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亿
刚上高一,所有人都坐在教室里埋头学习,唯独我趁老师不注意,用手机偷偷上网,痴迷地盯着华丽的游戏世界。
整个暑假,用大把时间与我哥们一起厮混,有网瘾了。网瘾不是说戒立马就能戒掉的。
这天,我又在游戏里挑衅了一个大帮主,然后上PK台爆了他的头。我原本就是惹是生非的主儿,就连在游戏里都跟个螃蟹似的横着走,谁稍微不顺我的眼,我就把人家弄PK台上,级别低的直接杀死。今天,PK死了一个一百多级的大师,还是让人挺激动的。
“啊!”坐在旁边的吴鹏忍俊不禁,尖叫着,“熊梅,你太牛逼了!你竟然爆了威廉王的头!以后游戏里你就是老大了!”
我顿时有些得意忘形:“不是我夸海口,虽然我的学习成绩一般般,但游戏技巧绝对一流。”
正当我沉醉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时,突然,一只大手伸过来,一把夺走了我的手机。
不用去猜,准又是班主任,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我已说不清是第几次了。
班主任恼羞成怒地站在我前面,虎视眈眈的眼神似乎想把我活吞了。
课堂上被逮现形,自然没招。但我还是要装出矜持的样子,扬起嘴角满不在乎地自言自语:“有什么呀?不就看了一下手机嘛。”
“不愿听课,你可以出去。”班主任提高了嗓门。
我被全班的目光盯得像祖宗八代都犯了错似的,很丢人现眼。
为了挽回一些所谓的尊严,我脖子一挺,甩出一句:“出去就出去,手机还我。”
班主任好像被我气得身子微抖,停顿了足足有五六秒钟,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手机?……叫你家长来领。”
第二天,我的座位被换到最后一排,显然这是情理之中的事。谁知同桌的竟是全班女生一致公认的帅哥陆涛,这无疑让我窃喜不已。
呵呵,真是因祸得福啊。
刚坐下,这个帅哥像是吃了含笑半步颠似的,晃荡着一张热情洋溢的脸跟我打招呼了:“你好。”
我故意装出知书达理的样子回他:“哟,我还以为是同类呢,原来是个花样美男啊。”
陆涛的名字,从小学到现在都像狗皮膏药一样始终粘在学校红榜的前三名处,被全校老师称为奇才。
这样出色的人物,怎么会跟我同桌?今天我是不是走狗屎运了。
陆涛好像并没有在意我的敌意,只是把桌上的书往他身边挪了挪,嘴角依然漾着花痴般的笑。
陆涛的笑容在别的女生看来是如沐春风,可本姑娘偏偏不吃他这一套。
“干吗这么热情?想泡我啊?”
我刚说完这句话,陆涛突然收起了笑容,转头厌恶地看了我一眼,冷哼一声:“你脑子进水了吧?怎么看谁都像在追你,要不是班主任让我在学习上帮扶你,我才懒得理你呢。”
“哼,我怎么就成了你的扶贫对象啦?不稀罕。”
陆涛被我噎得无语,之后几天,他再没搭理我。
天天静坐,我实在觉得太寂寞,忍不住主动跟他搭讪:“喂,会玩游戏吗?法师威廉王。”说完这句话,见他没反应,我只好无聊地闭嘴。
下一秒,他转过头若无其事地嘲笑:“想跟我比试?没空。”
“料你也不会,书呆子。”
“我不会?我只是没时间上网而已。”他的嘴角露出淡淡的嘲笑。
“敢不敢跟我比一次?”说完这话,我又有点后悔,怀疑自己会不会犯了个常识性的bug,他可是男生,通常男生玩游戏的技能天生超过女生。
陆涛扫视了我一眼,目光中带着微微的轻蔑。
“下晚自习就去,你敢吗?”我心无城府地冷笑道。
陆涛冷若冰霜。
“有什么不敢。”没有丝毫犹豫。
在一中,没人不知道,集美丽与智慧于一身的天之骄女,还有游戏女魔王之称的那个人,就是我。
陆涛如约跟着我走进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网吧。他打游戏刚上手不久,技术实在不怎么样,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被我射杀。
我嘲讽道:“高材生平时从不会进网吧玩游戏的吧?”
