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伦+殷治华
中共中央南方局青年组领导的中国学生导报社(以下简称“中导”社),不仅引导我们这一代(20世纪40年代)的进步青年走上了革命的征途,还激励我们两人在争取民族解放和人民解放的斗争中,学习解放军冲锋陷阵的精神,在忠县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下,充分发动农民群众闹革命,迎来了忠县的和平解放。
成为“中导”社的“战士”
抗战时期,我们就读于坐落在重庆南岸弹子石的重庆市文德女子中学(现重庆市第十一中学)。校长刘哲如提倡“女孩子不要管政治”,为了贯彻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信条,对学生严加禁锢。广大同学生活在这没有自由、没有民主的牢笼里,迫切希望呼吸到政治上的新鲜空气。
中共中央南方局成立后,党组织通过各种关系,先后为我们文德女中派来了党员教师和进步教师,我们记忆中有周微林、刘文范、靳鲁雨、王仲雄等。英文老师周微林是我们革命的引路人。她性格温和,真诚地关心我们,不知多少个星期天我们都是在宿舍度过的,她给我们讲形势、讲阶级,使我们逐渐懂得了当时人世的不平等,社会的黑暗与腐败。在她那里,我们看到了《新华日报》,看到了《群众》《中国妇女》,看到了巴金的《家》《春》《秋》等进步小说。周老师还指导我们读《社会发展简史》《大众哲学》,不懂的地方,她耐心地讲解。在我们身上,周老师倾注了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我们成了心心相印的好姐妹。
1944年,复旦大学进步同学杜子才、陈以文、戴文葆等同志,在南方局青年组的领导下,创办了《中国学生导报》(以下简称《中导报》)。随着报纸的出版,重庆的大、中学生有了广泛的联系,不少学校建立了以“中导”社为名的校际性学生社团,文德女中也是其中之一。
1944年秋,党派陈以文到文德女中亲自领导我们的斗争。见面后,我们有千言万语要向组织倾诉,当得知陈以文同志是代表“中导”社来领导我们时,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最后,他讲了当前全市的形势,并分析了我们学校的情况,帮我们制订了贯彻党的“勤学、勤业、勤交友”方针的具体措施。
“中导”社要开展活动,需要经费,我们是学生,无经济收入,哪来钱作活动经费呢?大家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每个人把家里给的零用钱拿出来,一共凑了6000元(旧币,下同)作为办社经费。为了使活动经费再多一些,我们参加总社组织的话剧演出和音乐会服务工作,抢着干一些杂活,如布置会场、搬板凳、治安执勤、收门票等等。此外,我和罗玉清、文家荣还利用星期天直接参加《中导报》的发行工作。“中导”社把我们作为她的战士,大家也把“中导”社当作自己的家,特别是陈以文同志,从政治到生活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我们。我们冲破了文德女中严酷的牢笼,感到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痛快,我们兴奋激动,要甩开膀子大干,把文德女中的枷锁彻底砸烂,让民主自由的阳光把校园照亮。
我们严格地本着“三勤”方针行事。首先,以“中导”社员为核心,针对同学们求知欲旺盛的特点,根据个人不同兴趣、爱好,组织了一些活动小组,如“不夜天社”(有关文学的社团)、“社会科学小组”、“时事学习小组”。各种小组的成立也促成了我校“中导”社的发展,不仅有高中同学,也有初中同学参加,“中导”社影响日益扩大。这一年,学校学生自治会改选,“中导”社员和广大同学一起,把原来沦为学校御用工具的学生自治会改选掉了,选出了以“中导”社员为主的新的学生自治会。从此,我们“中导”社的各种活动就具有了全校性。
