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林 其人其事(上)

2014-08-07 12:36蒋豫生
传记文学 2014年4期
关键词:徐福福林

蒋豫生

徐福林 其人其事

蒋豫生

上图:站在浙江塘栖超山的半山腰看丁山河(湖)湿地。摄于上世纪80年代初(摄影/余国隽)

老塘栖人都知晓在“昭和手里”——遭日寇沦陷或者说抗战时期,有个将镇南丁山河当作大本营的“土匪司令”徐福林。其实,何止塘栖,当年,徐在杭县、德清、崇德、桐乡等浙江的杭嘉湖

带,尤其农村,都是家喻户晓、赫赫有名的人物。我在塘栖长大,小时候常听镇上人提起他,有关他的故事与传闻,远多于明代绍兴才子徐文长。对于这样

位与家乡有关的历史人物,其传奇人生,我有兴趣将之记录下来。

徐福林1906年出生,江苏无锡玉祁乡人,家庭贫农,学徒出身,父母早亡,上面有两个哥哥,读过三年书,13岁去苏州学生意当学徒,学的是“白铁铜匠”。徐还有

个名字叫徐箴楚,没有啥人叫,后又改为徐夫麟。也许他觉着这两个读音相近的字比较文雅贵气。不过,人们大多习惯先入为主,在塘栖人口中,他仍然是徐福林。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前,徐福林是杭城东北郊的杭县笕桥中央航校专修飞机发动机的机械士,即是老底子杭州人爱称的“外国铜匠”——钳工。当地老人告诉我,航校出来的人胸前都缀有不同标识,三角形星的是普通机械士,上面有红杠杠的是机械师,徐福林的标识上没有红杠。徐娶的妻子是附近大井乡(即如今的丁桥镇)水西村俞家的三姑娘俞舜华。因在兄妹中排行老三,大家都叫她“阿三”。阿三个子高挑,面孔漂亮,人也泼辣能干。

由于徐福林担任过“抗日忠义救国军”的“司令”,看过样板戏《沙家浜》的人,立马会联想到戏中的那位忠义救国军司令胡传魁,以为我们这里的徐福林也会是那类肥头大耳草包样的人物。其实,徐个头小巧结实,肤色黝黑,身高还不足一米六五,见过年轻时的徐福林的老人们都说,伊矮归矮,长相勿推板。人是相当的聪明、机灵、精悍,且胆识过人,言谈举止、气质做派很富个性。

说起徐福林,便要提及他当初待过的笕桥机场——中央航校。1931年春,蒋介石将中央陆军军官学校航空班划归军政部航空署,改名中央军政部航空学校。这年冬,该校迁至我们杭县的笕桥,蒋自己兼任校长,具体地址在笕桥镇东北郊的横塘村,校舍与机场由原清末八十一标马队、炮营校场旧址改建。当时,学校有580余人,另有美军顾问14名,飞行教官10名。抗战爆发后,航校西迁柳州、昆明等地,改名中央空军军官学校,1946年迁回笕桥,1948年迁往台湾。

笕桥机场自然是日寇的重要打击目标。2011年84岁住在笕桥老街的周明燮老先生清楚记得,1937年8月14日,天气很不好,他跟着大人逃难到了塘栖。就在这天下午三点过后,日寇的18架敌机飞来轰炸笕桥,遭我笕桥航校飞行大队长高志航率领的战机迎头痛击。当时,空中雷电交加,敌我双方的笕桥空战,赛过“空中拼刺刀”。结果,高击落敌机一架,全大队击落敌机三架,我方战机仅四架轻伤。“8.14”空战创造了中国空战史上光辉的战绩,这一天也因此被国民政府定为“空军节”。

至全面抗战前,笕桥中央航校共培养了500多名飞行员和航空机械方面的空军人才。他们中的许多人在随后的抗日战争中为国捐躯,献出了年轻的宝贵生命。

我在2009年8月9日的《杭州日报》副刊“城纪”版上,读到韩斌撰写的《笕桥英烈》一文。文中记述了当地的老人们记忆中的那段笕桥往事,讲述了高志航、刘粹刚等一批英烈们的惨烈激战,以及纯真的爱情故事(刘粹刚的妻子当年还是我们杭县临平的小学校长,刘共击落敌机12架,最后英勇牺牲),可歌可泣,读之让人血脉贲张。

民国时期杭州笕桥国民党中央航校所属的飞机修造厂大门,徐福林曾经在这里上班(供图/顾国泰)

回来再说本文的主人公。徐福林自小缺少家庭宠爱,稍读了点书,13岁上便独自出来闯荡社会,待过的地方跑过的码头经历过的事情不少,干过兵工厂、造币厂……抗战前那几年在笕桥。在江湖上浸淫久了,养成自己的脾气个性及做人处事的能力。

虽然徐只是钳工,至多当了个工长,却凭自己的本事或者说魅力,在职工间同事中人缘不错人脉不少,是个颇有威信的主。谁谁吵架相骂了,请福林出面一说,双方也就熄火了事。据说,就连厂长也与福林关系蛮好,对徐多有关照,比如,旁人穿的工作服背后是个不小的“厂”(繁体)字,多少有点像戏文里“兵”“卒”穿的戏服味道,大家心里不太喜欢,而福林穿的黄色工作服后面却是一架飞机图案……