陆涛摇了摇头,笑得很谦虚的样子:“看不出,你真是个高手。”
“那当然。”我有些得意,双手环胸,微笑着看着他。想小小地惩罚下他,于是甜腻腻地说:“输了就要认罚,陆涛,不如你请我去吃烤肉吧。”
吃完烤肉,回到学校门口时,我伸手拉起陆涛朝另一方向走去。
“喂,去哪?干吗不走校门?”陆涛看到我的动作眼珠子差点掉地上。
“你笨啊?这么晚进校,不被盘查才怪,不如去翻墙,那才叫刺激啊。”
说完,我们来到围墙边。起跳,扳住墙沿,双脚利索地攀上墙,翻身,我一气呵成地落地。
陆涛边笑边跟着我的动作翻墙。
翻过墙后,正当我得意洋洋地准备捡起地上的包走人时,突然我发现自己的包……挂在了教导主任的手上……
呃……
我望着主任干笑,还没来得及找理由开溜,陆涛已经迫不及待地像蜘蛛侠一样一下子翻了过来。
看到主任,他显然也吓了一大跳,当然,受最大惊吓的还是主任。他本来是在这里守调皮捣蛋的学生,却没想到竟然守来了陆涛——一个全校最风光,让所有老师赞不绝口的好孩子。
主任看到陆涛的一刹那,跟木头似的惊呆了。
陆涛不愧是尖子生,反应比主任和我这两个智商不太高的人快多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主任手上扯下我的包,拉起我的手,嘴里蹦出一个字:“跑。”
然后,我们俩跟田鼠似的迅速逃窜,丢下主任一个人站在原地继续发呆。
自从陆涛帮我从教导主任面前逃走之后,我便天经地义地赖上了他。
他说:“熊梅,我帮了你,你要知恩图报,教我打游戏吧。”
听他这话,我真想把他的脸抽成巨无霸汉堡。
“现在,哪个人不是奋笔疾书,你却反其道而行之。”
陆涛嗤笑:“熊梅,我智商很高的耶,就一整年不上课,也依然可以考上名牌大学,你信不信?”
“当然信,高材生。”我冲他翻了下白眼,“以后我去打游戏你就跟着我吧。”
“还要翻墙吗?”陆涛双眼闪闪地看着我。
“你不敢啦?”我耸了耸肩,说,“不过,你可以选择放弃。”
我原本是想吓吓他,谁知道他学着我的样子也耸了耸肩:“不放弃,我也喜欢刺激。”
为了不食言,从那以后,我们便开始了夜游,有我的地方必然有陆涛。
每天一下晚自习,我们俩就窝进网吧里,打游戏打得天翻地覆。为了方便教他练习,我还逼迫他注册小号入了我的帮会,时不时还会对他颐指气使:“陆涛,买水。陆涛,我想吃门口的炸鱿鱼丝。陆涛,我还要……”
我把他的名字叫得顺溜无比,只要陆涛胆敢露出一丝愤怒的表情,我就会立刻在游戏里把他灭了。
时间久了,我发现陆涛其实一点都不像我想象中优等生的模样,也不是我刚开始接触的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有时为了多玩几秒钟的游戏还会讨好我:“熊梅,你还想吃炸鱿鱼丝不?”
当转头去看他的侧脸时,我会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心里隐约有一种小小的罪恶感。
我把一个高材生带成了像我一样混日子的差生,说起来多牛啊。有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时常会有若有所失的怅然。我闭上眼想把这种怅然压在心底,不停地安慰自己:是他自己要深陷泥淖的,不关我的事。
有一天,吴鹏匪夷所思地问我:“熊梅,我真不明白陆涛怎么会和你厮混在一起?他是不是像你一样父母突然离异受刺激了吧?”
说完这句话,吴鹏突然闭嘴了,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骂:“你爸妈也快离异了吧,我怎么看你也越来越像父母离异的野孩子啊。”
吴鹏是我的发小,我父母离异的事全班只有他一人知道。被我這一骂,他灰溜溜地跑开了。
周末晚上,我和陆涛从网吧出来路过一家酒店,隔着五光十色的大玻璃,看见里面卡座上坐着一对情意绵绵的男女,我拉着陆涛冲了进去。
“好巧啊。”我笑靥如花地看着那个男人,然后端起酒杯。
男人看到我先是惊异,转而愤怒。我冷笑着把酒杯里的酒从那女人的头顶“哗”地倒下来。
“啊……”女人尖叫一声,男人起身扬手朝我挥来。男人的手还没到我耳边便被陆涛给扯住了。
我转头用酒杯抵住男人的手腕一字一顿道:“信不信,你今天敢动我一根毫毛,明天泼到她身上的就绝对不会是酒。”
男人瞪着双眼,铁青着脸看着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疯啦?!”