“不夜天社”原来每周出一期学术研究性质的壁报,新的学生自治会成立不久,我们以“不夜天社”之名,用文艺形式出了一期壁报,提出了“反对禁假、反对拆信、反对检查壁报、反对奴化教育”的口号。我们一方面出墙报,造舆论;另一方面,以学生自治会的名义跟校长刘哲如交涉。由于广大同学坚持斗争和采取恰当的斗争方式,学校不得不取消禁假、拆信、检查壁报等规定。通过这次斗争,我们团结了更多同学,取得了一些斗争经验,在此基础上,我们乘胜前进,扩大战果,在新出版的壁报上,表扬了校长开明能听取同学意见,刘哲如“面子”放下了,缓和了和学生间的矛盾。我们利用刘哲如喜欢音乐的特点,向她提出组织学生合唱团,她毫不迟疑地答应了;我们又提出办工人夜校,她也不好推辞。我们的活动取得了校方的同意,成了“合法”,“中导”社的活动有了新的发展。
陈以文同志告诉我们,要把学生自治会的活动搞得丰富多彩,团结同学使之成为同学之“家”。为此,我们邀请了茅盾、沙鸥、王亚平等著名作家来校讲演。沙鸥是“中导”社员,每次邀请,他都欣然答应。
我们办的工人夜校,由“中导”社员任教员,并自编教材。同学们对工友态度和蔼,上课认真,辅导耐心,平常也关心他们的家庭生活,和工人建立了深厚的情谊。不少工友直接参加了我们的活动,有的成为我们的通信员;有的在我们秘密开会时站岗放哨;在工友李保忠的掩护下,学校传达室还成了我们和陈以文同志联络的机要室。
争民主 反内战
昆明“一二·一”惨案消息传来后,文德女中的同学在“中导”社组织下参加了全市声援昆明学生的活动,还召开了座谈会,陈以文同志也来校作形势报告。一系列的活动,使同学们逐渐认清了国民党的真面目,愤怒立即化为力量,同学们倡议募捐和写慰问信声援昆明同学。由学生自治会出面组织同学卖报、擦皮鞋和演出话剧,以此筹钱。通过各种活动,我们共筹集到1万元。数量虽不大,却包含了文德女中同学们的一片心意。侯文川还代表全校同学给昆明同学写了慰问信,信中写到:“是谁杀害了你们(指“一二·一”烈士)?是谁给了你们这样大的伤痕?你们知道,我们大家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用鲜血铺成的道路,就是我们现在要走的道路。”充分表达了文德女中广大同学的觉醒和斗争的决心。
1946年,文德女中的学生运动在陈以文同志领导下,达到了高潮。2月22日,国民党反动派发起“反苏大游行”,以转移人民“反内战”的视线,下令各校学生必须参加。游行前几天,陈以文就通知我们:一定要破坏这次反苏游行!我们接到通知后,立即通知“中导”社骨干,用摆事实、说道理的方法揭穿了国民党的阴谋。然后采取具体措施,即在游行前的四五天,不是这个同学“发烧”,就是那个同学“拉肚子”,利用平时我们和校医室两个校医关系搞得较好的有利条件,同学们一个个陆续离开了学校。等到游行那天,偌大一个文德校园,学生所剩无几了。
不久,反动当局为了打内战的需要,准备在全国集训应届高中毕业生。一天,陈以文同志来校传达上级党组织指示:要我们学校和市女中在全市首先发起反集训的运动,还布置了具体的任务:我校负责组织联络,市女中负责宣传。为了壮大声势,扩大影响,罗玉清和我们迅速联系广益、懿训、南山等八所学校,联合起来,反对集训。最后,反动派迫于全国学生的反抗和进步舆论对学生的支持,取消了这次集训。
蒋介石加紧内战进程后,在国统区,我们的任务是利用一切机会,揭露国民党的反动面目。为此,我们主要进行了两次斗争:一是张泳雩事件;一是反贪污事件。
