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祥建,郭 岚
(1.上海财经大学 财经研究所,上海200433;2.上海社会科学院 经济研究所,上海200020)
随着经济一体化趋势的加剧和社会经济的融合,企业已经步入网络关系竞争时代(Burris,2005;Masulis和Mobbs,2011)。企业热衷于构建各种类型和层次的关系网络,以提升企业的资源掌控能力。企业之间由于共同拥有连锁董事而产生连锁关系,进而形成连锁董事网络(interlocking directorates)。在所有关系网络中,连锁董事网络是一种重要的网络,镶嵌于社会、文化和政治的制度框架中,日益成为企业拓展外在生存空间和竞争能力的重要平台(Campello等,2011)。
在全球范围内,企业广泛存在着连锁董事现象,并对企业生存和发展产生深刻的影响。众多企业热衷于聘请知名专家、学者以及业界精英等社会名流进入董事会,形成密切相关的连锁董事网络。基于商业精英形成的连锁董事网络不仅促进了企业之间的沟通,而且能够整合各种社会资源,助推企业快速发展,对企业经营成功具有极为重要的作用。特别是在关系主导的社会体系中,连锁董事网络嵌入并缠结于社会关系和社会结构中,使企业与整个社会密切融为一体,网络成员的互动使社会资本的积累和凝聚成为可能(Shropshire,2010;Mc Lean等,2012)。因此,企业之间基于连锁董事形成了围绕社会精英的关系网络体系,具有裙带治理效应,为企业发展提供了重要的社会资本。
连锁董事作为关系到多家公司董事会构成、关系与活动的经济现象,日益受到学术界的关注。近年来,社会网络理论与社会网络分析方法被用于公司治理的研究中,成功地揭示了连锁董事的成因、社会嵌入性及其对企业和连锁董事个人的影响,形成了独特的研究方向和视角,“社会网络对公司治理的影响”成为公司治理研究的热点和新趋势,引起了学术界、企业界和政府机构的广泛关注。连锁董事网络是一个重要的研究方向,许多学者开始探讨连锁董事网络对企业的影响效应(Mizuruchi,1996;Fich和Shivdasani,2006;Hochberg等,2007)。国外关于连锁董事网络的研究一直是管理科学等领域的一个重要主题,并逐渐成为公司治理领域的研究热点和新趋势,研究主题主要涉及连锁董事网络的成因、微观结构、社会镶嵌性,以及对企业绩效和投资行为的影响效应等。学术界的相关研究为探讨企业治理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并推动关于董事治理问题研究的纵深发展。
我们从连锁董事网络治理的视角出发,对国外研究脉络和主要观点进行梳理和分析,主要涉及连锁董事及其网络的概念、连锁董事网络的成因及相关理论、连锁董事网络结构的测度方法、连锁董事网络治理对企业行为和价值的影响效应等方面。本文主要对关于连锁董事网络、社会资本和企业投资效率的重要文献进行回顾,以反映该领域的最新研究进展、动态和趋势。本文的目的在于推进国内基于中国制度环境对连锁董事网络治理效应的研究和探索,并希望有助于企业通过建立连锁董事网络来整合社会资本和获取核心资源,以提升企业的资本配置效率和企业价值。
连锁董事作为企业社会资本的重要表现和最主要的一种企业间网络关系,是指个体成员同时在两家或两家以上企业的董事会任职以及由此而形成的企业间关联关系(Mizruchi,1988)。例如,甲是A公司的董事成员,同时他还担任B公司的董事职务,此时,就把甲称为连锁董事。由甲连接起来两家公司A和B,从而使两家公司具有共同分享一个董事成员的关联关系。
连锁董事可以分为两种类型,直接连锁董事(direct interlocking)和间接连锁董事(indirect interlocking)(Stonalan等,1985)。A公司的董事甲分别到B公司和C公司担任董事。对于A公司与B公司或A公司与C公司而言,甲即为直接连锁董事。此时,A公司分别与B公司及C公司之间因甲而形成直接连锁关系。而B公司与C公司之间因同时拥有第三方A公司的董事甲而形成间接连锁董事关系。甲对于B公司与C公司是间接连锁董事。按照组织间关系的依赖性的不同,连锁董事可以分为垂直连锁(Vertical interlocks)和水平连锁(Horizontal interlocks)。前者是指在那些存在上下游关系的行业之间的连锁,而后者是在同一个行业内所形成的企业连锁。