与此同时,福林还是个情种,喜欢女人,自然是漂亮女人,也很有女人缘。

十挂零已结过一两次或两

次的婚,又因各种原因,此时单身,休息天常骑脚踏车去附近乡下转悠、白相。一日,福林遇见了水西村年轻漂亮身材姣好年方“二九”(即18岁)的俞家

姑娘舜华,当即自信满满或者说厚着脸皮,上门提亲。阿

见此人皮肤黑黑,个头还没自己高,年纪好像也已不小,但小巧精悍面相精神讨人欢喜,像是个有能耐之人,个性大胆直率也对自己的脾气,特别是那身飞机场的工作服,及后座挂了厂里小牌子的脚踏车,更为乡间姑娘向往、倾慕与艳羡,心里已有几分愿意,即与家人相商。此时的俞家,父亲已病故,大姐弯凤已婚,做了“坐家女儿”(即招了上门女婿),下面的弟弟法根还小。二姐宝英见了讲:“人倒还好(看),就是黑嘎点。”旁边的福林听了马上接口道:“我人是黑,良心勿黑咯!”说得在场的人差点笑出声来。屋里拿主意的母亲见了这个上门自荐的年轻人,看得出女儿已颇有几分欢喜,心想

丫头从小任性,是要嫁个有能耐的方有所靠。但对这么个不知根知底的开当人外路人,总归不太放心,便存心难上一难,嘴上讲:“侬要讨我囡儿,要

个乡长点头!”不想福林底气十足道:“勿要讲

个乡长,哪怕是30个乡长,我也只要话一声。”

事实果真如此。当时水西村属丁桥乡,乡长陈中根,家就在隔壁的青石庙村。没过几天,陈乡长就登了俞家的门……

福林与舜华婚后不久,全面抗战爆发,笕桥中央航校与其所属的航空厂被迫在战火中西迁。丈母娘对

女婿发话:“侬先去,等房子弄好了安耽了,再来接伢阿

。”福林遂带了家具被铺衣裳行李,随之去了昆明,等那边稍稍安顿了,赶回来接老婆。他刚到笕桥,交通中断,别说飞机航班,火车、汽车都不通了,音讯全无,那边的私家东西也都没了。

这样,福林只得与丈母娘全家跟着逃难人群,来到临平镇西边的星桥龙昌庙落脚。

那段日子,笕桥老镇被日本佬烧个精光,水西村也不得安生,大家逃难留离,东奔西颠。个人财产损失殆尽的福林成了没头苍蝇,无业游民,修飞机的手艺用不上了,无所事事,常游走于半山刘文村和超山泰山一带乡间,在聚赌的人家“立台角”——帮参赌者做点倒茶续水或跑腿之类的事情,得点小费,境况很是落魄潦倒。

在此期间,福林结识了一班朋友,纯朴乡民、

教九流,加上厂里未走的同事,其中也不乏爱国青年,至少都有爱国的一面。国难当头,大家患难相交,都不愿苟活,当亡国奴。于是,自发组织起来抗日,不能让那些“矮子日本佬”太猖狂了。抗日没有武器不行,福林等几个原来在航校航空厂的同事有此本事,遂自制枪支,有了点气候后,又拉拢一伙人,多为河北、河南方面逃难来此的。这样,徐福林拉起一支队伍,约摸百来号人,打出“抗日自卫团”旗号,在超山龙洞、泰山一带落脚,活动,小打小闹。

我在几年前出版的《余杭军事志》上,没有找到他们的打仗记录。但记得上世纪70年代后期,我与文友鲁东去采访超山林场的老场长陈阿庆时,陈场长告诉我们,当年徐的队伍曾在超山北面白栗山桥旁的小山(塘栖人叫“断山”)坡上,伏击过汽车路上过往的日本佬,双方各有伤亡,日方的多。随即,汽车路两边的梅树、枇杷树被日本佬尽数砍去……

徐福林曾在自己的简历中写过“1938—1939年,参加国民党的抗日自卫团”,应该就是指以他为首拉起的这支队伍。日本鬼子不是天天能打的,而这“自卫团”的百来个人却是日日要吃饭要穿衣,武器弹药也经常要补充的,军饷自然没有。推想,他们向过路过河的商人

乡的财主收取“通行费”、“保护费”以及“军饷”之类,自然是少不了的,其行径与那些散落各地的土匪、卵毛党也差仿不多。因此,老百姓多叫他们“土匪部队”、“老刀牌”,国民政府的则称他们“游击队”,后来虽被国军收编,仍只是“杂牌”。

就在1938年,经人介绍,徐福林去山里——安徽屯溪,接受了国民党军统的训练。回来后,他拉起的“自卫团”被吸纳为国军——国民党钱江南岸军第二支队第一大队属下,徐成了第

中队队长,相当于连级。此后不久,出了一桩事。第

中队队副与下面的第一分队队长孙斌“叛变”,企图对徐中队长抢班夺权。孙斌与福林是结拜兄弟,孙的老婆与阿三也是结拜的姐妹。他们两人欲向上级报告,说徐福林拜过汉奸钱春辉为先生,钱曾送徐一支快慢机手枪,因此,徐也是汉奸,要求上级惩办。

当时,部队住在庙里,那天夜间,他们两人带着枪,嘴上说要解决什么问题,将福林架住,往庙外推拉。有了身孕肚皮已经蛮大的阿三感觉情况不妙,他们把人弄到外面暗地里,不会有好事体,连忙上前紧紧抱牢老公,大喊:“要打打杀伢三个,一道去好嘞!”这样一闹,惊动了其他人,围拢来,本想来个先斩后奏的两人,不得已只能先向上级汇报了再说。上面也迅即得报,命令将人送到对江支队部处理。支队长赵龙文、大队长孔岳生经调查核实,说是没有此事,纯属诬告,下令将两人枪毙,并将徐福林提升为大队副,扩为二大队。

徐在的二大队,也叫突击大队,大队长常待在钱塘江南岸,徐队副则多带人在原先的超山泰山一带落脚。对于丁山河这片易隐蔽易转移的湿地,他早已看中,可起先只是自己带了警卫悄悄前去过夜,大部队仍住老地方,后来才一并移到丁山河。

