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碚梅花山的英灵栖居——忆牺牲的最高盟国抗日将领张自忠上将

□ 文/本刊记者 陈与 图/刘渝

张自忠，1891年出生于山东省临清县，1917年投奔冯玉祥部队，曾任连长、旅长等职。1927年，冯玉祥委任张自忠为第25师师长，并兼任西北军官学校校长和开封戒严司令。1930年，张自忠任第29军38师师长兼张家口警备区司令。1937年，“七·七事变”后，张自忠任59军军长。

1938年3月，张自忠在台儿庄战役的临沂阻击战中任前敌总指挥。战斗中，他率部围歼了不可一世的日本王牌板垣师团，歼敌9000多人，击毙日军中将司令官板垣征四郎。在徐州会战中，张自忠承担后卫掩护。由于战功卓越，他被提升为第33集团军司令和第五战区右翼兵团司令。1940年，枣宜战役爆发，第33集团军奉命驻守襄河西岸。5月16日，在湖北省宜昌县枣阳的南瓜店附近，张自忠与所率部队突然遭受大批日本军队的袭击。由于敌众我寡，张自忠壮烈牺牲，年仅50岁。张自忠牺牲后，被追授为陆军上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同盟国牺牲的最高将领。

北碚梅花山的张自忠墓前，新放的花圈上，“渝台同根青年联谊会敬献”的挽联，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站在墓前，读着挽联，张自忠将军牺牲前铿锵话语如在耳边：“我这样死得好，死得光荣，对国家、对民族、对长官，对良心都平安。”

知遇之恩 跪地以报

1939年底，张自忠来到重庆北碚，看望隐居在此的冯玉祥。张自忠紧握冯玉祥的手说：“没有冯先生就没有张自忠”。他认为，自己几次身处险境，都是冯玉祥出手相助，力挽狂澜。因此，在北碚的梅花山下，他们边走边谈，在一片葱郁的松林里，张自忠摸着一棵高大挺拔的松树，发出感慨：“我就是一棵青松，不管枪不如人，炮不如人，我总会拼命干一场，做出一个榜样，一定尽我所有力量，报效国家。活着我要活一个样子，死也要死一个样子！”

几天后，张自忠和冯玉祥依依惜别。当走下一个山坡时，张自忠突然折身返回，跑到冯玉祥面前，扑通跪下，连续向冯玉祥磕了几个响头。冯玉祥被面前一幕惊呆了，忙问：“自忠，为何这样？”只见张自忠两眼含泪，神色庄重地说：“我这一生是先生培植了我，我活着要一心一意地为国尽忠，像一个人，像一个军人，我死了也像一个鬼，像一个忠魂，不会辱没先生的留世英名。”

1891年，张自忠出生于山东省临清县。这是鲁西平原上的小城，位于卫河与古运河交汇的三角洲上。卫河古称清河，“临清”就是临近清河。由于水陆交通发达，临清成为联系南北的交通要道，商业繁华，号称“小天津”。张自忠出生时，中国正处于内忧外患的煎熬之中，清廷昏庸腐败，国势极端衰弱，列强瓜分中国的狂潮一浪高过一浪。可以说，张自忠的整个少年时代，都是在贫穷、抗争、无奈、期盼的岁月中度过的。

1911年10月，辛亥革命爆发了。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发动了武昌起义，一时间，腐朽的清政府摇摇欲坠。同年冬天，张自忠考入天津北洋法政学堂。在那里，他第一次接触了三民主义及其“驱除挞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的政治纲领。正是这些振聋发聩的进步思想，对张自忠产生了巨大影响，随后，他秘密加入同盟会。