图1 直接和间接连锁董事图
连锁董事网络是指公司董事会的董事个体以及董事之间通过至少在一个董事会同时任职而建立的直接和间接联结关系的集合(Kilduff和Tsai,2003)。如果用图论表达,一个社会网络就是一张图,是结点 (nodes)和他们之间关系 (connections)的组合,所以一个社会网络包含了结点和线两种集合,同时还赋予结点和线以社会学的意义。结点可以代表一个人或一个组织,线则代表互相的联结关系。连锁董事涉及企业间的关系,即连锁董事导致企业间产生连锁联系。连锁联系把若干家公司联结在一起,形成了网络形态的连锁董事网。在董事网络中,结点就是网络中的单个董事;连带为董事之间的联结关系。如果两个董事同时在至少一个董事会同时任职,那么这两个董事是相连的。董事网络有两个重要特征:首先是董事作为独立的个体本身 (作为图表中的点);其次是董事之间因至少在同一个董事会任职而带来的相互间的联结关系 (作为图表中的边)。它与连锁董事的主要区别在于两者所处角度不同,连锁董事是处在董事个人的视角而言,例如甲就是连锁董事;而连锁公司(组织)则是处在公司层面而言的。
通过图2可以发现,如果O1并不同时兼任A公司和B公司的独立董事,那么A公司的内部董事I11和I12跟B公司的I21、I22、O2和O3就不再有联系,A公司和B公司就形成了一个结构洞,独立董事O1便是连接A公司董事和B公司董事的桥梁,充当桥梁的行动者属于弱联结关系,O1跟A公司和B公司的所有董事都是弱联结关系。如果O1和O3都不再兼任,分别只任一家公司的董事,那么图2描述的董事网络中的三个公司将互不联系。
图2 董事网络联结关系图
连锁董事得到了来自多个领域的专家和学者们的关注,他们从各个角度去研究和阐释连锁董事理论。连锁董事网络的形成动机有企业动机和个人动机两种。企业动机下的连锁董事网络是为了使企业实现互惠交易、获取资源和监督控制等企业经济目的而形成的,企业之间属于强联结;个人动机下的连锁董事网络是基于个人目的而形成的,企业之间属于弱联结。
共谋理论(Collusion theory)把连锁董事作为关联公司之间互惠交易的制度安排,强调通过建立连锁董事联结可以给相互联系的双方(或多方)企业带来利益(Koenig等,1979;Koenig和Gogel,1981;Mizruchi,1996)。互惠双方通过纵向协调、横向协调、传播知识、共享技能与声誉四种渠道获取收益。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连锁董事联结可以通过企业间的共谋来抑制同业竞争,虽然这种共谋可能不利于市场经济的发展,但企业达成“共谋”却能够获得超额利润。Mizruchi(1996)认为,董事会作为公司的战略决策机构对企业经营方针有重要影响,因此互相拥有对方公司董事会席位将是实现“共谋”的有效制度安排。互惠理论认可连锁董事联结有利于企业资源的获取,同时也更强调通过建立连锁董事联结可以给相互联系的双方(或多方)企业带来利益。
资源依赖理论(Resource dependence theory)是最有影响力,也是被学者讨论得最多的理论之一。根据资源依赖理论,企业的成功主要取决于企业获取和控制外部资源的能力,通过连锁董事联结,企业可以互相利用外部资源,从而提高经营效率与绩效 (Burt,1983;Hillman等,2000)。通过建立连锁董事关系,企业之间可以互相利用资源、协调关系和获取投资信息,从而提高经营效率和降低风险。通过连锁董事联结,企业可以互相利用外部资源从而提高经营效率与绩效(Burt,1983)。连锁董事成员可以通过浏览商业环境和分享战略决策建议来帮助处理战略决策过程中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Mizruehi(1996)认为,连锁董事源于资源的路径依赖,富有资源的企业在企业网络中更有能力控制其他企业而处于有利位置,而资源缺乏企业也会主动地与其他企业建立企业间联系以获取所稀缺资源。