徐的部队与日寇的较量交战,多在杭县北面的德清下舍、勾里和桐乡洲泉一带。当地有民谣:“日本佬大扫荡,国民兵队催钱粮,警察大队睏姑娘,突击大队来抵抗。东也打,西也打,日本佬听了心发慌。”据说,徐带的部队与日寇交手,多打胜仗,多有缴获,因此,很快就有了重机枪和炮,人数也扩大很快,致使后来的二大队发展到1000多人。

约摸在1941年至1942年间,有位从临安於潜(当年是於潜县)来名叫张光的国民党部队什么“司令”到桐乡洲泉考察、检阅徐的部队,不慎汉奸密报,风声走漏,遭到日寇的包围。随张同来的

个勤务兵全被打死,跟在徐福林身边的

个警卫冲了出去,正在楼上开会商量的张、徐等翻楼逃出。这时,闻声前来的突击大队人马从外围来了个反包围,打死不少日寇,并击毙日军驻守在新市镇的守备队队长浦野。为此,新市镇商会给徐福林的部队送来一面很大的锦旗,上绣大字“杀浦野救命千万”。据说,徐带的部队这类锦旗不少。随后,徐福林护送张光司令返回於潜,并带了自己属下的

七百名士兵,去那里的上肇村参加整编,接受训练,部队改名“忠义救国军”。“忠义救国军”的全名是“中华民国军事委员会别动军——忠义救国军”。张光是其第三纵队纵队长,徐福林是其属下的第二支队支队长,手下的人员就是他带去的那

七百号人。

在於潜山里的正规训练以及单调生活,对那些地方“杂牌”部队的人来说,是非常严格与艰苦的,因此,开小差逃跑的不少,而徐的手下弟兄一个未跑。他们觉得,徐大队长对伢好,逃了对伊勿起。数月后,徐带的部队出山。

巧的是,前不久,经同乡姚永辉介绍,我认识了一直视塘栖为第二故乡的许继成。许2011年92岁,柳亚子的故乡——江苏黎里人,1951年来塘栖养蜂,一待60年。我们谈到徐福林时,精神精力记性仍很不错的老先生告诉我,1940年,他曾在上海青浦金泽担任忠义救国军京沪杭策反专员公署的地下交通员,在敌占区活动,多次去过设在安徽广德王岭的忠救军司令部,还认识那位曾来丁山河任命徐福林支队长的指挥官阮清源。

许老先生说,忠义救国军为蒋氏谪系,但后来根据需要收编了不少地方上的游击队,这些游击队亦兵亦匪,徐的“抗日自卫团”就属此类性质。

对当年忠义救国军的认知,我与许多人一样,仅限于现代京剧《沙家浜》。那戏文里草包样的司令胡传魁、阴险狡诈“不知姓蒋,还是姓汪”的参谋长刁德一,以及十足流氓兵痞的刁小三,都让人不屑与嫌憎。

如今写到徐福林,该对这个部队多些了解。我上网查找,发现不少有关“忠义救国军”的史料,都是近年间陆续披露的。由于内容较多较长,其成立发展演变和作为等又较为复杂,只能大致归纳了简述如下:

1937年“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当时的国民党政府正规军在上海各界市民的支持下,与日军殊死奋战。上海的工人、海员、青年学生和各帮会人员群情激奋,抗日救国呼声高涨。据此,蒋介石令军统局负责人戴笠与杜月笙等合作,组建一支万人的武装游击力量,投入淞沪保卫战中去。随即成立了“军事委员会苏浙行动委员会”,征召上述各方社会人员,建立别动军,作其下属。同时,抽调600名黄埔军校毕业生中有尉校级资历者、中央警校选拔100名高中以上文化受过警官正科训练的学生、南京特务处抽调200名中高级特工来沪担任别动军的中高级军政干部,从当时在浦东作战的第八集团军中调出600名具正副班长能力的军士充任区队班长。据苏浙行动委员会人事科长文强同年11月的初步统计,别动军阵亡官兵在1500人以上,受伤官兵500人。

淞沪抗战失败后,华东地区被日军占领,国军主力部队逐步后撤,在敌后沦陷的华东地区抗日武装力量投入抗战,继续坚持敌后的抗日斗争,缓解中日正面战场的国军面临的巨大军事压力,抗击日军的嚣张气焰,骚扰日军的后方基地。1938年1月,戴笠去安徽祁门将从淞沪战场撤出的别动军进行整编,宣布成立“忠义救国军”教导一团,自兼团长,3月又在汉口宣布成立忠义救国军总指挥部,别动军在上海的余部改编为“忠义救国军淞沪指挥部”。后来徐福林拉起的队伍被收编在这个淞沪指挥部旗下。

忠义救国军的任务由原配合国军正面与日军作战,改为在华东等敌后沦陷区收容整训被日寇打散的正规军和其他部队,组织收编和训练各地抗日武装力量,在敌后进行破坏爆破、骚扰袭击、锄奸肃伪、情报传讯等活动,同时,积极寻找战机,打击敌人,争夺被占领区,自然也与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搞磨擦、抢地盘。

此时,正值抗日战争艰难年头,除了在苏北和皖南、浙东等地有新四军等抗日武装和民间组织以外,忠义救国军成为敌后华东地区战场的主要抗日力量,总兵力曾达五万人。

抗战胜利后,戴笠将完成历史使命的忠义救国军纳入新的整编计划。从1945年下半年开始,国民政府把中美合作所领导的忠义救国军、别动军等抗日武装和李崇诗、尚望负责接收敌后的原周佛海的税警总团等伪军部队、上海市行动总指挥部所属的部队和军统局收编的任援道为首的汪伪第一方面军一起,全部收编为国民政府“交通警察总队”,总队之上设立国民政府“交通警察总局”。最后,这些交警武装脱离军统局的领导,而归属国民政府交通部和警察总署管辖。

