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玄
比远方更远之处
◎ 王 玄
雷殿生背着一只大旅行包,临走时用秤一称,一共有96斤。“所谓‘远路无轻载’,开山斧、九节鞭我全都准备了。结果,我背着这些东西走了不到一天,还没到双城,两个肩膀就已经麻木,人走不动了。”他把那些暂时用不上的装备卸下,可剩余的行李还有六七十斤重,这就是他此后10年的基本装备了。
行走方式的疲惫,基本的医疗措施,雷殿生都能逐一克服和学习。对他来说,更难适应的,是一路见识的人情冷暖。
“我父母去世得早,家庭‘成分’不好,所以从小性格上有一点自闭。”但是在中国广阔的国土上徒步行走,又势必要与许多人接触,努力获取他人的支援和帮助。“2008年,我走到湖北咸宁的小镇,想到路边的饭店吃一顿饭,走过6家饭店,他们都拒绝让我进门,更不要说卖饭给我了。只因为我当时头发太长,身上看起来脏兮兮的。我说我是徒步旅行者,但没人相信。”
比忽视和拒绝更伤人的是欺侮。雷殿生的腿上和背上现在还有被狗咬伤后留下的疤痕。他说:“在广西,有年轻人看到我是外地人,形象又这么落魄、好欺负,就嘲笑我,放狗来咬我。”三条狼狗扑过来,他只能撒腿就跑,慌忙躲进树林里,用随身携带的简易药品处理伤口。这样的事情遇多了,他有时会在街上一边走一边掉眼泪,沮丧到极点时,甚至想过往路中间多走两步,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人活着真的很不容易,我会号啕大哭,想着干脆放弃徒步,回去赚钱。可是,吃点儿压缩饼干,休息一会儿,我就又会觉得,还是不能放弃。每到一个地方,我都是一个过客,这只是让我更加了解世界的一段经历而已。”
雷殿生说,一路走来,能够理解他的好心人越来越多。“2006年,在温州,一个当地的老板开着奥迪A8来找我,请我吃饭,资助我装备,坚持跟着我徒步走到杭州。他曾经遇到过车祸,腿脚不灵便,我减慢速度和他一起走。这次徒步用了15天,把他的‘三高’都走下去了。15天的同路交心,他也成为我的好朋友,进入罗布泊前,我的头发就是他帮忙剪的。”
更多的时候,他是独自一人在这条路上走着。
“孤独寂寞成就了我。我从小照顾病弱的父母,之后一个人为生存奔波,我一直想过那种能一个人自言自语、信马由缰的自由生活,徒步旅行给了我这个机会。有些人和你不是在一个频道上,与他们在一起反而更难受。”雷殿生也与许多户外旅行者有着密切的交往,“他们中的很多人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人回到城市里,心却在外面。”雷殿生自认为与他们不一样:“我不是以旅行逃避生活的人。现在我的人回来了,心也回来了。”
旅行过程中,从出发开始,他就一直是媒体报道的对象,10年间都未曾离开记者的镜头。他对这些名声不以为然。他走过荒原、深林,走出罗布泊,才终于确知,无论是他的徒步之旅,还是他过往的人生,要与这个浩瀚的世界相处,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双手双脚。“结束徒步,我能更坦然地面对自己。以前,我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只有小学文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自幼父母双亡。现在走在路上,感知到人类的渺小,有时候还不如一只蚂蚁。所以人活一世,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对现在的雷殿生来说,旅途中和过去生活中的艰难,已比他曾到达过的远方更遥远了。
(小蕙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14年第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