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起的火焰

2014-08-15 00:43:32长安大学
四川文学 2014年18期
关键词:栗子同桌

长安大学 龚 辰

书、衣服、日用品、杂物。杨青桃很快装箱,拉上拉链,抽出拉杆。她对于理箱子再熟练不过了,这是她的家常便饭。当然了,如果你在一个月之内要换四个住处:妈妈家、爸爸家、爷爷家、外婆家的时候,相信你也可以迅速熟练地整理箱子。

杨青桃现在就准备从外婆家到妈妈家去住。青桃的爸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婚,现在她爸爸早已又有了一个家庭,还有一个小男孩,是青桃的弟弟。妈妈开了一个小小的栗子饼店,青桃需要经常去帮忙,可是最近半年店里的叔叔已经和妈妈开始筹划结婚的事情了。爷爷奶奶不喜欢她,因为她从小瘦弱,不会甜言蜜语,也不会撒娇讨好,老人不喜欢这样太沉默的孩子,爷爷说她像一只桀骜不驯的孤单单的小兽。外婆心里倒是爱青桃的,可是外公去世早,外婆的身体也不好,她老人家自己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哪里还顾得上青桃。所以,青桃就像一只皮球,每个月被大家轮着踢,她早已习惯和接受这样寄人篱下的憋屈,所以她更懂得沉默和隐忍。

今天是个冬天的周末,巷子里的居民大都还睡着,外婆早早起来,在客厅等着青桃,她颤巍着把手里的鸡蛋塞到青桃手里,说:“桃儿,吃了再走吧。”青桃听话地接过来,剥壳,吃掉。外婆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抚了抚青桃袖口上的灰,于是那叹息就融进了轻轻的摩擦声中。外婆又颤巍着向厨房走去了。

巷子里安安静静的,青桃拖着行李箱走在窄窄的路上,箱子的轮子和粗糙的路面摩擦,发出巨大而尖锐的声音,颇为刺耳,很快就有临街的窗户被粗暴地推开,冲她喊:“喂!大清早让不让人睡觉!吵死了!”青桃看了那人一眼,默默地把拉杆合住,用侧面的把手提起箱子,箱子很沉,青桃提得很吃力,踉踉跄跄地慢慢走了。那人很满意地关上了窗户。

青桃有妈妈家的钥匙,这也是她唯一的一把钥匙。

妈妈不在家,她已经在店里忙着煎栗子饼了。青桃把箱子拉到小卧室的墙角,摸摸卧室里的床和书桌,这之前是她的,但是,妈妈也马上要结婚了,青桃也不知道,这间小小的卧室还会不会是她的。她有点难过,眼泪涌上眼眶,但她极力忍住了。最后,青桃还是选择顺着墙坐在地上,她喜欢这样坐,可以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眼泪太不值钱,也太没有用,除了自己,没有人接受这样廉价的液体。

擦干泪之后,青桃到阳台上去,那里晒着很多小小的毛栗子,她拿了簸箕一个个挑选,把有虫眼的和被雨水浸坏的都挑出来,把那些大小一致皮壳光光的毛栗子都集中起来,一会就要送到妈妈的店里去,今天周末,买栗子饼的人会比平时多。

挑好栗子之后,青桃就回到房间里去写作业。青桃的成绩一直很好,前不久的分班考,她就考进了高三的重点班,她在学校也很乖,还是班上的团支书,同学喜欢她妈妈的栗子饼,但她却害怕同学一见她就提起栗子饼,仿佛她就是栗子饼的另一个名称。她像是一只黑色的绵羊,闯进了一群洁白的羊群中,身边都是各方面优秀和家庭幸福美满的同学,她唯一优异的成绩也不能让她自信起来,她从不主动说话,课堂上就算是被提问,也总以同桌才能听见的声音作答,而课间,她除了埋头做题,就只会戴上耳机趴在桌上。很多时候,她竟恨不得自己是个空荡荡的影子,谁也看不见。可是,有一个人却恨不得天天见她,这个人每天都会绕路去栗子饼小店,青桃若在,他便买上一斤,青桃若不在,他便悻悻地离开。

沈杨是她从高一到高二两年的同桌,是一个瘦瘦白白、干干净净的男生,有着清秀的五官,略带着一点娘气的奶油小生。班里的宣传委员和文艺委员因为他差点都撕破脸皮了,可沈杨还似乎毫不知情一样,对于那两个女生的频繁暗示熟视无睹。沈杨心里其实是有喜欢的人了,没错,这个人正是杨青桃,他总是和青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看,我们名字里都有杨字,说不定我们真的有缘是一家人。”青桃总是不理他,尽管他是班里买栗子饼买得最多的人,也是知道青桃最多秘密的人。