在山里整训期间,国民政府浙西行署的贺扬灵主任送给徐福林一本写他的书:《二十四个火炬》,封面上印着贺的名字,当是主任自己的作品。虽然纸质比较粗糙,内里也没有插图,却是正规印刷出版,还比较厚。俞法根向姐夫借了细读,并在於潜县城大街上的中华书店内看到此书有售。

贺扬灵是江西永新人,1902年生,出身贫寒,12岁入塾,1923年入国立武昌师范大学国文系,1924年加入国民党,1930年去日本早稻田大学文学院读研。1934年4月,黄绍竑主政浙江省政府时,贺任省民政厅主任秘书,1935年4月任绍兴县县长,1939年10月,调任浙西行署主任。浙西行署辖三个专区,共22个县和一个杭州市,包括了整个杭嘉湖地区。贺在此任期间,除抗日对敌斗争外,还十分注重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设立临时中学、训练班和简易师范,并鼓励各县办中学、小学,由行署补助设备费和建筑费,创办规模较大的《民族日报》,还建民族文化馆、民族剧团、民族编译社,建立天目山书院。

1942年4月8日,一架美国去日本东京执行轰炸任务的飞机,归来时因燃油耗尽,飞行员被迫在天目山区跳伞,贺组织了抢救。抗战胜利后,贺兼任省政府行辕主任,并是1945年9月4日下午,参加在富阳宋殿村举行受降仪式的中方代表之一。1946年4月随着黄绍竑去职,贺于同年12月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第五处处长,1947年7月病逝。

国文系——中文系毕业的贺扬灵曾著有《劈天集》《农民行动》《杜立特降落天目山记》等。看来,以他的能力、条件与机会,撰写有关徐福林的《二十四个火炬》一书,是可能的。

(1)当现状滩顶高程低于10年一遇洪水设计水位时,护坡顶高程按照设计水位以上0.5m布置,岸顶宽度为生态格网笼护岸顶宽1.0m。

塘栖老乡姚上达先生告诉过我,抗战年间,他曾跟着范燮炎、宋金基等为在镇上办学的事,步行去临安的西天目找过浙西行署和杭县县政府。回来后办起了培溪小学,即是后来的圣堂角小学处。

《二十四个火炬》这本书是记述法根的姐夫——徐福林经历的与日寇交手遇险的24个真实故事。

比如,某日,徐福林去塘栖镇广济路上的混堂——浴室汰浴,刚洗好了在躺椅上休息,突然闯进来几个持枪的日本兵,弄不清是寻常检查,还是有汉奸报信前来捉拿的。情况突然,就连在混堂外面望风的徐的警卫也来不及进来通报,日本佬已闯入。

日寇对此的通常做法便是检查每个人的“良民证”。此时,身上一丝不挂只盖了块毛巾毯的徐,将随身带着的手枪用揩面的毛巾悄悄裹了,递给旁边的混堂师傅,那师傅当着日本佬的面,随即夹枪夹毛巾远远扔给站在门口服务的另一位师傅……查到徐时,福林出示了“良民证”,没事,过。日寇以为扑了个空,悻悻走人。

原来,徐福林办有两张“良民证”,经常带着并出示给日寇的是一张叫“魏松鹤”的,是徐通过在上海姓魏的表阿叔领来的。也许,前来检查、搜捕的日寇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在这一带势力很大,大名鼎鼎的“支那兵”头头徐福林,会是眼前这么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家伙。

另有一次,徐福林乘小船从丁山河来镇上,刚在圣堂角上岸,没走几步,突然迎面遇见一个日本鬼子。那日寇许是老酒吃多了,来了兴致,神佯胡道,说要与徐来个摔跤比赛,连福林身边的几个警卫想帮助阻挡都来不及。那日寇不知晓面前的是个什么人物,只当是个小个子的中国人,以为可以轻易取胜。

图中是塘栖广济路南端的通商旅馆,其右是安徽丹阳人谢阿秀开的新圆浴室。抗战时期,徐福林曾在此浴室内遭到日军的搜查(摄影/虞铭)

而对福林来说,自己是悄悄潜入日本佬占领的地盘,不想引人围观,将事情弄大,更何况此刻腰间还别着把手枪,两人交起手来,被对方察觉了,那麻烦就大了!至于书上写的他后来如何逢凶化吉得以脱身的情节,因年代久远,告诉我此事的法根大伯已经记不清了。

还有一则,法根记得很牢,是福林去拱宸桥抲了个日本军官女眷的故事。这件事许多笕桥老人也都记得。那时,国民党军队方面时有被日方俘获的人员,需要解救。徐福林想用日方人质来互换,他对手下弟兄说,去抲个日本兵来不算狠,要抲就要去抲个日本军官的娘们来。或许他心里认为,这样与日方谈判交换俘虏人质的筹码就可以大一点。

几经侦察策划后,一日,有确切情报,说是听宪兵队长讲,那日晚,有啥要人来杭,日方的一帮头头脑脑们都要去接待,连跟随的勤务兵们都不会留下。机会难得,徐福林即带了四个弟兄前往,他们穿便服,去日军军官宿舍抓了一名叫枸之良田的队长老婆,带了她乘小船,朝北往瓜山方向快速而去。

这个名叫“瓜山”的地方,面积不大,并无山脉,甚至连其东面运河边叫独山的那样体量的小山包都没有。我在再版的《塘栖旧事》中的《老镇旧难》一文中,曾经提到过瓜山。那里是土匪张天龙、张天喜两兄弟的老巢,法根大伯告诉我,“二张”都是福林的干儿子。这两条地头蛇居然如此强势,这么个无险可依的平原小地方,连驻扎在拱宸桥近在咫尺的日寇也轻易不敢来动他们。

