生活细节的刻画,表明中国现代文学开始逐渐关注都市人和都市生活。几乎是在同一时期,刘呐鸥、穆时英等新感觉派作家运用蒙太奇、心理分析等写作方式,表现了现代都市人对外部世界的感受与印象。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张爱玲无疑是都市文学的集大成者,她笔下的上海能美能丑、亦俗亦雅,其细致入微的描写使她的作品最终抵达了城市的肌理。可以说,对于中国文学来说,都市文学虽然不曾占据主导地位,却始终有着一条微弱而清晰的发展脉络。

进入新时期以来,现代化和城镇化的发展使都市文学迅速崛起。不管是表现现代化进程中城市经验的现代派小说,还是表现市民生活庸常细节的新写实主义,几乎每一个重要的文学事件与文学思潮都与都市的发展息息相关。直到世纪之交,成长于改革开放时期的“80后”登上文学舞台,进一步刷新了都市文学的意义范畴。与前辈作家不同的是,大部分“80后”从出生到成长,一直拥有着相对完整的都市生活经验。对于他们来说,都市是自己生活的空气,乡村与乡土反而是有隔阂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资本与市场的迅速扩张,更让他们成为了现代化最大的受益者与受害者。他们一方面体会并利用着现代化的种种便利,另一方面又被现代化裹挟,无意中被物质与资本牵着鼻子走。日新月异的生活让他们甚至失去了思考的时间和空间,在他们眼前,世界在这一秒是这样,下一秒可能就完全变了。因此,“80后”对都市最直观的感受便体现在资本符号上,“80后”文学中的都市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主要体现在其文本中对物质符号的堆砌。最典型的例子来自郭敬明。在他的小说中,随处可见的是LV、GUCCI、PRADA、水晶杯子、蚕丝抱枕、恒隆广场、新天地……这些符号无不指向一种小资的、物质的生活方式,以此体现“都市感”显然最简单方便,却也因此流于肤浅。

然而,同为“80后”的马小淘作品中则呈现出一种完全不同的新的都市感。这种新首先体现在审美意识的革新。在小说《毛坯夫妻中》,信仰“女人就应该雍容华贵,享受浪漫”的沙雪婷代表着传统意义上对美和财富的理解。沙雪婷的家“装修走得也是浮夸恢宏的欧式古典路线”,家里用的是“硕大的吊灯、整齐的壁灯”“镶金边的盘子”“蕾丝台布”,而沙雪婷自己则无时不刻地保持着“那种严阵以待的庄严,那种气壮山河的矫情,那种永远像在朗诵的强调”。显然,沙雪婷所代表的是一种典型意义或传统意义上的中产阶级审美,与她同龄的温小暖则完全不属于这种审美体系,她可以随意地穿一件T恤、一条皱巴巴的裤子出门,甚至可以在一间毛坯房里安然自得。在沙雪婷面前,温小暖多少显得有些“后现代”。

如果我们继续深究,不难得出,沙雪婷的附庸风雅和惺惺作态与郭敬明用物质符号堆砌的“都市感”一样,是一种生硬的叠拼。他们时刻需要用华丽的外表、深奥的词汇武装空虚的自己,而温小暖,她的随性来自她内心深处的自信和笃定。温小暖上大学时也曾经“几乎全部的生活费都换成了各种穿戴”,“为了一双靴子一个月吃食堂里最便宜的饭”,但是,在辛苦地赚钱和自由地享受贫穷这两者间,温小暖坚定地选择了后者。大多数人会向开始的雷烈一样,对她这种不思进取的行为恨铁不成钢,然而,面对以沙雪婷为代表的丰厚的物质享受,温小暖却能完全不为所动,这绝对是一种难得的淡然与气魄。

《毛坯夫妻》中的温小暖实际上代表了现代都市中一部分年轻人的审美,成长于都市的他们开始逐渐对物质和现代化有所警惕,他们反感沙雪婷式的虚伪,追求回归自我,追求轻松而舒服的生活方式,更追求自己心灵和精神的自由。在他们眼里,沙雪婷跟她的所有物质一样,显得那么土、那么俗、那么老气横秋。

除此之外,马小淘小说的“都市感”更多体现在其中人物所传达的价值观上。马小淘小说中描写的多是恋爱中的女孩,她们爱得真诚却不失自我,即使偶尔在爱情中被心魔所困,却总能适时地找回自己。在《春夕》 中,女主角江小诺无意看到了男友钟泽钱包中的一张女孩的照片,有碍于自己那强大的自尊,江小诺迟迟没有开口发问,然而,好奇、嫉妒却时时纠缠着她。小说最后,江小诺“决定放开春夕,也放自己一马”,她终于想明白了,“春夕再厉害,她的王朝已经覆灭了。甭管现在登基的是世袭贵族还是农民起义,反正天下在手,甭管钟泽是不是前朝忠民,他还是要识时务地活在新时代”。《你让我难过》中,林翩翩深知自己的爱人钟泽是有妇之夫,在深得钟泽喜爱的情况下,她既不逼钟泽离婚,也不甘愿做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三儿”,她厌恶做钟泽妻子的“替补队员”,甚至为了区别与她,彻底改换了自己的穿衣风格——她要的只是一份独立的爱情,一份“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的关系。在小说《琥珀爱》中,萧宵对男友爱得如此激烈:“我想知道他埋在哪里,我要买下他旁边的墓地,要在人生结束时重新回到他身边,埋在他旁边的位置,在来世或许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要赚好多钱,攒下来留给一个掘墓人,让他把我的骨灰塞进他的坟墓里。没命之后,我们的粉末融在一起,摆出相依为命的姿态,他不愿意也得愿意。人生最后的灰烬里我将心满意足得到最后的幸福。下一世,我还要遇见他,我要紧追不舍,张大嘴说清一切,让他知道崭新的我爱他,上一个轮回里也一直爱着他!当然爱一辈子爱崩溃了也不是不可能,等不到最后掘墓人动手,我可能趁着哪天月黑风高就自己把他的坟扒开,咬牙切齿,挫骨扬灰,你这个王八蛋,怎么可以那么轻易离开我!而后留一把骨灰,回家像冲芝麻糊一样一勺一勺喝掉。”找不到爱人的萧宵虽然无助、无望,却并没有轻易放弃,她不甘心就此放开深爱的冷朗,放开这段多年的爱情。然而同时,萧宵绝不因此放低身段,她不会哭闹,不会求和,也丝毫没有变得卑微,而是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迎接自己的爱情问题。

不管是江小诺、林翩翩,还是萧宵,马小淘小说中的女性对爱情的态度是都真诚、果断的,然而,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不变的基础上,那就是对自我的坚持。她们希望将爱情或者与爱人的关系掌握在自己手中,即使迫不得已要放弃爱情,也决不能丢掉自我,即使是输也要输得漂亮。她们爱得痛快,爱得独立,绝不爱得卑微,爱得渺小。显然,这是一种现代的、都市的、女性主义的爱情观和价值观。这种价值观背后所透露的,正是一个成长于现代都市的“80后”所特有的强大的内心世界:那么独立,那么勇敢,那么自信,那么洒脱。

猜你喜欢
翩翩都市小说
翩翩蝶舞、静谧时光
潜行水下 畅游都市
翩翩
那些小说教我的事
无题(1)
穿越水上都市
威尼斯:水上都市
都市通勤
翩翩荷叶舞动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