其实青桃是绝对不会自己把家事拿出来说的,至于沈杨是怎么知道青桃这些事的,完全是沈杨自己下的功夫。他很多次提出送青桃回家,青桃都冷冷地一口回绝,他实在没有办法。青桃除了周末,很少在栗子店露面,沈杨想要摸清青桃的住址,就悄悄跟踪了青桃。可是当他跟踪的次数多了,就发现青桃常常拖着箱子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过几天再拖着箱子离开,这让沈杨非常纳闷。有一次,沈杨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就跳出来拦住了正拖着箱子的青桃。青桃看见他出现,十分的尴尬,她涨红了脸,却又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只得装作平静地说:“你拦着我做什么?”沈杨就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总拖着箱子,还有,你到底住在哪里?”青桃憋了半天,说:“这和你没有关系。”说完绕过他要走。沈杨眼见青桃生气了,慌忙拉住她:“好青桃,你别生气,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青桃停住,也不再说话,沈杨知道,这是青桃原谅他的意思。其实青桃也记得沈杨的好,沈杨这两年来几乎天天早上给她买早餐,青桃有时候没钱了,真的是连早餐都省了的,但沈杨总会给她带,虽然沈杨是因为喜欢她才这样,但无形中倒也帮了她不少,她记着,还是很感谢沈杨的。

沈杨趁机拉拉青桃的袖子,说:“青桃,你就告诉我嘛,好不好?我保证不会让别人知道。”

青桃想了想,过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我每个月都要住四个地方,都是暂住,我没有家。”

沈杨听得目瞪口呆,虽然他算不上什么富二代,但也是小资家庭长大的,从来没有想到青桃的生活悲惨得胜过电视剧。这样一来,他更加心疼青桃了。沈杨做的所有,青桃都默默告诉自己那是欠沈杨的情,早晚有一天,她一定会还的。青桃并不希望沈杨再为她做什么,她不喜欢沈杨,她心里那个真正的王子,叫姜喻。

姜喻是班上的体育委员,和他的职务一样,姜喻是个很阳光的男生,有着女生最爱的小麦色肤色,留着清爽的小寸头,打得一手好篮球。他总会在周末的傍晚骑着他那辆白色的山地车来买一斤栗子饼,因为他的妈妈喜欢吃。

姜喻和他的山地车像一阵白色的风似地刮到小店门口,一个潇洒的漂移停在柜台前,他常穿白色或者灰色的运动T恤,展现出健壮年轻的肌肉,他长长的腿从踏板上伸下来,撑在地上一点都不吃力,然后潇洒地从裤兜里掏出钱,眼神炯炯地等待青桃递给他精心包好的栗子饼,然后漾满笑容地对青桃说再见——这样一连串的动作深深地印在青桃脑海里。

傍晚,妈妈不会在店里,只有叔叔在后厨忙着揉打明天需要的面饼,青桃总会在姜喻快要来之前,偷偷地将要给他的栗子饼在油锅里重煎一遍,这样,栗子饼又像被赋予了新生,金黄的,热热的,酥酥的,散发着栗子粉特有的甜味和芳香。递给姜喻的时候,栗子饼透过塑料袋传递的热量就像她的脸颊,烫烫的。青桃心里总是不愿收姜喻的钱,每次接过来的时候,都像抽了她一耳光。谁也不知道,青桃永远坐在教室里那个靠近窗边的座位,也是因为那里可以看见姜喻每天晚自习前打篮球的身影。可是青桃始终不敢妄想,她不是公主,但姜喻一定是王子。

日子一直这样平静地过着,沈杨依旧喜欢着青桃,青桃仍然为她的王子卑微地煎着栗子饼。直到这天,有人打破了这种平静。

下午小测试结束后,爸爸打来电话,让青桃过去吃饭。

青桃刚进门,看见沙发上坐着多年未见的三伯和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女孩打扮得很时尚,耳朵上带着长长的粉色流苏耳环。那女孩看见普普通通的青桃,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屑。

