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董
那不是人们印象里价值连城的珍宝,
那不是患者渴望起死回生的圣药,
那不是……
灵珠就是灵珠,它的神奇奥妙绝非他物可比。
A
九叔常说,千日琵琶百日笙,三年的弦子瞎拨拉。
“啥话呀,九叔?”
我不懂九叔的意思。九叔说,要想学会弹琵琶,没有一千个日夜办不到;要学会吹笙,得一百天;而弹三弦是最难的,即使捣鼓上三年,也是胡乱拨拉而已。
九叔说这话,是因为我买了三弦,参加了课余音乐辅导班。一般说来,女孩喜欢琵琶,没有谁喜欢三弦,可我偏偏喜欢三弦,给人家做乐亭大鼓的伴奏。
“妮妮,”九叔摸摸我的头发,其实我很不乐意他这样,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八角城6年级的学生了。 “妮妮,你比你天成哥聪明,下苦工夫练吧,会有出息的。”
我摇摇头,说:“不,不会的,天成哥有九叔辅导,耳濡目染,我……”
九叔哈哈大笑。他笑的时候那颗亮晶晶的金牙有时会掉下来,于是赶紧用嘴唇拢住。我看到过他的金牙落在地上,他拣起来擦擦灰,照样戴起来。听爷爷说,早些年时兴镶金牙,不少人把好端端的门牙打豁,镶上金牙,以求美观。九叔就是一个。九叔姓罗,不是我的叔叔,八角城里的人都叫他九叔。他是文化馆的老馆长,又会演奏琵琶、三弦和吹唢呐,在八角城算个不小的腕儿。
“妮妮你不相信九叔哩!在九叔眼里,你和你天成哥有着一样的分量,九叔重视的是人才培养。九叔希望你能在市里的民族乐器大赛中勇拔头筹!”
我偷偷看了九叔一眼,那目光里可不含欣慰。他的宝贝儿子智力低下,然而他同世界上所有的父亲一样望子成龙。罗天成三弦弹了四年了,三根弦音都定不准,水平真的让人不敢恭维。“谢谢九叔!”我说,“我一定好好练习!”
那天,我骑车到鲸山脚下练习三弦,碰上了那个奇妙的女孩——小露伊。
她真坦率,居然告诉我她不是人,而是从狐镇来的。
B
鲸山是个特别幽静的地方,由于晚上常常出现鬼火,所以人迹罕至。
我是个相信科学的人,知道鬼火其实是磷火,世界上根本没有鬼。在这疏林密草、鸟雀唱歌的地方练三弦,真是难得的舒适啊!
我反复弹着一曲《浏阳河》,觉得有点吃力。与CD里的相比,我弹得生硬得多。《浏阳河》是一首琵琶曲,九叔说借过来当三弦曲子练习很不错。我忽然听身后一个女孩的声音:“妮妮姐,我可以试试吗?”
我赶紧回头。多漂亮的女孩啊!她的眸子是我见过的最明亮的眸子,她的五官是我见过的最精致的五官,她的面庞是我见过的最润泽的面庞。她穿一身绿衣裙,得体得像糊上去的。
“你弄得真好听啊!”她望着我的三弦,说,“我可以弄弄吗?”
我说:“当然可以。这不叫弄,叫弹。你家在哪儿呀?自己来玩啊?”
她说:“我家在狐镇,是另一个世界。我们狐人的世界你们人类是看不到的。”
我笑了,说:“你逗我!你们总不能不住在地球上吧?”
她说:“我们的世界就在鲸山下面,然而你即使把鲸山搬走,把地球挖穿,也不可能找到我们!因为我们的世界是隐性的,可以说与你们重叠,也可以说与你们交叉。妮妮姐,我好喜欢你啊!”
“是吗?我太高兴了!我想到你们狐镇观光一下好吗?”
“那可不行!那样我会受惩罚的!狐人的规矩就是不跟人类打交道,我是偷着来的。”
“那你是不是狐狸呢?小狐狸精?”
她笑了,妩媚得像个小仙女。看着她真诚的样子,我一点也不怀疑她骗我。我把三弦递给她。她也弹奏起《浏阳河》,竟比我弹得好多了!
这让我吃了一惊。我问她:“你学多久了?”她说:“可能有几分钟了吧。”原来,她听我弹了一会儿就学会了。
“你是天才呀!”我羡慕地说,“我练14个月了,才这水平!”
我最感兴趣的是她所说的狐镇。难道我可以放过这样一个话题吗?我说:“让我看看你们狐镇吧!我要和你交朋友!你不知道我这人有多大的好奇心!”
“我叫小露伊。”她说,“我……真的,我会受惩罚的。我……”
她拗不过我,就拿出一样东西,是一把小手枪。我吃惊地往后退了一步。她说:“妮妮姐,你不用怕,这是我们的过境枪,不伤人的。”她朝我打了一枪,白光一闪,睁开眼时,只见漫天大雪纷纷扬扬,我哆嗦起来,我竟然从盛夏来到了冬天。
在一片迷茫中,我看见了一所红色屋顶的小学校。再看看那拱形的牌子,上面写着“青湖镇第二狐狸小学”。“狐人不是狐狸,”她说,“可是我们喜欢使用狐狸这个词儿,我们没忘祖。”小露伊不等我再说什么,又朝我打了一枪,白光闪过,我又回到了草绿花红的鲸山。
“妮妮姐,我可以去你家玩吗?”她问我。
C
小露伊来我家了。我对妈妈爸爸说,她是我最要好的同学。爸爸妈妈答应她和我同住一室,因为正是假期。
小露伊很胆小,一直不愿意跟我上街。每当有客人来我家,她一听到门铃响就会藏到储藏室或卫生间里去。她对玩具的痴迷超过我见过的任何孩子。她的聪明让我们全家人叫绝。我拉了一首二胡曲《听松》,她听完就会拉,而且一点不比我差。她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为我妈妈织了一件毛线衣,精巧的纹理独出心裁,妈妈高兴得想要她做闺女。
那天,九叔说:“妮妮,你家窗子里有光线射出,是怎么回事?我晚上散步,不止一次见过的!”
