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争执到超越

2014-07-29 22:53陈慧陈皛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4年6期
关键词:词风词学姜夔

陈慧+++陈皛+

摘要:在词学发展的历史上,社会文化、当地风物、词人心理及审美需求均影响着词风的变化。“豪放”与“婉约”两种词风,是词论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从宋代到清代的词论家,对这两种词风各有偏好,但他们的词论也因派别之见而具有局限性。直到清代,才有学者摒弃派别之见,超脱“婉约”“豪放”来研究词,这种做法,拓展了词学研究的深度与广度。

关键词:词论豪放婉约超脱

词由民间音乐起步,最初称为“曲词”或“曲子词”。“既然词是乐章,因而在其发展过程中,视其与音乐关系如何,形成了不同的两条道路:(一)创制新调,要求歌辞与音乐密切配合;(二)恢张词体,革新歌辞抒写的内容。”[1]“与这种说法相应,以柳、周为代表的词家注重曲调翻新,音律协调,走闲雅和婉的路子,即为婉约派,以苏、辛为代表的词家不受音律的束缚,扩大词境,直接表现作家的性情抱负,即为豪放派。”[2]文坛上的词风就大致分为婉约和豪放,并表现出不同的特色。词兴盛于宋,在词学研究中,针对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词风,词论家们也各有偏好。

宋代李清照在《词论》中,针对苏轼“以诗为词”的倾向,提出了词“别是一家”的主张。她提到:“盖诗文分平侧,而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3](P194)沿北宋文人词的传统说法,主张歌词应该分五音、五声、六律、清浊、轻重,并以此为词“别是一家”的佐证。在李清照看来,诗只有较为疏松的声律要求,而词的声律复杂而细腻,反对以诗的粗俗来破坏词的雅致。李清照的词被选入高中教材的篇数不多,却很能反映她的词作理论。尤其是《声声慢》(寻寻觅觅)中十四个叠字的运用,不仅“创意出奇”,更是细腻地传递出女词人当时那种孤寂、百无聊赖、伤感无助等种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思绪与情感。

宋代胡寅则在《题酒边词》中提到:“词曲者,古乐府之末造也。古乐府者,诗之傍行也。”词曲都是从古乐府派生出来的,古乐府又属于诗歌,所以诗词源同而流异。因此他肯定苏轼诗词不分家的观点,崇尚苏轼豪放的词风:“及眉山苏氏,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垢之外。”[4](P360)他提倡“登高望远”“逸怀浩气”的词风,反对“绮罗香泽”的词风。的确,苏轼词大气磅礴,不仅能融历史与人生的感慨于短短数字中,“大江东去,浪涛尽,千古风流人物”;更将宠辱超然于物外,“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由此可见,在宋代的词学研究中,学者们已经表达了不同的审美取向。元代张炎在《词源》中重视“意趣”和“雅正”,对北宋周邦彦和南宋姜夔较为推崇,赞赏周邦彦词“浑厚和雅”,推崇姜夔词“清空醇雅”,以之为“清空”的典范作家,而对苏轼、辛弃疾的豪放则持反对意见。

清代汪森作为浙派的代表,在《词综序》中抬高词体的地位,说不应该称词为“诗余”。他还提倡南宋姜夔词,认为姜夔“清空醇雅”的词风,足以挽救晚唐以来的词弊。他赞道:“鄱阳姜夔出,句琢字练,归于醇雅。”[5](P386)可见他还是比较赞同婉约派的词风的。细读姜夔的《扬州慢》,似乎只在写眼前之事、过往之景,实则将黍离之悲、今昔之感一一呈现,一句“尤厌言兵”说尽千言万语。姜夔更是推动西蜀、南唐以及宣和以来词风转变的不二功臣。

清代张惠言在《词选序》里对词的解释是:“叙曰:词者,盖出于唐之诗人,采乐府之音,以制新律,因系其词,故曰‘词。”[5](P557)还引用了《说文解字》的观点:“意内而言外,谓之词。”自清初以来,浙派提倡姜夔、张炎一派的词,推崇“清空醇雅”的词风,词的内容逐渐趋向空虚、狭窄。到了嘉庆初年,流弊益著,为了纠正这颓废的风气,张惠言要求词能“与诗赋之流同类而风诵”[5](P558)。因此他提倡辛弃疾、张孝祥等具有现实主义作风的词,推崇作品中“缘情造端”“低徊要眇”的情致。他强调词的比兴,认为词的内容胜于词的格式。张惠言提出词“缘情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感物而发,触类条鬯,各有所归,非苟为雕琢曼辞而已”[5](P557),对后世也有很大影响。