1946年3月3日晚7时,我们学校的张泳雩老师、徐跣冰老师及一女工一行3人由城返校,在距校门百米处被3名持枪歹徒拦劫,钱物全部被抢,张老师不忍自己的订婚戒指被抢,欲反抗,歹徒竟用枪击伤她的头部,使她当即血流满面,昏迷过去。我们得知此事立即奔赴现场把张老师送到医院抢救。同时,派代表要求学校方面与政府交涉。第二天,十八区(学校所在区)政府装模作样地派出保卫干事王振汉等人来校“了解情况”,徐跣冰老师震惊地认出,王振汉就是头一天打伤张老师的暴徒!全校师生哗然,教师罢教,学生罢课,强烈要求政府对凶手进行处理。《新华日报》立即声援,于3月8日刊登文德女中老师受伤的消息。当局迫于舆论,将王“拘留”,但实质是将他保护起来,真是无耻至极!师生愤恨不平,立即组织请愿团到政府游行示威,并向各界人士揭露事件真相。我们正义的行动和要求得到了我党和各阶层人士的声援,《新华日报》《中导报》《民主报》都为此事发表了有关消息和文章。《新华日报》4月27日在刊登“文德女中一群学生”的文章《我们的呼吁》的同时,还发表了评论员文章《从文德女中枪伤案说起》。通过《民主报》编辑鲜特生同志的引荐,一天早上,我和罗玉清来到市中区枣子岚垭史良大姐公寓,介绍了张泳雩事件的经过。史大姐非常气愤,表示一定要替我们辩护。我们又向政府提出4项要求:一、严惩杀人凶手王振汉;二、保障人身安全,保证不再有类似事件发生;三、改组十八区区政府;四、由王振汉负责张老师的全部医疗费和营养费。这4项要求虽然没有完全实现,但通过这次斗争,师生更加团结,对反动派抱有幻想的同学也逐渐清醒,壮大了我们的队伍。
张泳雩事件还没有结束,伙食委员会负责人、“中导”社员董世芝又揭发出校长刘哲如的一桩贪污案。事件是:学校为修蓄水池,曾预收了每个学生5000元,共收学生400万元钱。后来蓄水池未修,钱也分文不退。经查证,此钱有10万元变成了刘哲如手上的翡翠戒指,6万元变成了她另外的金银首饰。账目一公开,刘哲如狼狈不堪,在广大同学面前只好乖乖地作了检查,说是欠同学们一笔“来生账”,随后灰溜溜地跑到美国“考察”去了。这次斗争表面上是赶跑了一个校长,实际上有力配合了全国人民的反蒋斗争,揭露了反动政府的黑暗。
我们的斗争震惊了校方,他们视“中导”社员为眼中钉、肉中刺。1946年暑假后,校方以“不适合”的罪名将我们和罗玉清、文家荣、温自强、左琳华等同学开除或默退了。事后,许多同学愤然退学,以示抗议,上学期40多人的班只剩下20余人。
《中导报》是当时学生运动的先导,也是我们投身革命的引导者。孔庆伦和罗玉清、文家荣就是在1947年由陈以文同志介绍入党的。后来我们虽然离开了文德女中,但“中导”社已在同学们的心目中扎下了根。在党的领导下,“中导”社带领文德女中的广大同学又开展了新的斗争。
迎接解放
中国人民解放军运筹三大战役之时,为了配合正面战场,四川地区在华蓥山开展了游击战,“中导”社不少社员积极投入了这场斗争。1947年,“中导”社领导陈以文同志到华蓥山地区领导游击队。我们(即孔庆伦和殷治华)按组织安排于1948年3月来到华蓥山地区的渠县。
1949年2月,川东地下党特委又派我们两人到忠县,在范硕默(时忠、梁、垫工委书记兼忠县县委第一书记)、罗永晔(时忠县县委副书记)两位同志直接领导下工作。我们从外地去的同志,分别以“丫头”、“同学”、“亲戚”等关系分住在群众家中,利用各种机会对群众进行革命教育。我们(孔庆伦、殷治华)分别冒名范硕默同志的女儿范履涛和侄女范鸣秋,对外称我俩在外地上学,现在回来住在九亭的堂兄范礼门家中。范礼门的儿子范昌焜、范昌炯都是要求进步、活动能力较强的好青年,在外人眼里我们活像亲姐妹兄弟一般。
九亭院子住的农户比较集中,很贫困,大都沾亲带故。范硕默同志的老家就在该院子,早就撒下了一些革命火种,因白色恐怖严重,处于隐蔽状态。该院农民一经我们宣传教育,很快就发动起来了。昌焜兄弟俩送我们走乡窜户,我们白天和农民一起劳动,夜间同农民一起围炉烤火,同老人、青年,并专门同妇女打堆闲谈,找准时机宣传《土地法大纲》和解放区的生活,以及解放战争的形势,还结合当地农民受苦的实例进行阶级教育。群众都喜欢接近我们,同我们“摆家常”,向我们“倒苦水”。我们很快发现了大批积极分子,如范云全、胡吉中、孙宗海等。通过他们串联宣传,我们成立了农民的组织“农翻会”。我们还以该乡高城山三抚庙保校为阵地,趁农民们在此乘凉时进行宣传教育。保校教师周厚民同志早已受党的影响,在我们指导下,他办起了农民夜校,在校里大唱《山那边呀好地方》《你是灯塔》《走,跟着毛泽东走》等革命歌曲。我们也根据不同对象,用他们喜爱的民歌民谣曲调,以当地现实内容编成歌曲由大家互教互唱,启发觉悟。我们记得的自编歌曲有《拉丁歌》《放牛娃命苦》《团结起来闹翻身》《解放军就要来》等等。