事业推进理论(Career advancement theory)强调连锁董事可能是董事个人行为选择的结果,同时兼任多家公司的董事是为了能够获得更好的个人利益(Mizruchi,1996)。社会精英阶层为了专业发展、社会地位、个人声誉和物质报酬等的提升,会同时接受若干家公司的邀请,到董事会任职。
阶层领导理论(Class hegemony theory)强调,每个国家都存在一些由企业精英所组成的社会团体,他们由于有相同的背景,追求相同的目标,面临相似的问题,而形成一个具有凝聚力的社会网络群体(Yeo等,2003)。在这个群体中,诸如经验、价值观和情感等很多要素将会通过网络进行扩散和传递。作为这种关系网络中的成员,这些精英可能会通过相互影响形成一致的道德准则和行为规范。因此,董事会中的董事成员会作为一个阶层而存在,他们为了实现和维护自身利益以及整体阶层的利益而相互邀请对方作为董事会成员,形成若干个利益集团,强化精英的社会控制权。
金融控制理论从企业和金融机构这两个层面对连锁董事加以解释。Byrd和Mizruchi(2005)认为,从企业层面看,为了获取贷款,企业欢迎银行或其他金融机构向本单位派驻董事,让金融机构洞悉企业真实的投资及经营状况,从而对银行和金融机构产生了较强的依赖。Kroszner和Strahan(2001)则从银行和金融机构层面研究提出,同一董事在多家企业任职形成了关联关系,可以为企业安排双边或多边互惠协议,并发挥监督作用,实现对企业的金融控制。在西方国家,商业银行会通过派驻董事到有业务往来的公司董事会任职以监督该企业的资金使用情况(Mizruchl,1996;Maman,1999)。
管理控制理论认为,公司的基本决策权都掌握在高层管理者手中,董事无权经营企业,他们只是经理层的参谋,帮助其做出决策(Koening等,1979)。公司经理在公司决策中是自由决策者,他们会选聘那些支持他们政策的外部人出任公司董事,连锁联结只对公司经理层个人有利,对联结企业并没有什么好处。
总体而言,从企业组织层面看,连锁董事联结网络是企业之间进行信息交流和政治协调以实现经济目的的有用工具,这是包括共谋理论、资源依赖理论、互惠理论的出发点;而从连锁董事个人层面看,连锁董事联结作为拥有某些技能或知识的社会精英的交往联系平台,可以强化精英人士的社会控制权,这方面的相关理论主要有事业推进理论和阶层领导理论。以上不同的理论流派都从各自不同角度分析了连锁董事的成因,但对连锁董事“为何存在”的解释是分散的、片面的,而要全面深刻地理解“连锁董事”,必须从个人、组织和社会角度出发进行多层面分析。而自20世纪90年代后期起,学者们逐渐将多个理论进行综合研究,从更宏观的角度整体考察连锁董事联结的成因及其作用机制。
目前,连锁董事网络的研究形成了一套描述、测量和分析技术,有助于对网络特征和内部关系的把握。社会网络流派认为,网络体系中的位置体现了企业的控制力和影响力,将影响企业对信息和资源的获取效率,从而影响企业绩效。中心度是衡量个体行动者在网络中重要程度的变量,测度了企业充当网络中心枢纽的程度(Haunschild等,1998)和对资源获取与控制的程度(Wasserman和Faust,1994)。Davis等 (2003)认为,连锁董事网络也呈现出一定程度的集聚性,处于中心位置的企业能够与其他企业建立重要的连接,可以更快速地获得大量资产、信息以及由中心地位所带来的权力。
关于连锁董事网络中心性的测度方法包括程度中心性、接近中心性和中介中心性,主要衡量了连锁董事网络个体特征和位置关系。
程度中心性(Degree centrality):程度中心性描述个体在网络中拥有直接连带的数量,反映该行动者与其他行动者发生交往关系的能力 (Hochberg等,2007;Barnea和Guedj,2009)。计算公式为:
其中,i为某个董事;j为当年除了i之外的其他董事;Xji为一个网络联结。g是企业当年董事网络中的人数,由于不同年份的董事数量不同,用(g-1)来消除规模差异。