爸爸说:“青桃,快过来。这是你三伯的女儿,你的堂妹杨萧然,她一直在北京上学,因为高考刚转回来,就转到你那班上的,明天就去上课了,你可要照顾好妹妹啊!”杨萧然站起来,冲青桃点点头,眼神里仍然是那一股神气劲。青桃也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阿姨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了,看见青桃木头般杵在那,心里就没好气,借着端东西,从青桃面前过时用胳膊肘把青桃挤开,满脸漾着笑对三伯说:“三弟,来,吃点水果。对了,我听杨志说你又升职了,该改口叫杨部长了,是不是啊?”“嫂子客气了,我哥又在您面前抬举我了,不过是个副部长而已,哪里算得上升职。”

晚饭的饭桌上,爸爸和三伯推杯换盏,阿姨见缝插针地拍着马屁,听着他们过分的客套和生分的对话,大人之间的主题,总让青桃感到恶心。

青桃坐在爸爸和阿姨的儿子小虎旁边,席间青桃和小虎的筷子伸向了同一块青椒皮蛋,青桃愣了一下,很自觉地收回了筷子,在自己碗里的米饭里扒拉。小虎夹了好几筷子,也没弄起那滑溜溜的皮蛋,急得他直叫妈妈,可阿姨忙着和三伯说话,自然无暇顾及他。青桃想了想,伸手把那块皮蛋夹起来,放到小虎碗里。可是,小虎却不愿意了,一筷子就把青桃刚放进来的皮蛋恶狠狠地拨到桌子上,爸爸坐在旁边看见了,一筷子敲在小虎的手上,小虎被打疼了,张着嘴就大哭起来。阿姨吓了一跳,又看见宝贝儿子哭得地动山摇,只好把小虎抱去放在自己腿上,人多她也不好发作,只拿眼瞪了瞪爸爸。

晚饭后三伯和杨萧然走了。阿姨把爸爸拽去厨房,青桃打扫着客厅,隐隐约约听见他们的争吵。

“杨志,你现在长本事了,为那个丫头片子都敢打我们儿子了,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你不能这样,再怎么说那也是我女儿。”

“你女儿,那你不要儿子了是吧?那敢情好,明天我就带儿子走。”

“哎,你这是何苦,别闹了,你呀,对青桃稍微好一点不行吗?”

“哼,那是你女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里,青桃突然加快速度扫地,摆放好一切东西后,她轻轻敲了敲厨房门,说:“爸爸,阿姨,我都收拾干净了,我先走了,再见。”

厨房里又是一阵细碎的对话声。青桃没有管,换上鞋准备走。

这时,爸爸突然从厨房出来了,径直把门口的青桃推到了楼道里。他回头望了望厨房里没有什么动静,从衣服兜里掏出两百块钱塞给青桃,有点局促地搓了搓手:“桃儿,那个,对不起你……”青桃淡淡地笑了笑,说:“没事爸爸,我知道,没关系,我不怪你。”

楼道里的灯灭了,爸爸也不好再耽搁,就此关上了厚重的防盗门。

黑暗里,青桃一低头,眼泪就滴在手里的钱上。

第二天,杨萧然就在青桃的班上开始上课。杨萧然是从小在大首都熏陶的人儿,成绩自然是顶棒的,而且她还是艺术生,一心想要考中国传媒大学的播音主持。可是,刚开始她的状态也不好,除了青桃她没有认识的人,老师的进度对她来讲也很凌乱,诸多这些,让杨萧然多少有些不快。

好在过了没多久,杨萧然对新环境就熟悉起来,闺蜜有新的了,哥们儿也多了,到处都是朋友了,再加上杨萧然确实是美女,于是很快就成了全校的风光人物,大家都亲热地叫她女神。

其实大家对杨萧然态度怎么样,青桃并不感兴趣,只是有一个人,他的态度,让青桃很难受。

姜喻似乎喜欢杨萧然,他的眼神总是跟随着杨萧然,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课间买零食一定有杨萧然的那份,总是故作轻松地丢给杨萧然,周围的同学就起哄说怎么没有我们的份,姜喻脸一下就红了,忙说下次下次,杨萧然就抛给姜喻一个媚眼,姜喻的脸就更红了,仿佛被钩住了魂似的。除了每周雷打不动的买栗子饼,姜喻几乎就不再正眼瞧青桃,青桃想起他们眉来眼去的样子,别提有多难过了。