在充分发动农民的基础上,仅汝溪、九亭、黄金三地(不完全估计)就发展了“农翻会员”400人。范昌焜两兄弟提出了加入党组织的要求,根据他们的表现与申请,经地下党县委组织批准为新青社社员。我们在黄金、汝溪、九亭一带共发展了新青社社员20多人。
忠县各乡党的外围组织,除“农翻会”外,还有“兄弟会”、“干人会”(即穷人会)、“抗丁队”、“姊妹会”、“互助会”等,八德、马贯等地还组织有“儿童团”,农村中90%的基本群众都组织起来了。
忠县城内一些机关、街道和学校,都根据不同情况组织了各种形式的社团。1949年6月,孔庆伦从乡下被调到城内,协助范硕默、罗永晔搞统战工作。她与县中教师程孔铨同志(中共地下党员)商议后,通过串联发动,把22个进步中学教师组成“鲁迅学社”;把25个进步小学教师组成“生活学社”;又把中小学校中爱好音乐的人分别组成“长江乐艺社”(89人)和“少年学社”(25人)。在精中,组织了50人的“学联会”, 70人的“大众文艺社”, 24人的“青联社”。在街道居民中,组织了30人的“妇联会”。所有这些组织,在摸清敌情、调查研究、开展“三抗斗争”(抗丁、抗粮、抗税),迎接忠县解放,配合接管中都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比如,在“抗粮”、“抗税”斗争中,农民一般采取“明拖暗抗”的办法,先是写具存条来拖延时间,实在拖不过,就通过组织控制的政权将已收到的粮食扣下来,不运走。汝溪乡的范云朴、周厚民同志就利用其保长身份发动可靠群众将3个保的10万多斤粮食一直拖住不运,直到忠县解放后才送交汝溪区粮站。其他各保也仿照此法。在“抗丁”斗争中,采用软硬两手的办法。通过“内线”了解敌人抓丁的时间,迅速通知被抓的人逃跑,有的“农翻会”组织青壮年集体躲藏,使反动派“十抓九空”。对不幸被抓的人,党组织通过各种关系放行。如通过统战关系由忠县卫生院院长钟文相趁检查壮丁身体之机,以有传染病为名,放了不少人。有时也采用硬的办法,如有一次花桥乡的莫及训同志(新青社社员)组织了一批人,乘押送壮丁的人不备之时,一哄而上,把一批壮丁强行解绑放走。事后,反动派找不到“哗变首领”,只得悻悻作罢。
在充分发动群众组织开展“三抗”的同时,我们进一步加强对乡保政权的控制工作,一是“派进去”,二是“拉出来”。“派进去”是派我们的同志打入乡保政权机构掌权。花桥乡长莫及训,显周乡长徐宁波(中共地下觉员),同德乡长吴子扬(地下党员罗守初的表弟),双河乡民代表主席卢胜发,汝溪乡保长周厚民、范云朴,三江乡保队副谢邦奎、保民代表副保长潘其贵、常晏成,都是我党“派进去”的,他们利用自己的合法身份,掩护同志,提供情报,联络上层,做了大量的工作。潘其贵、常晏成打入敌人内部后,把保长李隆达争取过来,经过考验,李隆达被吸收为中共党员。卢胜发同志利用乡民代表身份,隐藏被敌人追捕的罗永晔同志在家,并卖掉两石谷子为罗治伤,使罗痊愈脱险。范云朴同志利用其合法身份,掩护范硕默、罗永晔、范首明、唐玉辉、李维庸等同志,同志们经常进出他家,都十分安全。经我们“拉出来”的,所知的就有陈孟道、邓学洪、邓成学、袁会兴、李隆达等人。黄金、汝溪、顺汝、涂井、兴隆、新立、同德、马贯、花桥、石宝、双河、三江、显周等乡政权均为我党所控制。
在忠县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下,我们按照党的指示和方针政策,通过深入城乡,开展宣传教育工作和统战工作,充分发动群众,建立革命组织,控制地方政权,与国民党反动派进行了艰苦的斗争,终于很快打开了局面,迎来了1949年12月7日忠县的和平解放。
(本文作者系原重庆市文德女中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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