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鸽
摘 要:比对魏晋时期的阮籍与鲁迅笔下的小说人物魏连殳,我们不难发现他们二人的命运轨迹是如此的相似。他们的人生从开始的愤世嫉俗到最后的沉沦自戕,其中充满了悲剧色彩,这种悲剧命运的产生是时代与理想不相符合的结果。只能以自残式的结局无声对抗着时代的黑暗。
关键词:魏连殳;阮籍;悲剧命运
鲁迅的文章不仅具有现实批判性,还有对中国传统文学的继承与发扬。鲁迅尤其钟爱于魏晋时期文化历史的研究,他从1913年到1931年这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内,精心校注了《嵇康集》不下十遍;另外,鲁迅还专门写过一篇《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的文章,其中对魏晋时期的人物大加赞赏。鲁迅把对魏晋人物的钟爱同时也带到了他的小说之中,小说里的人物或多或少的也沾染了一些魏晋风度,其中以《孤独者》中的主人公魏连殳最为明显。他的一生恰如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中阮籍的翻版:表面上视礼法为粪土,但却又特别重视伦理情感;总是有一些惊世骇俗的做法,但在令人难以接受的行为举止中又蕴藏着人文关怀和人道主义;他们都是含恨而终,将灭亡作为人生的结尾。
阮籍字嗣宗,是魏晋时期诗人,同嵇康并称“嵇阮”,他出身名门,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儿子,虽然阮籍幼年丧父,但与他父亲有旧的曹丕感念阮籍年幼无依,所以他自幼就蒙受了不少曹氏的恩宠。阮籍年少也是博览群书,并有济世之志,“颇怀功业志尚”[1]但“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2],司马氏集团篡夺了曹魏政权,打着名教的幌子大肆诛除异己,使天下名士“少有全者”。阮籍面对如此黑暗动荡的社会现实无可奈何,无计可施。阮籍的内心常常经受着苦闷与焦灼的双重折磨。在如此乱世之中,追求功名的浩然之气早已荡然无存,他这种痛苦无法排解,常常就驾车出行,“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痛哭而返。”[2]这样的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到的。
不仅如此,司马氏集团笼络人才,开始对名士软硬皆施。阮籍也难逃被征召的命运,虽然他以醉酒躲过了司马氏家族想与之结成姻亲的阴谋,但躲得了一时却躲不过一世。最终,阮籍还是没能逃开司马氏的权势,就这样,阮籍在进不能进,退又无处退的困境中沉沦了。随后在司马昭的逼迫下,他写就了具有神笔之誉的“劝进文”,这种不得已而为之的举动更加深了阮籍灵魂上的痛苦,并在数月之后,郁郁而亡 。
可以说阮籍的命运是一个悲剧,他挣脱不了时代的束缚,自己的理想又无从实现,在乱世之中,要么放弃自我苟活于世,要么为理想而奋斗到底。但是,对于阮籍这种有思想觉悟的名士来说,放弃理想就等于慢性自杀,即使苟活于世也是行尸走肉。所以,阮籍内心承受着难以言表的痛苦,最后走向灭亡也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魏连殳是和阮籍一样的人,他同样蔑视礼法,在祖母葬礼上,本家人为魏连殳祖母操办的“隆重”葬礼上,他一滴眼泪也不掉,他先是“向他祖母的灵前只是弯了一弯腰”[3],并在葬礼进行中,“始终没有落过一滴泪”[3]。但是在葬礼结束后,魏连殳却“流下泪来了,接着就失声,立刻又变成长嚎,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中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3]然后又“突然停了下来,也不向吊客招呼,径自往家里走。……走进他祖母的房里,躺在床上,而且,似乎就睡熟了。”[3]魏连殳这种不符合礼教的做法与阮籍是何等的相像:阮籍母亲去世,他依旧喝酒吃肉,与人下棋,这是礼法所不能容忍的,是“老例上所没有的”[3],但是,他们讲究的不是虚伪的礼教规定的那些繁缛礼节,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悼念与怀念。正如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写道:“表面上毁坏礼教者,实则倒是承认礼教,太相信礼教。……所以我想,魏晋时所谓反对礼教的人,有许多大约也如此。他们倒是迂夫子,将礼教当作宝贝看待的。”[4]正是因为他们真正将礼教的本质存乎于心,才不去计较那些形式。阮籍与魏连殳才是真正的礼教之士。
另外,魏连殳在看似不合常规、惊世骇俗的行为举止中却蕴藏着深深的人道主义精神。魏连殳对孩子有着诚挚的爱,他将房东的孩子视为己出,并说:“孩子总是好的。他们全是天真”[3],并且把自己家的祖屋无条件地让给服侍祖母的 女佣住。同样阮籍也是如此,他的嫂子回娘家,他去送别;兵家女儿早逝他为一个逝去的美好鲜活的生命而痛苦流涕,人们讥笑他,但阮籍不以为然:“礼岂为我设邪”[2]。
但是,如此博大的人道主义却在黑暗的时代中埋没了。魏连殳为了生存向封建势力妥协,他当上了“大人”,开始呼风唤雨,之前“怕孩子们比孩子们见老子还怕”,如今他却高高在上,让孩子们学狗叫来取悦自己;以前“老太太”的称呼也变成了“老家伙”等。此时魏连殳的生活早起没有了自己的底线,他活着找不到价值与目标,只是在消极混世、游戏人生,他用这种近乎自戕的方式来悼念先前怀有理想与抱负的自己。但魏连殳是痛苦的,他向封建旧势力妥协,内心却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内心依旧爱憎分明,他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奋力挣扎。所以,魏连殳的结局注定是一个悲剧。这种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与阮籍是惊人的相似,阮籍在被迫写下了被他视为是人生污点的劝进表后也抑郁而卒。
魏连殳身上充满了阮籍式的悲剧形式,鲁迅笔下的魏连殳生活的时代处于中国社会的转型期,魏连殳作为转型时期有思想的知识分子在当时是备受他人的冷遇与不解的。鲁迅如此设置他的小说人物是有其深刻含义的,虽然魏晋时期的阮籍与鲁迅笔下的魏连殳,一个是现实存在的人,另一个是小说虚构的人物形象,但他们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鲁迅用这个形象来唤醒沉睡的国人,生活的时代相隔千年,但他们所处的时代同属于中国的大变革时期,在这样的一个乱世之中,有觉悟的知识分子的处境是十分艰难的,一方面他们为自己无法改变的社会性质而焦虑烦闷,另一方面黑暗的社会使得人性异化,人们只有变得庸庸碌碌才得以保全性命的时候,他们却不甘于变化,却又不得不变化,这种内心的矛盾与挣扎将他们最后推向生命的绝路。
参考文献:
[1] 徐公持.魏晋文学史[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第 179页.
[2] 白化文,许德楠译注.阮籍·嵇康[M]. 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8页;第18页;第17页.
[3] 鲁迅.鲁迅小说全编[M].广西:漓江出版社,1996年,第203页;第204页;第204页;第205页;第204页;第207页.
[4] 鲁迅. 而已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0,第109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