然而，辛亥革命的胜利，只是昙花一现，袁世凯篡夺了辛亥革命的果实。在袁世凯复辟王朝的指挥下，爪牙们到处捕杀同盟会员，而手无寸铁的同盟会员被惨遭杀戮。这一事件，使张自忠产生强烈意识，要挽救民族危亡，必须拥有强大的武装力量。于是，张自忠决定投笔从戎。他找到了在北洋军中担任军职的老乡车震。在车震的引荐下，张自忠拜见了时任十六混成旅旅长的冯玉祥。初见之下，冯玉祥就被其高大英武、“沉毅之气”所吸引。后来，张自忠成为了冯玉祥的一员虎将。

1918年9月，冯玉祥在江苏常德设立了军官教导团。张自忠进入军官教导团，在炮兵团长鹿钟麟手下当兵。在团里，张自忠钻研战术、研究地形、琢磨兵器、熟读兵史、练习筑城、学习测绘等。由于学习刻苦，文化基础好，张自忠每次考试成绩都名列第一。因而深得鹿钟麟的赏识，并把他树为“标准学员”。冯玉祥也多次夸赞他说：“在教导团中，张自忠非常勤学，他未来是一个将才。”

在军官教导团学习期满后，张自忠被任命为学兵队第二连连长。在全旅军事考核中，学兵队第二连夺得第一名，成为北洋军十六混成旅的“模范连”，被冯玉祥称为治军样板。自此，张自忠更加注重军纪，并以治军严厉著称。在张自忠军中，如有违反军纪者，一律军棍伺候。有些挨打的士兵就唱：“叫你学好不学好，鸭嘴军棍挨上了。”其实，在严厉治军的同时，张自忠更赢得了“爱兵如子”的美誉，严中寓恩，恩中有严。以打军棍为例，并不是遇过即打罚，滥施棍杖。张自忠军中有一个“八不打”原则，即有病不打、盛气不打、盛暑不打、饭前不打、无恩不打、罚过不打、穷兵不打、不知不打。

1921年，张自忠升任营长；3年之后，担任学兵团团长，奉命进驻北京丰台地区。盘踞在此的英国军队，不准张自忠进入，双方发生争执。在外侮的积威之下，国人对洋人多是“闻鸣镝而惊心，对弯庐以屈膝”。此时的张自忠表现出了他不凡的气概——他果断地派出一个连强行进驻北京丰台车站，他命令守军：“他不犯我，我不犯他，他若犯我，坚决消灭!”

黄金岁月 殊死抗敌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占领东三省。1931年，张自忠升任第29军38师师长，随后任第59军军长、第33集团军司令。1937年，在上海、南京沦陷后，日本侵略者兵指徐州。1938年3月，日军投入8万兵力，向徐州的台儿庄进发，行至临沂、滕县时，与守卫临沂的庞炳勋部队相遇。由于实力悬殊，庞炳勋的部队伤亡惨重，急待援军。张自忠率领第59军，以昼夜180里的强行军，赶去增援。

张自忠与庞炳勋原是宿仇。国难当头，张自忠首先想到的是国家和民族利益，他摈弃恩怨，与庞炳勋通力协作，共同抗敌。日军在飞机大炮掩护下，用坦克、装甲车向茶山阵地发起进攻。张自忠以“拼死杀敌”“报祖国于万一”的决心，与日军展开激战，冒死拼搏。第59军以茶山为阵地，并收复了刘家湖阵地。经过数天鏖战，日军受到重创，节节败退。同时，中国军队收复蒙阴、莒县，共歼日军4000多人。

在临沂战役中，张自忠率领的第59军，鏖战7昼夜，把日军号称“铁军”的板垣师团击溃退兵，取得了振奋人心的胜利。随后，张自忠又率部参加了武汉会战，在河南信阳市横川，与日军血战10天，重创日军。这时，张自忠晋升为第33集团军司令，进驻湖北省荆门县，在汉水两岸与日军展开周旋。