姜喻开始给杨萧然写很多情书,一封一封,信封上都用一个大大的红心贴纸封口。

总是在杨萧然快要进教室的时候,姜喻猫着腰快速跑到杨萧然的座位上,把信封摆在桌屉里。杨萧然一坐下,要把书包塞到桌屉里,就碰到信封,拿出来,一看上边的红心,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的同桌一定会凑过来,嬉笑着等着杨萧然打开信封。两个人头凑在一起看完之后,同桌忍不住抖了抖,笑道:“嘻,真够肉麻的。”杨萧然就会回过头多看姜喻一眼,姜喻的脸又红了。

坐在他俩后面的青桃一直看着他们,心里疼得快要滴血。

班里关于杨萧然和姜喻的绯闻漫天飞,青桃堵起耳朵想要不听,可是,她又怎逃得过自己的内心。

这天下午放学,原本安静的教室忽然喧闹起来,青桃从卷子里抬起头,竟然是姜喻——她的心猛一缩——姜喻拦住杨萧然,单膝跪地,正求杨萧然答应做她的女朋友呢。

青桃觉得快要背过气去。

周围的同学都在起哄,姜喻被起哄过了头,激动地冲上去就要把杨萧然抱起来,杨萧然挣脱不开,一急,甩手给了他一耳光。“啪”的一声脆响,掐断了周围所有声音。

青桃有点着急地站起来。

杨萧然缓和了一下神色,拿起书包走了,留下呆若木鸡的姜喻。

青桃还是决定坐下。

这天晚自习前,青桃没有看见姜喻在篮球场上的身影。

第二天晚自习后,青桃悄悄地瞟着姜喻,看他慢慢收拾着凌乱的桌子。这时,杨萧然走过去,姜喻茫然地抬起头。

杨萧然说:“姜喻,昨天的事,对不起,是我太激动……我给你道歉,今晚,你能送我回家吗?”

姜喻咧开了嘴,兴奋地将桌上的东西一古脑扫进书包里,说:“没关系,我不会生你气,那走吧,我送你!”

说着他们就要往教室外走,青桃赶紧也把书本一装,跟在他们后面出了教室。

青桃一路都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中间隔着三盏路灯。每一盏路灯,先拉长了姜喻和杨萧然的身影,再拉长青桃的身影。青桃呆呆地望着前面姜喻的影子,她多希望自己能够变成他的影子,至少,可以一直陪着他。

就在这时,忽然从路边的花坛里蹿出两个人,手里拿着棍子,包围了姜喻。青桃还没反应过来,那棍子就雨点般落到了姜喻身上。杨萧然尖叫起来,吓得落荒而逃。

慌乱中,青桃趁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其中一个人。

那两人打到姜喻趴在地上不能动了,才慌忙翻过花坛逃跑了。

青桃的腿几乎软了,她冲上去扶起姜喻,血从他的鼻子里流了出来。

这条路很荒,连出租车都很少经过,青桃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用瘦弱的身子去背姜喻。医院里,青桃用身上所有的钱把急诊费交齐,看着昏迷中包满纱布的姜喻,她极力忍住泪,悄悄地离开了。

第二天中午,青桃没有再留在学校,而是转了好几趟公交,到了一所职业高中校门口。

昨晚她看清的那个人,正是她初中的同桌。

同桌见到青桃,很是诧异,杨青桃?

青桃开门见山,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啊?没,没有啊。同桌显然很紧张。

青桃说,你为什么打姜喻,你认识他吗?

没,没有,你胡说什么!同桌努力辩解着。

青桃举起手里紧紧抓着的手机,说,我这里有录好的视频,你为什么打他,你不说,我就会把视频交给警察。

别!同桌一惊。我,我不认识你说的人。

那你为什么打他!

……是有人出钱让我打的。

谁!

我不能说,真的不能。

青桃不再说话,把手机装进口袋,转身就要走。

同桌一把拉住她,杨青桃,你,你别把视频——

你不说,我这就去交。说着抬腿要走。

是那男孩旁边的女生,我也不认识她——她,她给我一千块钱让我……

青桃一震,杨萧然。

青桃把手机储存卡拔出来,丢给同桌。同桌赶紧去查看视频,一打开,傻眼了,卡里是空的。

回到学校,杨萧然正坐在座位上和同学们嬉闹,青桃走进来,撞上杨萧然的眼睛,杨萧然神色有点傲然地冲她笑了笑,然后别过脸去。

青桃坐下来,姜喻空荡荡的座位让她很压抑。

沈杨这些天也很焦躁不安,其实他想给青桃一个惊喜,只是看青桃这些天心情一直不好,也没敢和她说什么。终于有一天,沈杨按捺不住了,他约了青桃晚自习下了去后操场散步,青桃答应了。