接近中心性(Closeness centrality):接近中心性以企业与网络中其他成员企业的“距离”长短作为衡量指标,用以测量网络中信息流动速度。计算公式为:
其中,d(i,j)为董事i到董事j的距离。
中介中心性(Betweenness centrality):中介中心性以网络中的某个企业处于其他任意两个成员企业之间的程度作为衡量指标,用以考察网络中企业的中介位置(Burt,1992;陈运森和谢德仁,2012)。计算公式为:
其中,gjk是董事j与董事k相联结必须经过的捷径数,gjk(ni)是董事j与董事k的捷径路径中有董事i的数量。用(g-1)(g-2)消除不同年份企业董事网络的规模差异。
结构洞(structural hole)的关注点与中心度不同,中心度强调自我直接联系的特性,而结构洞更为关注与自我联系企业之间的关系模式。Burt(1992)开创性的研究表明,网络中最有可能给组织带来竞争优势的位置处于关系稠密地带之间而不是关系稠密地带之内,即结构洞的位置。根据结构洞理论,如果自我与许多彼此不相连的个体有联结,那么这种结构对自我将非常有利;如果自我作为两个互不关联簇群间的桥梁,则这种结构带来的收益将进一步放大(Uzzi,1997)。拥有结构洞的企业可以把网络中不相连的企业成员连接起来,从而缩短企业间信息传递的平均路径,加快信息流动,促进创新知识和资源的迅速传播和利用效率(Uzzi,1997;Yang等,2009)。可见,在连锁董事网络中占据结构洞位置的企业更具竞争优势,可以通过操控结构洞来获取“信息利益”和“控制利益”。
结构洞指标要考虑四个方面因素:有效规模(Effective Size)、效率(Efficiency)、限制度(Constraint)和等级度(Hierarchy),其中限制度指标最重要,它是指企业在网络中拥有的运用结构洞的能力。Burt(1992)指出,限制度是一个人在自己网络中拥有的运用结构洞的能力。行动者i到j的限制度指标为:
其中,q为i的另一个接触者,piq是在行动者i的全部关系中投入q的关系占总关系的比重。
“限制度”是一个高度概括性的指数,能够有效地测量企业结构洞的匮乏程度。“限制度”越高,表明企业拥有的结构洞越少。同时,因为“限制度”指数的最大值为1,为方便起见,学者们常用1与“限制度”的差来衡量结构洞丰富程度(Zaheer和Bell,2005)。
以上讨论的是关于连锁董事网络个体特征的测度方法,而学者们也不断探讨连锁董事网络整体特征的计算方法。连锁董事网络整体特征的相关指标包括网络规模、网络密度、联结强度、网络派系、网络距离和核心—边缘等(Scott,1991)。网络规模是指构成一个连锁董事网的全部公司数目。网络密度是指实际存在的所有连锁联系与最大可能的连锁联系的比值,其计算公式为2L/N(N-1),其中L为网络中实际连线数,N为网络中节点数。联结强度是用企业间拥有多少个共同董事来衡量。网络派系是指连锁董事网络内部的子网络。网络距离是特定企业到达另外一个企业所经历的连锁董事数目。核心—边缘代表不同企业在连锁董事网络中所处的地位,依据网络图中各个行动者所处的位置,来判断哪些行动者处于核心地位,哪些行动者处于边缘地位。
在探讨连锁董事网络功能方面,学者们最关注的是连锁董事网络的社会嵌入性,以及由此引发的社会资本凝聚。
从社会嵌入的角度来研究连锁董事网络突出了其所面临环境的重要作用,强调了企业外部社会网络的存在及其对经济行为的影响。Granovetter(1985)明确指出,经济行为嵌入于社会结构之中,而社会结构的核心是人们社会生活中的社会网络。至此,嵌入性概念为社会资本理论在各学科尤其是经济学、人类学、社会学和政治学之间的对话打开了通道。Lin(2002)以“嵌入性”思想为基础,将社会资本定义为从社会关系网络中所获取的资源,从而使社会资本在获取嵌入性资源上的工具性效用得到重点关注。因此,基于复杂的网络连带关系,连锁董事网络嵌入并缠结于社会与经济的制度之中,并与整个社会融为一体。
