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唱歌给他听

唐湘岳　张金平

2013年11月9日，湖南省武冈市公安局交通警察大队城区中队副中队长杨明洪在执行公务时为保护协警和周围的人民群众被歹徒杀害，年仅37岁。他留给妻子陈湘萍14本荣誉证书，两枚军功章和一串家门钥匙。

陈湘萍在武冈市国税局工作。夜深人静，陈湘萍除了悲痛就是怀念。她说：“我想唱歌给他听。”

爱是牺牲

11月9日下午3点，我接到医院的电话，明洪走了。

我赶到医院。鲜血染红了明洪的警服，他身上到处是伤口，连一句话都没留下……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死命摇他，喊他，可他不答应。

这是我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天塌了！

帮忙把明洪送到医院的司机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

当天下午2点16分，明洪接到报警，铜宝路与实验小学交叉口，一辆丰田越野车与一辆东风起亚发生了刮擦。5分钟后，他带着协警周翔赶到事故现场，一切都是按照正常程序进行，中间没起任何冲突。

明洪上车准备带肇事者肖胜离开。肖胜说要喝水。明洪同意了。肖胜走进一家商店，协警周翔跟着他。肖胜突然拿出弹簧刀刺向周翔，刀插在周翔的左臂上。肖胜又抄起店内墙角一把单柄钢锯，周翔用左臂去抵挡，钢锯掉落在地，弹簧刀跟着也掉在地上。肖胜捡起刀继续追砍着周翔。明洪看到当时的情景，马上就下车用身体将周翔与犯罪嫌疑人肖胜隔开了。

现场七八十个老百姓，都处在了危险之中。明洪与歹徒展开搏斗。凶残的歹徒一共刺了明洪六刀。明洪倒在血泊里……明洪倒下后还用双手死死抱着凶手……

早上出门的时候，明洪还笑着和我们母女拥抱。现在就天人永隔了……

我和明洪谈对象是哥哥介绍的。他在部队，我在武冈，有话只能在电话里说。早上他叫我起床；睡前，他给我讲笑话。相隔千里，近在咫尺。

2003年我们结婚。蜜月其实只有一个星期，他又去了部队。预产期在11月，他答应我请假回家，最后却等来一个电话：“部队正在演习，我是指挥员，找不到替补。萍啊，你要理解我……”放下话筒，我的泪出来了。临产，是我爸妈叫的士送的医院。11月29日，明洪搞完演习赶回来，女儿璐如已经降生了。我坐月子两个月，他寸步不离，他唱《常回家看看》逗我笑，他说这歌词写得真好啊。有他陪伴，我忘掉了所有的不愉快。

第二年春天，明洪带着我和女儿去部队看看。在部队里，营与营之间互相拉歌，我在楼上看着。明洪是指挥，手势有力，声音洪亮，还未开唱，就在气势上压过对方。“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别怪我仍保持着冷峻脸庞，其实我既有铁骨，也有柔肠，只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暂时冷藏。”战士们的歌让我的心里酸酸的。我知道当兵很苦。

一次，尖刀连进行手榴弹实弹投射。一个士兵投掷时，手榴弹拉响了，却没扔出去，掉在脚边。情况万分危急，幸亏明洪反应快，他一脚将士兵踢到避弹坑，双手抓起被包（可以让弹片爆炸后不飞出来）撑开扑在即将爆炸的手榴弹上，战士没有受伤。

2007年夏天，粤东地区涨大水，梅州市丰顺县留隍镇是重灾区。明洪带领尖刀连赶赴灾区，冒着大堤决口的危险，连续奋战十多个小时，挽救了3万名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尖刀连荣立集体三等功，他自己也获得优秀连长、优秀共产党员称号。说起这件事，他满脸自豪，我也由衷地为此感到骄傲。

“有国才有家。总得有人做出牺牲，社会才更加安定。”明洪总这么对我说。我也认了，再苦再寂寞，甚至再选择一次，我还是愿意站在他的身旁。

爱是责任

他转业回来了，我从一名军嫂转为警嫂。离家是近了，他的工作性质没有变，还是那样的繁忙，充满危险。

一次，一群患者家属因赔偿问题在医院产生了争执，大打出手，看到有情况，正在指挥交通的明洪跑进来，冲进斗殴双方，平息事态后，他又小跑回去站在了拥挤的道路中间。他说，看到这样的事如果不管觉得对不起自己身上的警徽。

明洪父亲生病，打电话要明洪接到市里看病，明洪在调解事故走不开。我公公就自己来了，明洪还是没时间，打电话给公公让他自己去医院。我公公不相信了：儿子就这么忙吗？一脸怨气找到大队，看到明洪正在帮群众调解。我公公就悄悄地自己去了医院。这事我一直不知道，到后来还是我公公告诉我的。我埋怨他，他却告诉我，工作不能丢下，丢下工作就是丢了自己该承担的责任。