清代周济由于从张惠言的外甥董晋卿学词,受浙派影响很大,在其作《介存斋论词杂著》中抬高词体,说“诗有史,词亦有史”[5](P577),也指出浙派说词的局限。提出写词要“初求空,后求实”,“初求有寄托,后求无寄托”[5](P577)。他在《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中重申了这个观点:“词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5](P582)

清代刘熙载在《艺概·词曲概》中也对词做了详尽的诠释。他也引用《说文解字》的说法,“意内而言外,谓之词”,还引用徐锴《通论》的解释,“音内而言外,在音之内,在言之外也”,最后得出结论:“故知词也者,言有尽而音意无穷也。”[6](P63)他对苏轼、辛弃疾的词风也颇为赞赏,说:“苏、辛皆至情至性人,故其词潇洒卓犖,悉出于温柔敦厚。”[6](P63)他还称赞辛弃疾的词内容广阔,“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确实,读辛诗,不论是《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亦或是《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总在述说那功业未就的失意、壮志难酬的抑郁,于自身的不如意更见其忧思深远的复杂心态。

清代谭献在《复堂词录序》中提到:“词为诗余,非从诗之余,而乐府之余也。”[6](P77)身为常州词派的继承者,他推崇清代周济“词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6](P81),赞其为“千古辞章之能事尽,岂独填词为然”![6](P81)谭献主张“折衷柔厚”之说,对辛弃疾的词风颇有微词,对豪放派的作品也多所不满,可谓是婉约派的支持者。

清代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自序》中反对清词轻佻浮华的作风,提出“作词首贵沉郁”的主张,推崇温庭筠、韦庄,提倡比兴,由重形式而走向重内容。纵观韦庄的《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不仅注重形式,多次换韵,重复回环,形成复叠之美;更注重内容,江南虽好,毕竟不是故乡,回到故乡,却又怀念江南。真是故土难舍,江南难忘啊。纠结怅然,难以言表。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突破了浙派、常州派的门户之见,提出“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自成为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6](P371)。王国维论词隔与不隔,讲求情景交融、鲜明生动,主张词要具有强烈的感染力;论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涉及主观与客观、心与物体的问题;论写境和造境,接触到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创作方法问题。综观其理论,是融会中国古典文论和西洋资产阶级哲学美学理论的艺术论,也把词学研究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峰。

纵观前人词论,有为婉约派摇旗呐喊的,也有为豪放派擂鼓助威的,但词派不是先与作品产生的,“婉约”和“豪放”都是后人对作品风格的归纳。苏轼“以诗为词”的旨归,出自其作《与鲜于子骏书》:“近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之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阙,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7](P1559-1560)“自是一家”可谓是他革新词体的公开宣言。作为婉约派的代表,李清照的《论词》就是针对苏轼“以诗为词”的作法而提出批判的。据南宋俞文豹《吹剑续录》载:“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比柳词何如?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这个故事表明了两种不同词风的对比。明代张綖在《诗余图谱》中明确提出词就其风格而言,可分为“婉约”和“豪放”两派。自苏轼、李清照之后,后世学者在他们的词论中为“婉约”和“豪放”孰重孰轻,应当师法哪个派别而争论不休。如宋代胡寅提倡“登高望远”“逸怀浩气”的词风,反对“绮罗香泽”的词风。元代张炎重视“意趣”和“雅正”,对北宋周邦彦和南宋姜夔较为推崇。他们的词论也因派别之见而具有局限性。直到清代,才有学者屏弃派别之见,超脱“婉约”“豪放”来研究词。周济重“寄托”,刘熙载最看重词所涵情感的“清”与“厚”,可惜谭献仍未摆脱派别之见。陈廷焯讲求词的“沉郁”,王国维不但超越了“婉约”和“豪放”的派别之见,还将中国古典文论和西洋资产阶级哲学美学理论相结合,以“知见”和“境界”论词。

综上所述,“婉约”和“豪放”只是对词风格的一种归纳,并不是评判词的终极标准,所以争论“婉约”和“豪放”孰重孰轻是毫无意义的,清人从情感的角度出发,超越“婉约”和“豪放”的派别之见,从不同的角度去把握词的思想内容及情感意义,这正是清代词研究超越宋元的价值所在。

注释:

[1]朱大成:《苏轼与南宋“婉约派”词》,沈阳师范学院学报,1990年,第2期。

[2]张照清:《浅谈词派问题》,大同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1年,第3期。

[3]王仲文:《李清照集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

[4]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第二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

[5]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第三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

[6]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第四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

[7]苏轼:《苏轼文集(卷五十三)》,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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