Granovetter(1985)认为,连锁董事网络的社会嵌入是分层次的,包括认知嵌入、关系嵌入、结构嵌入和宏观嵌入。认知嵌入主要关注经济行为人的认知,属个人层面;关系嵌入主要关注企业与其他企业之间的关系,属于企业层面;结构嵌入主要关注企业在网络中的位置,属企业网层面;宏观嵌入主要关注企业所处国家的宏观制度,属国家层面。各层次嵌入机制之间并非完全独立,而是存在着复杂的交互作用,这些交互作用也会影响到企业最终采用的公司治理机制。
而Gulati(1998)发现,连锁董事网络在通过嵌入性带来收益的同时,也会使企业承担一些成本,会形成过度嵌入陷阱,主要体现在“嵌入惰性”和“嵌入寻租”两个方面。由于关系的粘滞性,连锁董事网络一旦形成,其发展会出现路径依赖的特征,从而形成嵌入惰性,造成网络的封闭性和排他性,呈现“锁定效应”。相比嵌入惰性而言,连锁董事网络的负面效应更有可能来自于嵌入寻租,嵌入寻租表现为两个层面,即连锁董事层面和联结企业层面。
连锁董事网络是社会资本的载体,其中蕴含的社会资本才是网络的价值所在。Kroszner和Strahan(2001)提出,作为个人网络与企业网络的统一体,连锁董事网络中蕴含着个人和组织两个层面的社会资本。Lin(1999和2000)认为,社会网络纵横交错的联系是一种不可模仿的资源,是一种创造资源的手段和一个获得资源与信息的途径。连锁董事网络中社会资本的作用主要体现在资源配置和形成非正式制度方面,它能够有效地弥补市场缺陷,共享信息和降低风险,进而促进合作,提高经济运行效率。Lin(2002)进一步研究发现,社会资本是一种嵌入社会关系网络中的关系资源,这种资源具有生产性、不可转让性和公共物品的特点。社会资本通过基于信任与合作的关系网,充分开发关系的潜在价值,实现了对经济资源—人际关系的配置。
Granovetter(1985)发现,通过连锁董事网络机制凝聚了不同的社会关系,这就产生了结构、性质与功能不同的两类异质性社会资本:等级社会资本和市场社会资本。等级社会资本是指企业与行政体制中行为主体的关系网络资源及动员该资源的能力,其功能主要在于改善企业的市场权力,提升企业对外部市场的支配、影响或控制的整体能力。市场社会资本是基于企业与商业同行、上下游伙伴等市场主体之间的互动交往行为,形成一种基于市场分工与合作的社会关系网络和资源调动能力,其功能主要在于改善企业的经营效率。另外,一些学者将连锁董事网络蕴含的社会资本分为彼此关联和逐层嵌套的三个纬度和三个层次。在纬度上,社会资本包含结构(Structural)、关系(Relational)和认知(Congtive)三个维度(Nahapiet和Ghoshal,1998);而从系统的视角来看,社会资本又包括微观、中观和宏观三个层次。
一些学者开始关注网络位置对社会资本的影响,研究特殊网络位置对社会资本的形成、水平等方面的作用机理。Burt(1992)提出,网络位置代表并创造竞争优势,网络之间的“结构洞”占据者,以及接近它们的其他位置占据者,掌握着有价值的社会资本。处于结构洞的连锁董事可以垄断网络间的信息流动,决定信息传递的通道、时机及内容,并从中获取最大的信息利益与控制利益。这种由结构洞位置带来的收益就是社会资本。
随着研究的深入,研究者开始注意到社会资本的动态特征,有些研究不再简单地将社会资本仅仅视为一种资源,而是更多地将其视为“一种行动者获取和利用网络资源的能力”。Lin(2005)指出,连锁董事网络能力是指企业通过发展、管理和运用外部网络关系,获取外部网络资源,并与合作伙伴共同解决问题的能力。Ritter等(2004)认为,社会资本既包括嵌入网络的资源,又包括获得及调配资源的能力,其实质是社会资本主体对关系网络的构建、开发和管理能力。Lin(2001)把社会资本界定为个体为了从嵌入性资源获取回报而在社会网络中进行的投资,揭示了社会资本在微观、中观和宏观层面上的展开形式、矛盾运动和变化机制。这不仅吸收了阶级资本、人力资本和文化资本等资本理论的成果,而且克服了关系论、功能论和集体论等方法论的局限,使社会资本研究进入了新的理论境界。
学者们从不同的角度考察了连锁董事对企业绩效和企业行为等方面的影响,并把社会学和管理学紧密结合在一起,为公司治理方面的研究开创了一个新的视角。随着计算机和网络分析技术的进步,关于连锁董事网络及其影响效应的实证研究进入繁荣阶段。当前,学者们主要将连锁董事网络与公司治理、法律制度、社会资本等前沿问题紧密结合起来进行研究,探讨连锁董事网络对企业绩效和价值的影响效应,成为学术界在该领域的主流研究方向。