“哈哈……”我仰头大笑道,“老爸,我是疯了,但,这是拜你所赐。”
我从酒吧冲出来后,眼泪不停地涌出,一个温热的怀抱从背后袭来。
我转过身,靠在他肩上呜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出生在这样一个破碎的家庭?为什么我会有一个薄情出轨的父亲和一个只会以泪洗面的母亲?我真的好难过……”
我难过得撕心裂肺般地哀嚎。
……哭够了,我从陆涛的肩头离开,转身沙哑着对他说:“陆涛,你走吧。”
夏夜的凉风吹拂着我的头发和衣裙,身后陆涛的声音像是从远古传来,带来空荡荡的忧伤:“熊梅,让我再陪你一会吧。”
记得那年,父亲抛弃母亲,软弱的母亲悲痛欲绝却又无力反击,她每天长吁短叹,夜不成寐。我让她离开这里,回到外婆家里。
那时,母亲也是这样,忧伤地说:“让我陪着你吧。”我一口回绝了她,冷漠尖厉地对她说:“我恨你。”
母亲临走前柔弱的眼神我到现在都记得,她说:“熊梅,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妈妈,妈妈懦弱,让你看不起,但,妈妈是爱你和你爸爸的。”
然后,母亲便走了,永远地走了。
温州那次火車脱轨事故中,母亲便永远消逝了,再没回来。
而我,也永远没有机会告诉母亲其实我是爱她的。因为我爱她,才不愿看到她不快乐,才不让她陪,才让她离开。
“陆涛,我不是一个健全家庭的小孩,在与你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很优秀,我不想拖你下水。所以,我不想让你陪。你不走,我走。”
我甩开他,一个人快步往前走。
那晚之后,陆涛回归了正常生活,不再跟我厮混。上课时,他目不斜视。做作业时,他还是会关心地问:“熊梅,有啥不懂的问我哈。”
我压住内心的伤感,瞟了他一眼,说:“别费心了,我根本听不进课。”
“要不,我们出去吃饭?我请客。”
我摇摇头,拒绝了他。
快到校庆的时候,学校里开始热闹了起来,每个班级都在使出浑身解数,想在校庆文艺汇演上博得奖项。
刚当选文艺委员的吴鹏屁颠屁颠地来找我:“熊梅,我记得你小时候跳舞就特别好,你来为我们班编排一个舞蹈,好吗?”
“凭什么呀?”
他见我拒人千里的模样,假装亲近起来:“熊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以前你在少年宫学过舞蹈,我记得有一年你还拿了全市少儿舞蹈比赛的大奖呢。”
“八百年前的事啦,我早不跳了。”
“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愚蠢,所以不愿意和我交流,其实,我挺想做你的朋友的,可是,你又总是冷若冰霜地对待我。”
吴鹏说这些话时显得特别自卑,说完可能他自己都傻了,然后伤感地转身离开。
突然我被吴鹏的一番话所触动,良心发现自己在高中的这段剪影里,确实如他所说,冷若冰霜,只有独来独往和游戏。如果非要多加一个,那或许就是相处了一个多月显得那么不真实的陆涛了。
我打开胸前的项链,看到里面母亲的照片,她的眉眼弯弯的,不像我,带着薄情。她年轻的脸光滑嫩白。我的舞蹈是母亲教的,我好像好久没跳舞了,大概是从她和父亲吵架开始的吧。
母亲曾经最喜欢看我跳舞,她说看到我跳舞就像看到了她的年轻时光。
“你,是不是希望我去呢?”我静静地问照片上的人。
“去吧。”陆涛站在我身后小声说,“熊梅,其实你早该在大家面前多展示一下你的优点了。”
也许是我确实不想失去陆涛这个朋友,也许是因为我的内心还留存着对他的一丝愧疚,我点点头,答应了。
我表演的舞蹈虽然只在校庆上拿了个三等奖,但这也足足让老师同学们兴奋了好几天。
正如陆涛所说,参加这次活动确实让我和不少同学相处和谐,她们对我从起初的嗤之以鼻到开心接纳,我也从开始的冷漠到最后和她们手牵手地去食堂吃饭。
对于我的改变,陆涛笑得最开心。
当晚,陆涛约了一帮同学在校门口的小饭店为我庆祝,几杯啤酒下肚,我趁着酒兴拉着他问:“喂,你还敢不敢跟我去翻围墙?”
“怎么不敢。”陆涛一脸傻笑地朝校门旁边的围墙跑去。
这回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他坐在围墙上,像发表演讲似的大声说:“熊梅,我告诉你,不论现实多么糟糕,你要勇敢面对你身处的环境;找出自己的优点,无限放大,每天充满信心,用每一个小坚持,创造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还没等他说完,我就看到远处有个胖胖的身影快步向这边走来。我急忙冲着陆涛大喊:“陆涛,快跑,教导主任又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