后来,这股土匪被国民党杭县自卫大队收编,张天龙还当上了大队长,一度驻扎在宏磻斗弯里。由于军饷不足,二张派人到塘栖向镇商会发令:送300套冬军衣的棉布过来。商会以为有日本佬可靠,小看了他们,未予理睬。1944年10月10日“双十节”那天,镇上日寇在西横头运动场举行全镇中小学生运动会。午后,数量不多的日本兵正在做刺杀表演,西边枪响,二张带了一批小船来塘栖,上岸架了机枪,进众店家强抢。许多店家遭殃,布匹、衣料、帽子、鞋子、吃的穿的用的,见啥抢啥,甚至连磨粉用的石磨都要,临走还抓了市西街久大百货店的老板娘和店员阿六去做人质……遭此洗劫,镇上商店三天不开市。

再说徐福林虏了日本女子朝北行驶不久,便折向东,过前村回到徐自己的部队驻地超山西南边的泰山。福林将此女关在驻地的空房子里,嘱咐弟兄管牢,自己则带了几个警卫去丁山河休息。从徐虏人撤离的行动路线,可见其聪明狡黠。他该是借了瓜山土匪的强势名声,糊弄日军,让他们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虽然多赶了些路,但安全返回。

这位叫枸之良田的日本军官太太,约摸20岁光景,人颇漂亮,在幽禁期间,一再要求看管的弟兄放她回去,她会给钱。她不怎么吃饭,专吃水果。半个月后,徐见外面没有什么风声动静,遂用一顶便轿,将其过星桥过乔司,送到钱塘江南岸,交给部队上司。国民党江南部队的长官王朝勇见之大喜,口头夸奖之外,还给了徐福林好几万元钱,作为奖赏。

当时,徐的舅佬俞法根还在星桥自家开的米店做事,看见姐夫用轿子将这个身穿玄衣的日本女人从门前抬过。后来晓得,那女子穿的那身黑色衣裳,还是姐夫着人为她做的,好有个替换。

听了俞大伯讲述的这几个故事,让我这个塘栖人多有联想,特别是那爿混堂——浴室。小时候,除了盛夏,每逢星期天下午,父亲总要带我去广济路上的那爿混堂汰浴——洗澡。混堂在马路南端朝西转弯不远处,记得进门先要上楼;记得大家脱了衣裳换上一双湿答答的木拖鞋;记得休息间一排排横横竖竖密密的躺椅,以及浴工们将客人外面的衣裤用长竹竿叉子挑了,高高地挂在墙壁上方;记得有一大一小两个浴池的汰浴间热烘烘的,气闷,让人不很舒服;记得出浴后,浴工们会先递上一块热毛巾让你揩面孔,到了各自的铺位后,另用热毛巾让浴客擦干身体;还记得他们口中唱句或喊句什么,将手上的毛巾——有时候是几块一起一刀(叠)刀地扔过来扔过去,掼得很准……我的脑海中会不时想象,当年日寇闯入那里时,在场的浴客们会是怎样的惊慌失措?徐又该是如何光溜溜地在鬼子的眼皮子底下机灵地开溜?

俞大伯告诉我,这本《二十四个火炬》早已经没有了。我随即去省市县区的档案馆、图书馆,以及在杭的几所大学的图书馆查找,没有;托香港的文友吴正先生去那里的大图书馆寻找,也没有;问过几位收藏民国书籍的,还打电话询问了当年浙西行署所在地的临安市图书馆……都没有。最后一个目标,便是海峡对岸的宝岛台湾,兴许民国时期出版的图书,那里会有呢!本想托去台湾旅游的同事或朋友寻找,不过他们在那里逗留的时间太短,难以仔细寻找。去年正巧我外甥女佳佳赴台湾的学校交流学习半年,急盼数月后,她来了回音,说发动了好几位同学一起努力查找,仍然没有。

这让我非常遗憾,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记载了历史的书籍,有历史价值的东西,以及那些经历了历史的老人,一旦失去了离去了,见证相关历史的那扇窗户,就对世人永远地关闭了。

这里,需要特别介绍一下前面已几次提及的俞法根大伯。

法根是阿三的弟弟,福林的舅佬,个子高高,当地人喜欢叫他“长子法根”。法根读过几年书,有点文化,1941年20岁那年,有伪军来抓他,说他是姐夫手下的情报人员。法根闻讯从做生活的田畈里一口气逃到福林的部队驻守的超山旁边的泰山。在泰山小街上碰见正在白相的姐夫。福林问,啥事体?叫他回去,有事情再来寻我。福林晓得法根是俞家独子,丈母娘不会同意他出来当兵的。

过后,法根还是从星桥去了丁山河的蔡家埠。这时,徐的队伍已转到丁山河落脚。福林自己常住仲嘉顺家,仲家在丁河桥头开鱼行,有大片房子,也在塘栖镇闹市区花园桥堍开设酱园,我们都叫它“嘉顺里”。当然,为安全计,徐时常调换住宿地点,让外人捉摸不透。起初,姐夫怕有危险,只让法根闲着,不让做部队上的事,后来部队要进山整编训练,原也不想带上他。法根急了,说那里是后方,后方没有日本佬的,青年人是要做点事体的!

福林这才同意带着法根去了於潜,编入军官队训练。前面说过,山里的正规训练很苦,其他部队有不少士兵吃不消,逃跑了,法根也生了病。福林让他回自己住的下肇村。法根有点文化,到支队部管钞票,当了出纳,即是军需之职。

徐的支队副队长,也即“副司令”,叫罗仲毅,是上面军统派来的,起到监视监督徐福林和这支队伍的作用。

法根年轻,虽然身份地位比较特殊,长相也不差,但仍习惯穿老布衣裳,着布鞋,不像有些年轻人那般爱打扮爱出风头,而且和一般士兵和驻地附近的贫苦农民比较接近。这位罗副司令看在眼里心中犯疑,曾向旁人打听,问俞法根有没有叫他们参加什么组织?有个秘书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法根讲:“还以为侬是共产党哎!”