1939年5月，中日两军在鄂北地区展开了第一次大交锋——随枣会战。5月1日拂晓，日军在强大火力支援下，向襄河以东的张自忠右翼180师和37师发起猛烈进攻。这时，张自忠率领部队，凭借工事顽强抗击，以血肉之躯连续打退日军数次进攻。5月6日，日军发起更加疯狂的进攻，张自忠部据守的狮子山、杨家岗、长寿店、普门冲、黄起庵相继失守。5月8日拂晓，张自忠率部渡过襄河，向东疾进。5月10日，张自忠率部，在田家集袭击日军辎重联队，歼灭日军1000多人，并缴获了大批军马、运输艇、军用地图、弹药给养和药品等。受此重创，日军攻击襄樊的计划也因此落空。

1939年12月，张自忠率部参加对日的冬季攻势。12月12日，随着张自忠一声令下，数万大军对日军发起猛烈攻势，在寒风中，枪炮轰鸣，声震山河。经过8昼夜血战，张自忠的38师攻克罗家坡，在王家台杀死杀伤日军1500多人。与此同时，张自忠还指挥部队正面进攻，策划了奇袭行动。他命令132师395团和394团一个营，对日军第13师团实施夜袭，歼灭日军上千人，缴获许多战利品。此后，日军和张自忠部队，在湖北钟祥、长寿店展开对峙。

1940年元月，日军第13师团向汉宜公路进行反扑，守军伤亡惨重，只好撤回襄河西岸。由于国军战场吃紧，后援严重不足，张自忠部队陷入孤军苦战境地。这时，日军集中了大量优势兵力，展开猛烈攻击，致使张自忠部队每天都有一个团的力量在损失，一个团的建制被撤消。但张自忠并不因此而动摇，他坚定地说：“现在是军人报国的时机，我们要对得起国家，对得起民族，对得起已死的弟兄。我们再苦撑几天，以待援军，免得成为国家的罪人!现在只准前进，不准后退。阵地就是我们的坟地，后退者必死!” 在长寿店，张自忠率部坚守，并与日军殊死拼杀、激烈鏖战，扭转了战势。

2月14日，张自忠下令对日军全面反攻，日军抵挡不住，向东溃退。这次攻势，共歼灭日军30804人，俘虏136名。其中张自忠的部队歼灭日军1万多人，战绩卓著，从而打破了日军侵略中国以来攻势凌厉、不可战胜的神话。

将星陨落 日军仰止

1940年，为了控制长江，切断通往重庆的运输线，侵华日军集结了30万大军，发动了枣宜会战。时任33集团军司令的张自忠，所部虽只有两个团驻守在襄河西岸，但他并不为日军气势所威吓，坚持作战，并留下一封遗书表达自己抗战之决心：“仰之吾弟如晤，因为战区全面战争之关系，及本身之责任，须过河与敌一拼。到河东后，如能与38师、179师取得联络，即率两部与不顾一切，向北进之敌死拼。若与179师，38师取不上联络，即带三个团，奔着最终之目标往北迈进。无论作好作坏，一定求良心得到安慰，由现在起，以后或暂别、永离、不得而知，专此布达。”

5月1日，张自忠率2000多人的部队，东渡襄河，奋勇进攻，把日军第13师团拦腰斩断。次日，日军第13师团重新集结力量，对张自忠部队实施包围夹攻。张自忠毫不畏缩，他指挥部队左右冲杀，坚守阵地。5月7日，日军再次集结重兵，张自忠接到命令，让他率部围歼南北方向的日军。张自忠根据战况，调整了战术并上报给第五战区。不幸的是，张自忠部的作战部署电报密码，被日军截获破译，5月14日，一场大规模的惨烈的中日遭遇战开始了。

5月15日，张自忠率领的1500人，被6000多名日军包围在沟沿里村。上午，日军发起疯狂进攻，切断了张自忠的后给线。下午3点，张自忠被炮弹炸伤右腿，所部人员伤亡惨重。于是，张自忠率所部几百士兵，撤到杏仁山，继续奋勇抵抗，把蜂拥而至的日军阻止在了山下。5月16日，张自忠被迫撤到南瓜店十里长山。在飞机大炮的轰炸下，日军再次向张自忠防守的阵地连续发起强烈猛攻，前后达9次之多，战况空前激烈，漫漫十里长山，尸横遍野，到处都是兵士的残肢断臂……