我不相信九叔的话,大人其实也说谎的。
“你不信?”九叔说,“晚上11点你可以留心一下。九叔一把胡子的人了,会逗你吗?”
我回去对小露伊说:“有一个九叔,是教我弹三弦的,他说我家窗口里有光线射出来,你相信吗?”
小露伊的脸一下红了,说:“相信呀,那是我的生命珠。”
“你的生命珠?”小露伊的话真让我惊讶,“什么叫生命珠啊?”
小露伊说:“吐珠是我们狐人的一种功夫。其实我说过,我不是人也不是狐狸,我是狐人,由狐狸进化而来,亿万年了。我们狐人的科技是很发达的,有些方面可能早已超过了人类。吐珠是狐人的一种养生之道,也是一种侦察手段。反复吐珠可以让身体强壮,头脑聪颖。另外,狐人可以发射光珠到达远处,探明它想知道的地方情况如何——有没有危险,有没有伙伴……高深的吐珠术要经过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揣摩和实践,吐珠也是狐狸小学的必修课。为了不荒废吐珠功,我们夜夜要巩固练习。”
“可是被九叔看见了。”我有点丧气地说,“他问过我哩!”
“九叔是什么人呢?”
“是文化馆的老馆长,会弹三弦、琵琶,一直教我呢。他儿子也在学弹三弦,可是因为弱智,进步不快,在八角城都成笑柄了。”
“你是说他不够聪明吗?”
“是的,好像他5岁那年害过一场什么病。”
“我可以帮助他!我的生命珠在他的额头上映照摩擦,他就会聪明起来。如果他是老人,还可以延年益寿呢。你让他打开窗子睡觉,妮妮姐,请你不要把我的情况告诉他好吗?”
“可是他家不在这个小区,有好几栋高楼挡着呢!”我提醒说。
“那没关系,我们的光珠比鸟灵活多了。”
D
我问九叔,天成哥是独自在一个房间睡觉吗?
他说不是,天成跟着奶奶睡觉。我说让他自己睡一个房间吧,打开窗子睡。九叔当然觉得莫名其妙了。我说:“他有可能变得聪明起来!”我说话不能不留有余地。
“真的?聪明不聪明跟几个人在一个房间睡觉有关系?妮妮一定有什么偏方吧?九叔听你的!天成是不是变得聪明,我一听他的三弦就知晓了!”
事情简单而顺利,小露伊夜夜将她的生命珠从窗口发射出去,那是一颗橘红色的小火球,幽幽的,如乒乓球般大小。它是飘浮着飞走的,又飘浮着飞回来,中间大约有5分钟的时间。
第二天黄昏,我见了九叔。他竟笑逐颜开,摸摸我的头发说:“妮妮,九叔不知该怎么谢你,你天成哥真的聪明多了,今天弹三弦,三个八度音阶弹得准确得很,简直不是他了!”
我暗暗高兴,说:“九叔,你就夜夜坚持让天成哥开窗睡,一个人睡独屋。”
“那还……噢噢……”九叔掉了金牙,慌忙把它戴好,说,“那还用说!九叔不听妮妮的话听谁的话?”
这个晚上,小露伊在我睡熟的时候也给我使用了生命珠,第二天我觉得头脑清晰,记忆如刻,一天下来都没有倦意。
小露伊开始跟我上街了。人家跳绳,她喜欢给人家悠绳;人家跳格子,她喜欢给人家描水泥地板上的粉笔道儿。她的善良赢得了所有小朋友的好感,没一个人不愿意跟她玩。
当然,没一个人知道她不是人,而是“狐人”,是狐狸小学五年级的学生。
E
小露伊是哭着离开我们八角城的。
9月24日后半夜,小露伊摇醒了我。
“妮妮姐,我要走了。”
“你不是放假吗?”我说,“多住些日子吧!你看不出大家多么喜欢你?”
“我的生命珠丢了。我可能要死了……”
“为什么?”我吓坏了,“你的生命珠怎么丢了?”
“被九叔吞了。他躺在他儿子的位置,我的生命珠在他的脸上探索着,被他一口吞了。”
“是真的吗?九叔为什么要吞你的生命珠呢?”
“他可能懂得我们的生命珠是宝,可以让人延年益寿,活力大增。”
“卑鄙啊!”我跳了起来,“太卑鄙了!罗老九你等着,我去找你算账!”
“妮妮姐,对我来说,那没用了。我必须快快回去看医生!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从头开始练习吐珠……”
看到我来自狐镇的朋友脸色蜡黄,浑身发抖,目光迷离而恍惚,我的心隐隐作痛。
一道白光闪过,小露伊不见了。
我看看窗外,八角城星星点点的灯火,今夜显得特别暗淡。我拿起电话,竟想不起罗老九家的电话号码来。
小露伊啊,我怎样到你们的狐镇去呢?医生怎么说了?
半年后, 九叔病了,说是胃里不舒服,嗳气,消化不良。我忽然想起有一回小露伊说过,离开狐人太久的光珠会慢慢死掉的。那么,死掉的光珠对人会有什么影响呢?九叔最终会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