晚上,月亮很圆,幽幽地散发着清辉。青桃不喜欢月亮,因为和月亮有关的总是爱情和亲情,可是她什么都没有,没有家也没有姜喻的爱,她只有孤独的自己,连一颗最衰微的星星也算不上。

青桃沉默着,她不爱多说话。沈杨就不停地讲各种各样的事给青桃听,把操场绕过一圈之后,沈杨突然结巴起来,他说:“我,我……我……”青桃停下脚步默默地看着他。沈杨脸红得像一块酱过的猪肝,突然间,他猛地抓住青桃的手,她还没有来得及挣扎,一张放大的脸就出现在眼前,一个带着一丝绿箭薄荷味的湿湿的温柔的吻就落在她的唇上。就在沈杨要闭上眼睛的时候,青桃反应过来,用全部的力气推开沈杨,沈杨一个趔趄,差点一个屁墩坐在地上。

青桃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她觉得受到了最大的侮辱,眼泪无声地在脸上纵横。

沈杨看见青桃这样也吓呆了,他没有料到这样的结局,他以为,青桃对他多少是有好感的,只是不愿主动。他很害怕,手足无措,只是连声说对不起,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幕里。

青桃缓缓地滑坐在地上,把头埋进膝盖里,瘦弱的肩膀在苍凉的夜里颤抖不已。

那晚之后,青桃不再和沈杨坐同桌,也不再和沈杨说一句话,但青桃不知道,沈杨依旧会每天去栗子饼小店,远远地看着她,心里很难过。

杨萧然倒是对沈杨很殷勤,自从青桃远离沈杨之后,杨萧然频繁地在下课时去找他,可沈杨却总是刷着各种各样的文综题,杨萧然来的时候,沈杨抬抬手上的笔,告诉她对不起啊我正忙着。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度过,很快,要二十周年校庆了。

杨萧然很积极地为班上报节目,她想表演双人舞。可是这重点班里都是书呆子,除了青桃因为爱好,曾在学校的舞蹈社练过,有一定功底,其他人几乎都不会。

距校庆已经不远了,杨萧然只好定下青桃加紧排练。

杨萧然带来表演服装,一共两身,一套黑一套白,黑的是流苏,白的是绒毛。杨萧然倒是很大方,手一挥让青桃先选,青桃很自觉地选了黑色,她是配角,怎么能抢了主角的风头。

舞蹈排练到一半时,杨萧然突然说要换舞,两个人的表演过于单一,也过于平淡,她要增加成员和难度。

她去找了沈杨,可是沈杨刚刚代表学校报名了全国高中生英语竞赛,无暇分身,老师也不愿沈杨再参与到舞蹈的事情中而耽误竞赛,杨萧然无奈只好作罢。

可是重排的舞已经开始了进程,杨萧然又从班里选了两个同学,加入了练舞的队伍。那两人没有什么基础,就只能干点力气活了。杨萧然决定增加一些高难度动作,来增强视觉效果,于是高大壮实的卫生委员接受了这一艰巨的任务,比如需要把她托举过头顶,或者杨萧然要踩在他的肩膀上。但是,杨萧然还是觉得视觉刺激不够,决定再加大难度,让卫生委员把她举过头顶,双手托住她的腰,快速地旋转,她则像一只白天鹅摆出各样的造型。每次练习下来,卫生委员的胳膊都要肿。有一次练习时,青桃站在那里,突然杨萧然就和卫生委员练习起来,快速旋转中杨萧然的脚狠狠地踢在青桃的背上,巨大的冲击力一下子把青桃重重地打跪在了地上,磕乌了膝盖,而杨萧然只是淡淡地问了句:“青桃姐你还好吧?”然后又说:“训练还是很紧的,轻伤可不能下火线。”于是,青桃只能咬着牙继续练。

晚自习前沈杨去看过她们一次,沈杨给青桃带了可乐,杨萧然很不高兴,句句话里都是挤兑,有好几次沈杨都要还嘴,青桃拉了拉沈杨,摇摇头,算了。看着青桃乌肿的膝盖,沈杨瞠目结舌,这么疼,青桃是怎么坚持的,他既心疼,又懊恼。看了一遍他们的节目,沈杨也发出了由衷的赞叹,看样子,高难度的动作确实很有吸引力。

好在训练的日子并不长,演出如期而至。

杨萧然和青桃都穿上演出服,杨萧然的容貌配着高贵的白色绒毛,显得格外有气质。混进后台的同学都夸赞杨萧然漂亮,像仙女一样,暗暗地却嘲笑青桃成了乌黑的衬托,绿叶衬红花,她青桃连绿叶都算不上。