我公公婆婆都是体弱多病。在部队时，明洪就托我每个周末去乡下看望公公婆婆。去年正月初一，他要当班，为了回老家陪父母吃顿饺子，他连夜带着我和孩子赶回去，凌晨五点又往回赶。大前年，我婆婆脑膜瘤开颅，我们俩工作忙顾不上，家里为她请了特护，我们俩空闲时轮流往医院跑。

我相机上保留着女儿第一次登台唱歌比赛的视频。那一天，因为不准家长入内，明洪就站在窗外，听着女儿演唱。那天女儿唱的是《看木偶》。

2010年，我们商量给家里添置一套音响。每逢星期五晚上，我们的家庭音乐会准时开始。女儿先开场，我接着唱，我会唱他最喜欢听的《多雨的城市》《忍痛割爱》，明洪给我们加油、鼓掌。他唱的全是几首军队歌曲，像《十五的月亮》《我的老班长》《战友你还记得吗》等。

“军功章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每次唱到这里，明洪会摇摇我说：“哎，这是唱给你听的。”我们笑着抱在一起。这样的日子多美好啊！

11月5日，璐如参加武冈市“创洁杯”少儿歌手大赛，拿到了复赛第二名的好成绩。他答应女儿，如果女儿决赛拿了奖，他就满足女儿一个愿望。

11月21日晚决赛，璐如获得了金奖。回家的路上，璐如突然哭着大喊：“爸爸，我唱的是《看木偶》，我想你回到我身边，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有一次女儿把穿的鞋子到处乱放，明洪看到了，瞪着女儿，直到璐如一只只放好。他教育孩子，要遵守规则。

退伍了，他仍然时常和战友们在一起。他的战友林大哥瘫痪后，前年12月又发病了。接到林大哥妻子的电话，我和明洪一起，赶去送他到医院，一直忙到凌晨5点。战友老张的妻子没工作，女儿是聋哑人，老张爱打牌赌博，家庭面临崩溃。明洪叫上战友们一起到老张家。“农村出来的，不容易，要好好珍惜生活。”一次又一次好言相劝，老张终于改掉了赌博恶习，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明洪说，爱是责任。

爱是理解

明洪的工作是处理交通事故，好像事故永远处理不完，天天加班加点。为了侦查交通肇事案件，他经常在单位一呆就是一个通宵，只能提前打电话告诉我不能回家。有时候，明洪凌晨接警，轻手轻脚出门去，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清醒着，装作没醒。有时，他深夜未归，又没接到电话，我抱着女儿窝在沙发里等，女儿吵着闹着要爸爸，睡着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泪。

2012年，一辆保险过期的机动车因过失将一名15岁高中生碾死了。明洪处理的事故，按照认定，机动车驾驶员罗某应承担事故全部责任，要赔偿死者方30万元，但罗某家里很穷，对明洪表态：“要钱没有，大不了坐牢”。死者家里就更穷了。面对两个即将破碎的家庭，明洪很着急，他一个星期连着5次赶到看守所，与罗某沟通。他对罗某说：“作为一个男子汉，犯了错就要敢于担当。你选择坐牢，暂时可以避免经济赔偿，法院最终还得要你依法赔偿，两个家庭都将毁在你手里。你暂时经济困难，但只要你肯干，钱是能赚回来的。”明洪的劝导让罗某转变了态度，事故得到解决。他说，这样做值得！为了这件事，他好几个夜晚都是深夜才回家。

“咱们这个家啊，只是你的旅馆，回来也就是歇一歇脚啊。”我嗔怪他。可是我理解他。做一个警容最严整、敬礼最标准、工作最扎实的交警，是他的目标。

其实，他不是不顾家。一有空，他抢着干家务。我怕他累，不让他动手。他说：“我不会干别的，地板拖得最好，让我表现表现嘛！”每次都从我手里抢过拖把，把地板拖得锃亮。拖完地，“来，唱首歌给我听，我最喜欢听你唱歌了。”我会唱起他喜欢的歌，他也跟着哼唱，日子又快乐起来。

去年4月9日，明洪一大早就邀请我：“老婆，中午我请你吃饭。”“中午有事，吃不了。”“那下午我请你！”他坚持，女儿也在一旁支持他爸爸。到了餐馆，女儿才告诉我：“今天是你和爸爸结婚10周年，你忘记啦？”我当时哭了，他却看着我笑：“老夫老妻哭什么，平时家里都是你忙，今天要好好补偿你。”

衣柜里，明洪留下四套警察制服。他一年到头穿的基本上是警服，破了也舍不得扔。牙刷用得毛都卷了还舍不得换。到外地培训学习，他就一个包、一只桶。“吃的用的都是外在的，关键是精神上富有。”我让他买衣服，他就这么推辞。

手机里，我打给明洪的最后一个电话是11月9日13点05分。“我买了两袋米，中午回来吃饭吧？”“不了，刚刚处理完一起事故，等下就近找个地方吃一下算了。”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以后的日子还长，我要延续明洪未完成的责任，照顾好公公婆婆，把女儿抚养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