连锁董事网络提供了企业获取关键资源的平台,影响着企业的各种行为。在资源成为制约企业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时,企业可以通过连锁董事的企业间联系来获取它。Chen和Chen(2012)研究发现,企业通过派出或接受董事,建立与外部的联系,构成企业的社会网络,是企业联系环境与外部资源的重要渠道。Deutsch等(2011)指出,在连锁董事关系网络中,企业之间可以互相利用资源、协调关系,中心性越高的企业可以获得越多的资源及信息流。
众多研究表明,连锁董事网络对企业战略决策具有重要的影响。Gulati和Westphal(1999)研究发现,连锁董事网络是企业获取信息的重要渠道,有助于管理者获得最新商业实践和整个商业环境的最佳概览,管理者凭借连锁行为可以进入“商业圈子”。Geletkanycz等(1997)发现,行业间连锁董事关系更有可能使企业采取偏离本行业的战略决策。O’Hagan和Green(2004)认为,企业间知识传递效应取决于连锁董事关系的成熟度。因此,连锁董事是一种边界扫描工具,有助于企业了解关于其他企业和行业的信息和机会。
连锁董事关系有利于企业间的相互模仿和协同效应的发挥。Davis(1991)发现,那些位于连锁董事网络中心的公司或连锁董事所任职的别的公司更可能采用“毒丸计划”来防御敌意收购。Davis和Greve(1997)进一步研究发现,连锁董事网络导致企业之间的并购行为具有一定的模仿性。与收购相关的信息通过连锁董事在企业间传递,为企业间收购行为的互相模仿奠定基础。同时,企业出于追求超额租金的动机,主动寻求与其他组织的董事联结,使双方的专用资源相结合,由此形成协同效应,从而获得单个经济体独立运作所无法产生的收益。
现有研究主要是通过选择不同国家或地区的企业作为样本进行实证检验。在研究样本上,早期研究主要以美国企业为研究对象,而在最近几年一些研究涉及美国之外企业的连锁董事网络治理问题。值得指出的是,连锁董事的形成不仅仅是个体现象,而是文化、制度等共同作用的结果,因此由于文化和制度等各方面的差异,实证研究的结论具有很大的差异性。目前,有关连锁董事作用的研究主要侧重于微观层面,即从企业和连锁董事个人层面展开研究,而宏观层面的连锁董事作用,即连锁董事在整个社会经济发展、资源配置与国家政策制定方面所发挥的作用,仍有待深入研究。
连锁董事对企业资本配置效率的影响主要来自于网络对社会资本的凝聚和整合效应,最核心的因素是网络位置。Officer(2011)与Hackbarth和Mauer(2012)发现,位于连锁董事网络中心的董事可能在其他公司参与过类似投资项目决策,或者与其他董事接触过程中有过同类型投资项目的经验交流,从而更了解投资项目的优势、成长性、变化趋势、监管制度和投资风险等信息,避免过度投资和投资不足现象,提高公司的投资效率。同时,Lerner等(2011)指出,连锁董事具有的与经理人不一样的知识结构、信息和经验等,对经理人投资方案可行性的认知会更加独立和全面,对投资决策的影响也就更大些。Putnam(1993)发现,连锁董事网络所凝聚的社会资本也会影响企业多元化投资行为,有助于企业了解到更多和更有效的投资信息。可见,不同类型和网络位置的董事所掌握的信息、知识和经验的广度、深度和有用性是有区别的,处于网络核心位置的连锁董事能够对企业投资行为和效率产生较大的影响。
连锁董事对企业资本配置决策的影响主要是由董事的监督和建议作用来实现的。(1)监督作用。Yermack(2004)认为,如果董事在整个网络中处于相对中心位置,其就更能监督和抑制经理人的非效率投资行为。连锁董事在整个董事网络中越处于中心位置,其在董事网络中获得的关系认同和社会声誉就越大,也就越值得和需要珍惜,从而具有很强的内在动力来监督经理人的行为。连锁董事监督作用的发挥依赖于其独立于管理层的“主观”监督能力。(2)建议作用。Armstrong等(2010)发现,在管理层通过董事会做出一项投资决策时,连锁董事必然参加方案的讨论和表决,可以发挥投资建议作用。连锁董事的行为并非单纯取决于他个人,而是同时受到网络中周围人的影响,会依赖于他人的行为而改变他们自己的偏好和决定。Fracassi(2008)发现,如果两个公司共享的社会网络连带越多,他们的投资水平越相像。连锁董事丰富的公司治理经验能够帮助董事会更理性地评估投资建议,有助于减轻因经理人过度自信所带来的过度投资,从而使公司投资更具效率。