十一

徐福林与后文提到的在解放初期弄得名气很大名声很坏的何卓权也曾是弟兄。

那年,徐带的部队驻扎在德清下舍的陈家埭,手下一名叫王威的中队长“讨老娘”——娶亲,还是阿三做的媒,酒宴摆了二三

桌。福林邀请了不少地方上的头面人物,大家冲着他的面子,都来捧场吃喜酒,场面自是热闹。

福林也给同在忠义救国军的何卓权发去喜帖,不过送帖的回来报告,何见了,随手将帖子掼到地上。

这天夜里,婚宴开席不久,放出去的步哨发现可疑目标,问了几声口令,对方不响,于是开枪。福林听见枪声,心里明白定是姓何的带了人来寻事了,随即应战。

当年,丁山河蔡家埭沿河百十米一溜全是开鱼行的仲家房屋,徐福林时常带警卫来此住宿。图为仲氏现存的房屋一角

由于天黑,何卓权的手下对这里的地形又不熟,先就吃亏了。双方交火,何部死伤不少,有三四十个做了俘虏,还有二三十个跌入河中溺毙。徐手下的中队长王志民坚持要打下去,只要守牢那爿箬帽桥,便可全歼来者。福林不同意,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抓获何时,何卓权大叫大喊,被王志民喝住,令他放下枪,双手举起。何见了福林后,跪下大哭:“大哥,我下面的人死了不少哎!”徐道:“我请你来吃酒不来,反把部队开过来,跟我来这一手,是你自找的!”

徐福林没有想到,这回没有将前来偷袭的何卓权灭掉,放虎归山,解放初其与共产党、人民政府为敌,兴风作浪,在这一带弄了很大动静,让人民政府组织剿匪时多花了很多的力气。

十二

1943年农历八月,法根在丁山河管部队的警卫组,当组长。组内共七八个人,其中四个是福林的贴身警卫。当时,地上的甘蔗已长高,八月白毛豆也可以摘了。

丁山河郑家埭有个讨饭的孤老太婆,大家叫她“六阿娘”。那日,六阿娘在别人地里偷摘毛豆,只顾着看后面有没有人,没想刚转过脸去,被一只匍在毛豆篷里的老虎扬起前爪,在她面孔上抹了一下,顷刻满脸鲜血。六阿娘吓得屁滚尿流,磕脚绊倒逃出来,碰见路上的俞法根。六阿娘指着刚才的方向,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里,那——里,有、有只东洋狗!”法根问清地方,蹑手蹑脚过去看,果真,那片枇杷树下的毛豆蓬里蹲着的,竟是一只大老虎!

法根赶忙回去向姐夫报告。其时,福林正在生毛病——伤寒,躺在床上无力动弹,遂指派了手下挺进队的中队长,也是福林的学生周友福,周也有四个勤务兵,加上法根自己警卫组的七八个,总共十来个人,携枪前往。

到了刚才的那个地方,老虎已经不在,四下寻找,发现老虎已游到河对面的孤墩——塘栖人叫“独干墩”(解放后,这里一片属于胡家墩生产队),进了甘蔗林里了。于是,四面包围,大家带着长枪、短枪,还有可以点射也可20颗子弹连发的冲锋枪。警卫组的范福田,因所待之处距离老虎较近,被它猛扑过来按倒在地。警卫组的副组长——丁山河鲶鱼角人吴忠德见状,赶过来对着老虎连续开枪,让老虎转移目标,专门去对付自己,其他人赶紧将范拉了过来……

老虎已死,却并不倒下,仍然站着。大家用两根竹竿接长了,伸过去撩它,纹丝不动,再用麻绳荡过去,带住了收拢来,老虎倒下,这才相信这只落在平阳的山大王已经气绝。

大家发觉老虎身上火热,吃了那么多枪子,毛皮上却几乎找不到一个洞,再一看,嘴巴中有两颗虎牙被打断,大概那是致命的两枪。

众人用船将死老虎载到蔡家埠,闻讯赶来看稀奇的人很多,便抬到桥头附近的观音堂前,叠起两张八仙桌,将老虎放上,让大家看稀奇。

刚才打虎的密集枪声,传到数里之外。塘栖镇上的众店家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慌忙上了排门板,以观动静。镇上的日寇也听见了,起初以为是南面的徐福林部队要来进攻塘栖,都缩进了三分桥堍的大纶丝厂据点及旁边的碉堡,严阵以待,后来才得知,原来是那边打死了一只老虎。

对此,驻镇的日寇守备队长斋藤来了兴致,特地写了一张便条,让镇上维持会的人送去丁山河,交给徐福林。条子上写的是:“我没见过老虎,故要求你我都不带卫士,我要到丁山河来亲眼看看。”

徐福林不给斋藤回信,只怕日本佬来了,有些事情会说不清楚。

十三

这个斋藤,许多塘栖老人都是记得的。战前,斋藤在国内是个穿白大挂的内科医生,后来虽然换上军装,看上去还蛮斯文。老人们觉得他在全镇“良民大会”上台讲话,比起前后几任凶神恶煞样的队长,还算有点文绉绉的。

据说,先前斋藤在学堂念书时,辅助教材上有文章提到中国塘栖的特产枇杷、甘蔗。教员讲,在中国浙江杭州的塘栖特产枇杷,有种叫软条白沙的很好吃,特别是果皮非常的薄,剥的时候,会自动向两边卷起……

斋藤是天气很冷的冬至脚边来塘栖的,人一到,马上向手下提出要吃这里的软条白沙枇杷。翻译听后犯了愁,这种日脚到哪里去找新鲜枇杷?后来总算在镇上花园桥堍的彙昌南货店里弄来了几瓶水果罐头:四瓶糖水枇杷,加上糖水青梅和糖水杨梅各两瓶。