终于轮到她们,激昂的音乐响起来。

幕布拉开,先是青桃和杨萧然的热情对舞,在舞台上像一对黑白天鹅一般翩然起舞,然后卫生委员和另一个人上场,他们要协助杨萧然完成高难度动作。到了旋转的环节,速度最快的时候,就在全场爆发出洪亮的掌声时,杨萧然在眨眼间便从卫生委员的胳膊里飞了出去。只听她一声沉闷的哀叫,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杨萧然已经撞塌了舞台侧面的照明灯架,软软地躺在了舞台侧面的空地上,脸庞上从眼角至嘴角拉出了一条深深的血痕,汩汩地渗着血。看着那血快速地流进杨萧然的耳朵里,卫生委员几乎要崩溃地哭出来,一个那么高大壮实的男生,因为极端恐惧表情扭曲。青桃也在舞台上吓得瑟瑟发抖,沈杨扔掉单反相机冲上去,扶起杨萧然。杨萧然鼓着眼睛,眼神木然,已经说不出话了。

大家惊慌地把她送去医院抢救,舞台就被遗忘了,舞台上的青桃也被遗忘了,冷静了一会之后,青桃捡起掉在地上的道具,慢慢地到更衣室去换掉了黑色的舞台服。

这之后的事情是,杨萧然因为飞出去的速度和力度过大,在舞台的边沿磕到了脊椎,造成了高位瘫痪,还有混乱中脸部的划伤,因划痕过深,将会留下永久的疤痕,她的主播梦,她想要的光彩人生,都化作了乌有。

青桃顺利地参加了高考,考出了全省前十的好成绩。

自从上次挨打后,姜喻对杨萧然仿佛一夜之间就失去了兴趣,转而努力学习,他也考出了很不错的成绩。

确认志愿的最后一天,青桃回到妈妈的店里,自己煎了一斤栗子饼,就着茶水一口气吃完,吃着吃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打听到了姜喻要报考的学校,而她的分数早已远远超过了这所学校的寻取分数线。

在等录取通知的日子里,青桃收到了一个包裹,是沈杨寄来的,里面是一张储存卡。

打开,是那天舞蹈的表演视频。青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开始是他们的出场,幕布拉开,帅气的造型,一黑一白的主角,默契的配合,全场的掌声,接着杨萧然要表演高难度托举动作,然后是飞翔动作,卫生委员一只手搂起她,她用双手和双脚摆着造型,卫生委员开始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就在这时,画面突然天翻地转,然后一片漆黑,青桃知道,那是杨萧然出事后,他扔掉相机跑上去的缘故。沈杨给青桃附了一封信,信上说:“青桃,我知道,你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我,或许杨萧然伤害了你爱的人,可你的做法也实在让我无法接受。青桃,可是我爱你,无论你爱不爱我,我都爱你,这件东西,我没有勇气把它变成呈堂供证,所以我选择了物归原主,你销毁它吧,就当我从来不知道,祝你幸福。”

那段视频里,细心的人会发现,在杨萧然从卫生委员胳膊里脱手飞出去的前一秒,是青桃故意将上一个动作迟缓了一秒,她的脚绊了一下卫生委员要转过来的脚,卫生委员停了一秒,可卫生委员的胳膊没有足够的力量,杨萧然按惯性像大沙袋一样飞了出去。

青桃缓缓地将储存卡扔进烤饼的炉膛内,看它腾起一小股火焰,然后化为乌有。真的,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化为乌有,所有人都在,沈杨可以爱上杨萧然,姜喻可以倾心杨青桃,多好。

录取通知收到的那天,太阳好大,即使是傍晚,七月的大地仍然被烘烤得快要燃烧起来。

姜喻又来买栗子饼了,青桃还是小心地为他煎好,然后,紧张地问了一句:“姜喻,你考到了哪里?”姜喻愣了一下,他记忆里还是青桃头一次跟他说话呢。听着从姜喻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字,都稳稳地契合了她收到的录取通知书。

姜喻接过栗子饼,挂在车把上,脚上干净的球鞋轻轻一发力,自行车就徐徐地前进了,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青桃冲出小店,把手拢成喇叭,搭在嘴上,在心里用尽全力呼喊:“姜喻!我喜欢你!”

而前方少年的背影,正融进夕阳的残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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