5月16日中午，一直在一线督战的张自忠，左臂再次中弹。由于双方力量的悬殊，张自忠身边只有剩下了参谋长张敬、副官马孝堂等数人。下午2时，大群日军冲进了我军阵地，冲在最前列的日军藤冈突然停了下来——在他面前，一个高大威猛的中国军官突然从血泊中站了起来，目光威严、凛然正气，藤冈惊愕愣住了……站在他后面的日军中队长堂野随即开了枪，子弹打中了中国军官的头部，中国军官晃了晃身体，但他并没有倒下。这时的藤冈端起了刺刀，猛然向前冲去，身材高大的中国军官，轰然倒地——这是1940年5月16日下午4时。

清理战场时，日军发现身材高大的中国军官就是张自忠，随即他们肃立、脱帽、持枪、敬礼，并竖木牌。当张自忠的遗体运回后方时，为避免炸伤张自忠的遗骸，日军飞行员接到通知，当即停止空袭。当天深夜，日军设在汉口的广播电台，中断其他节目，插播了张自忠阵亡的消息，并称：“皇军官兵在荒凉的战场上，对壮烈战死的绝代勇将张自忠，奉上了最虔诚的崇敬默祷，并将遗骸庄重收殓入棺，拟用专机运送汉口。”随后，日军用酒精清洗了张自忠遗体，并包扎伤口，郑重装殓，葬在山坡上，立碑上书：“支那大将张自忠之墓”。

举国同悲 万民敬慕

张自忠殉国之后，其余部100多名将士，拼死从荒坡上抢回了他的尸骨。经中国军医检验，张自忠有8处伤口：炮弹伤2处、刺刀伤1处、枪弹伤5处。当张自忠灵柩到达湖北宜昌时，宜昌城下半旗，10万民众前往吊祭。此时，日军飞机在宜昌上空盘旋，但无人躲避，无人逃散。1940年5月28日，张自忠灵柩运至重庆朝天门码头，军政要员们纷纷臂佩黑纱，肃立码头；下午，国民政府军政要员和重庆社会各界，在储奇门码头为张自忠举行了盛大隆重的祭奠仪式，蒋介石也亲临迎灵致祭，抚棺痛哭，并手书“英烈千秋”挽匾以示表扬。

对于张自忠的牺牲，国民政府专门发布了国葬令，并通电全国，表彰了张自忠一生的勋绩，其牌位也进入了忠烈祠，并列于首位。随后，国民政府在重庆北碚雨台山，为张自忠举行了下葬仪式。为此，蒋介石、李宗仁也题下“勋烈常昭”、“英风不泯”…… 冯玉祥除亲自为张自忠题写墓碑外，还在墓地四周种植梅花，并仿效明代史可法所葬地扬州梅花岭，将雨台山改名为梅花山。1940年至1946年期间，每年5月16日，冯玉祥都会亲自到梅花山纪念爱将。

张自忠殉国时，年仅50岁，他的夫人李敏慧，突闻噩耗，肝肠寸断，7天后也随他而去。于是，夫妻合葬于重庆雨台山。并在此基础上建成了张自忠烈士陵园和张自忠纪念馆，国人称赞张自忠“其忠义之志，壮烈之气，为中国抗战军人之魂”。

中国共产党对于张自忠的牺牲也深为震惊和痛惜。1940年8月15日，延安各界1000多人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毛泽东题写挽词“尽忠报国”，周恩来作《追念张荩忱上将》并作长篇悼文……

抗战胜利后，张自忠获颁国民政府荣字第一号荣哀状。1947年3月13日，北平市政府颁令将铁狮子胡同改为张自忠路。此后，上海、天津、武汉、徐州、济南等城市均有街道被命名为“张自忠路”。1982年4月16日，民政部追认张自忠为“革命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