斋藤一看,眼前的所谓枇杷,只是浸在液体中堆挤在一起的软塌塌的果肉,根本没有皮,无法验证当年教员说过的话,无法体验那种他在心里企盼了许久的剥时果皮会自动向两边卷起的美妙感觉,大失所望,气得抬手朝桌子上一撸,将那堆瓶瓶罐罐统统撸到了地上。

旁边的几个人傻了眼没了辙,都在想如何解决失望极了火极了的斋藤迫切想要的枇杷问题,好让他消气。有人灵机一动,想到了女人。在他们看来,斋藤原是医生,应该比较讲究卫生,对那些随军妓女慰安妇们不会有什么兴趣,兴许,良家妇女会喜欢,不妨一试。

原先在书场说大书的李子卿,其他本事没有,嘴巴子能说会道。日本佬来了后,他改行去杭州拱宸桥学了几句半吊子的日语,此时充任驻塘栖日军的翻译。李熟悉塘栖情况,想到镇上一个小商贩的老婆,此女虽则个子比较矮小,但人长得蛮丰满,圆脸,皮肤白皙,常常还没开口就露出甜甜的笑,不说人见人爱,至少蛮讨人欢喜。于是,跑去动员她的男人,让自己的老婆去巴结斋藤队长,有好处的。

这样,有天夜里,李翻译和维持会的侯会长领着这个女人去了大纶丝厂,一边敲斋藤住的房门,一边喊:“‘白沙枇杷’来哉!”

有老人告诉我,此后,斋藤对塘栖他常接触的这批人关系不错,还给那位小商贩开了张特别通行证,让他做生意载货的船享受军用物资待遇,进出关卡通行无阻,发了财。还有人说,先前抲进大纶丝厂的大多都被杀掉,斋藤来了后,情况有些改变。

何思敬先生的六弟、抗战胜利前夕与新中国成立前夕曾两度担任塘栖镇镇长的何思毅曾在其撰写的《八年沦陷话塘栖》一文中提及:“日本守备队长斋藤离塘时,侯(文麟)隆重送行,献上‘清如水’、‘明如镜’锦旗,强迫居民及中小学生在里仁桥列队欢送。又在区署内手植冬青树一株,挂上木牌,书‘为纪念大日本帝国斋腾守备队长而植’‘永发长青’字样,可耻之极。”

十四

还是再回来说说徐福林部下打死的那只老虎。

福林让法根负责处理死虎。那只老虎在观音堂前展览后,当夜被载到丁河船厂柴家墩的一个保长屋里剥皮、分解。此虎很大,约摸有400多斤。我原以为徐福林会据此高价出售敛财,后来知道他想得更实际更长远,将其中一部分拿去“公关”:送给杭县、德清、崇德、桐乡等与他及他的部队活动有关的县国民政府,浙西行署、张光司令那里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大家尝尝。当时天热,没有冷藏,东西易坏,自己也在病中,有关虎肉的分配,他该是迅即做出决定,让手下办理此事的。

徐福林与塘栖镇上的许多头面人物都很熟悉,除了关系较铁的主动送外,关系一般点的大户人家也会去“讨嘎点”。鼎昌布店的劳家、致和堂姚家屋里有小人要“百日开荤”,都去讨来吃过,也就“盅子里嘎一点点”。家住广济路栖园茶店后面桥师弄墙门的陆机云先生记得,母亲常提起他小辰光吃过老虎肉。最近,文友卓介庚告诉我,当年,他那位住在丁河桥头的姨娘瑞南,也拿了一盘子老虎肉到他家里,肉是红烧的,全家人都尝了尝……

抗战胜利时,杭州的笕桥机场建了凯旋门。照片中的现大门是按照原设计风格建造的(摄影/顾国泰)

那次,虎肉是在柴家墩保长家烧的,徐手下众多弟兄,以及一些丁山河人也都“有福同享”了。大家都觉得,其实老虎肉就像烧熟的牛肉,很精,没有特别味道,吃多了会周身发热。

虎头烧熟请了菩萨。杭州胡庆余堂的闻讯赶来,得知虎眼也随着烧煮了,急得直跺脚——原本很有价值,烧过后就没有用了!但仍愿出几十担米买下虎头,福林不卖。

法根留了一根老虎的肋骨,听说,人的手、脚如果砍伤了,或者牙齿痛,刮虎骨揑点粉敷上,止血止痛。法根试过,果真有效。

福林本想将老虎皮送给超山中圣殿的当家和尚妙觉,给圣帝菩萨铺在座椅上,谁料东西尚未送出,挂在丁山河放枇杷叶的仓库里,不慎着火,房子与虎皮都葬于火海。

此后不久,徐福林的毛病好了,心里高兴,想着要为打虎——“为民除害”之事好好庆祝一番,于是,派人去镇上叫了在西横头戏馆——熙春大戏院演戏的戏文班子,到丁山河来唱戏。

丁山河的西观音堂庙前,当年临河有座演戏的万年台,看戏的可以在泊于河里的船上看,就像鲁迅笔下绍兴乡间的“社戏”一样。小船是湿地居民出门的必备交通工具,丁山河几乎家家都有,多的还有两三条。于是,戏文班子去那里连演了三天,越剧。“劲哐劲哐,咚锵咚锵”,红红绿绿,咿咿呀呀,台上台下,热闹可以想见。

丁山河离塘栖镇近在咫尺,这么大张旗鼓地让镇上的班子停了那里的戏,来此做戏文,说不定在镇上就能隐约听见这里的锣鼓声,难道就不怕日本佬打过来?老百姓虽则在看戏,心里免不了忐忑,寒抖抖。好在脚下是船,稍有个风吹草动,划楫一笃,迅即可以消失在河荡之中。而且,日本佬真要打过来,往小河港里放两堆水草过去,他们的小轮船就无法前行。

胆子贼大的徐福林自有主张,干脆派人去塘栖,明白告诉那位捎过条子想来看老虎未被理睬的守备队长斋藤:这两天丁山河要做戏文。他料定日本佬不会也不敢前来。同时,他又对这里的百姓讲,我虽然不是丁山河人,但是现在住在这里。我会保护丁山河的安全,你们尽管放心看戏,外围有弟兄们守着。万一枪响,你们戏照看!