企业凭借连锁董事网络可以整合和调动各种资源、协调关系和获取信息,提高对资源和商业机会的掌控力,从而影响到企业投资效率。凝结在连锁董事网络中的社会资本成为企业投资决策的重要支撑力量 (Silva等,2006;Biddle等,2009;Billett等,2011)。更重要的是,连锁董事网络通过社会性嵌入和裙带治理关系塑造了一个互动的商业网络,通过影响企业的战略选择和投资行为进一步影响到整个经济系统,从而对整个国民经济和产业的发展产生巨大的作用。
连锁董事网络及其裙带治理不仅影响到企业的资源整合能力、社会影响能力和战略发展方向,使企业容易获得核心资源和商业机会,而且影响到企业价值。国外学者大多使用社会统计方法来探讨连锁董事治理与盈利能力两者之间的相关性,他们的研究结果也不尽相同,有的甚至相互矛盾。
一些学者发现,连锁董事网络对企业价值能够带来正面的影响效应。Burris(2005)认为,连锁董事的企业间网络促进了其对经济、政治和社会活动等的协调和资源优化。Dyer和Singh(1998)指出,网络资源为企业竞争带来的相对优势体现为“网络租金”,能够形成相对网络组织外部的垄断利润。连锁董事通过与外界建立私人关系为企业带来社会资本,在减少不确定性、横向协调、纵向协调、共享专业知识及声誉等方面具有积极作用,提高董事会效率和增加公司价值。Uzzi等 (2002)研究发现,企业和金融机构之间的连锁董事关系可以提升企业绩效。Kim(2005)发现董事外部社会资本以及精英学校网络对于企业绩效有正面影响。Larcker等(2010)发现公司董事网络中心度越高,未来的股票回报和ROA越大。连锁董事是企业联系外部资源的重要渠道,通过建立连锁董事关系,企业之间可以互相利用资源、协调关系、获取有利的投资信息和商业项目,从而提高经营效率。Uzzi等(2002)基于中小企业财务战略的网络传递性质,提出并证实了企业和金融机构之间的连锁董事关系可以提升公司财务绩效。Moore等 (2002)研究发现,企业、政府、非营利组织与个人精英之间存在大量的交叉网络关系,不仅大型企业及其董事在部门交叉连锁网络中居于核心位置,而且企业及其连锁董事在国家的经济发展和政治生活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Yeo等(2003)也得出连锁董事的正面影响,通过对法国企业的研究,他们认为连锁董事兼任公司数越多,公司的绩效越高。
但也有一些学者发现,连锁董事网络能够产生较高的代理成本,从而损害企业绩效和降低企业价值。Mullen等(1994)认为,连锁董事网络容易形成上层精英治理,降低了企业独立决策能力,从而降低企业绩效。Mizruch和Mark(1996)指出,董事们为了实现和维护自身利益以及整体阶层的利益而相互邀请对方互为董事,从而形成若干利益集团,这些利益集团利用企业组织来促进自身和他们所属阶层目标的实现。连锁董事的企业间网络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管理者阶层的凝聚,企业系统因此成了管理者阶层实现自身利益的工具。Fligstein和Brantley(1992)研究表明,盈利能力与连锁董事数量之间呈负相关关系。Rosenstein和Wyatt(1994)发现,向其他企业委派连锁董事的非金融机构,其企业价值会显著下降。Fich和Shivdasani(2006)对美国最大的500家企业1989年和1995年的连锁董事关系进行了经验分析,提出了“忙碌董事假说”,认为任命董事多个职位会导致董事过度繁忙,以致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履行董事职责,从而导致董事会效率降低、企业财务绩效下降和公司价值贬损。Non等(2007)在研究中探索连锁董事对公司绩效的影响,使用两种假说解释了连锁董事对公司绩效的负面效应,即连锁董事的繁忙假说与上流社会凝聚力假说。研究认为拥有繁忙董事会使公司的绩效降低,并认为高官担任连锁董事有一个最优比例。