那几天,丁山河没有响过枪声。

都说“强龙难斗地头蛇”。或许,此时的徐福林会觉得,自己就该是这块地盘上的地头蛇,强势,牛!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话似乎不假。跟在这么强势强横的老公身边,本就泼辣性烈个头还比老公高的阿三,日子长了,脾性也见涨,能骑白马,会使双枪。老婆要管老公,大多是想管牢自己的男人,不与或者少与其他女人往来接触。这么一个狠将老公,喜欢看漂亮女人的老公,据说阿三管得还算牢。不过,夫妻间少不了要争吵两声,眠床上的福林有时嫌睏在身边的老婆烦逼老灶,火勿过,要出气要发泄,拿起手枪就会“呯”地朝上来一下。阿三也不示弱,怕侬啊!也会抄起自己的手枪“呯”、“呯”来两下,蚊帐上常被打出一个个洞眼。他们这里夫妻床头相骂,床尾和好,可苦了睏在隔壁房间的那几个警卫。

十五

法根大伯对我说了几桩他自己当年在丁山河经历的事。事情虽都不大,却也反映了当时的民情实况,这里不妨顺带一说。

有两桩是法根打抱不平的事。头一桩发生在1942年,丁山河郑家埭有个开鱼行的,名字就不说了。他收了鱼后去杭州城里卖,途经半山、前村,货或钱常要被那一带的土匪、半路强盗抢去。法根是警卫组长,知道后带了弟兄去帮他追回过,两人认得。

后来此人有了个相好的寡妇,一度弄得自家的鱼行生意都不好好做了,老婆劝他生意要顾牢,反遭他的打,娘劝他,他竟将自己的娘推到河港里……

那日法根从外面回来,看见他的娘在哭,便问婶娘为啥哭?得知情形后,为了教训他一下,吓吓他,法根带了自己组里的两个弟兄,找到和他相好的那个寡妇家旁边的茶馆店,落坐,让手下将正在隔壁的他叫出来,拿稻草索捆了。法根“啪!”地一拍桌子,不料拍得太重,茶壶盖被震到地上摔破。他们将其带到部队里,让他叫了保长来保,提出两个条件:一是糊顶高帽子游街;二是用黄家漾丝厂的煤碴,将西观音塘到南观音塘那两里多烂泥路铺铺好。后来,路铺上了,游街的事太让他做人不来,遂免了。

第二桩是北观音堂旁边的车家有个儿子,拜福林为先生,也订了亲。女方姑娘与妹妹都在塘栖镇上的崇裕丝厂做工。不想,那姑娘与厂里的管车师傅好上了,到了定下的好日子,姑娘横竖不同意。小车气煞,将此事跟当时住在车家埭的福林讲,福林不管,跟师娘讲,师娘也不管,又去跟法根讲。法根听了不通气,说:“他们勿管,我来管!”让他选个好日子,备了蜡烛、炮仗,弟兄们帮忙去抢。

2009年夏,97岁的胡金富老人在家门前告诉作者,老虎就是在他站的这个位置被徐福林部队的人打死的。这里原先是个孤墩,叫箱垫圩(摄影/蒋豫生)

到了日子,天刚蒙蒙壳,那俩姐妹准备去厂里上班,正在家门口的河埠边候船。法根叫上警卫组姓孔、姓李的两个河南人弟兄,跑过去将那姑娘背了就跑,姑娘大哭大叫,娘闻声追出来,被另一个弟兄拉牢。姑娘被带到男家,当娘的也随后赶了过来。法根问她,为啥赖婚?姑娘说不出,遂对其娘讲,听我说话,让你囡儿回去,看好日脚,花轿来抬,否则,喏,蜡烛、炮仗在这里,就是今朝办了!

做娘的只得同意,带着女儿回去。后来那姑娘嫁给车家,法根还去吃了喜酒。

再一桩帮助弱小的事情发生在宏磻。当时,法根等一批人住在宏磻的磻阳庙里。近旁有户人家,瞎眼的奶奶和媳妇、小孙子相依为命,生活艰难。法根晓得后,对炊事员讲,隔壁婶娘家困难,罪过相,下回饭菜烧好盛点过去。又告诉那媳妇,不要哭,运道会来的。

磻阳庙后面有一亩多田空着,法根做主让她们家种点稻,并买来了天花落秧,和弟兄们一起帮着种上,施肥、拔草……不想等到稻谷可以收割时,又见那婆媳俩在啼哭。

原来,当地五西区的国民党部队让她们家交杂费,交不出,于是,这天部队的人叫了几个老百姓在强收。法根火了,叫上一批弟兄抄起家伙去看,并将之包围,缴了那六七个士兵的枪,还将其中一个姓沈的组长吊了起来。组长叫屈:“是队长叫伢来掼稻咯!”

法根让几位老百姓先回去,命令这伙当兵的将稻割下掼好弄好,稻草扎好晒好,送到婶娘家去。

没想他们那个叫徐阿召的队长,也是徐福林的干儿子。过后,队长将此事告诉福林,并揶揄说:“侬舅佬像煞包龙图哎!”福林遂对法根讲:“小鬼,下回再这样,要枪毙侬!”

(待续)

责任编辑/胡仰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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