还有一些研究表明,连锁董事对企业价值没有影响。Rosenstein和Wyatt(1994)运用事件分析法研究企业间连锁董事关系对企业价值的影响。结果发现,对于连锁董事的接受方而言,不管是金融类还是非金融类企业,其企业价值都不会发生显著变化。Wenger和Kaserer(1998)发现银行派驻到公司的董事对公司业绩没有很大的影响。Silva等 (2006)认为,连锁董事对企业集团价值的影响具有不确定性,要具体根据企业集团的不同治理结构来解释。
现有研究分析了连锁董事网络影响企业行为和绩效的表现和程度,但忽视了对内在机理和传导过程的探讨。研究者往往基于不同的“存在”假说通过逻辑推导来论证连锁董事应具有的治理效应,却忽视了对连锁董事产生治理效应内在机理的深入分析。因此,探讨连锁董事网络治理效应的内在机理和动态演化规律有助于全面认识连锁董事现象,并为实证研究提供更坚实的基础。
连锁董事是一种重要的公司治理现象,通过连带关系构成裙带网络,并镶嵌于一个多重、复杂和交叉的社会结构中,影响和塑造着经济行为人和政策制定者的兴趣和动机,同时也成为管理者治理公司的重要工具。连锁董事网络问题已经成为经济学家、管理学家和社会学家共同研究的问题,是经济学、管理学和社会学相互交叉的研究领域,从而催生了众多研究成果,为公司治理方面的研究开创了一个新的视角。
在公司治理研究中,通过董事网络特征的分析能够调和 “过度社会化”和 “低度社会化”的两个方法论,也可以很好地联结公司治理研究的 “微观”和 “宏观”层面。在未来的研究中,还有很多问题值得深入探讨,我们认为未来的研究方向主要集中在以下方面:
1.分析连锁董事网络的微观结构、裙带治理模式和动态演化特征。基于特定的经济与社会环境,从关系、形态与过程三个方面研究连锁董事网络的微观结构、裙带治理模式和内在机理,揭示连锁董事网络的形成路径、演进过程和利益链特征,并基于动态分析方法研究连锁董事网络裙带治理效应的内在机理、资源流动和演化规律,构建裙带治理模式的动态演化模型,分析核心企业在整个网络中的关联度、辐射能力和牵引力,从而揭示连锁董事网络的动态演化规律。
2.研究连锁董事网络治理、社会资本凝聚与企业资本配置行为,以揭示连锁董事网络对企业价值影响的过程和机理。可以从社会资本凝聚的视角,探索连锁董事网络为企业投资活动提供的“机会链”和无形资源,分析连锁董事网络对企业投资行为的影响效应、传导过程和内在机理,并进一步关注连锁董事网络治理对企业投资行为带来的价值链关联效应、羊群效应、集聚效应等特殊现象。
3.基于社会嵌入性来探讨连锁董事网络治理和社会资本掌控力对企业价值的影响。在微观层面上,揭示连锁董事网络的个体特征和内在动机与企业价值的关系,主要视角包括连锁董事位置特征、嵌入惰性、嵌入寻租、社会精英凝聚、声誉和监督动力对企业价值的影响。在中观层面上,研究连锁董事网络的结构、连结方式和紧密度等整体网络特征对企业投资效率的影响,主要视角包括连锁董事网络规模、网络密度、联接强度、网络派系、核心—边缘、锁定效应等对企业价值的影响。在宏观层面上,探讨连锁董事网络的政治连带、商业连带和社会连带关系对企业价值的作用,重点关注连锁董事网络所带来的稀缺资源、商业机会和保护效应,并分析其内在原因和利益驱动机制。
4.研究连锁董事网络治理优化策略。梳理连锁董事治理策略制定过程中的关键环节,建立关键的网络节点和信息通道,优化连锁董事网络对社会资本的整合能力,提出企业连锁董事战略选择的核心模式和战略体系,以及对现有连锁董事网络的优化方法,从而促使企业更加便利地获取社会资本和关键资源支撑,以提升企业竞争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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