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神

洪烛

我心中有一个小小的神，像顽皮的孩童一样活蹦乱跳的神。它不属于任何宗教，它只属于我自己。只有我能意识到它的存在，当心花怒放的时候，缠绵悱恻的时候，甚至忧伤的时候……我的神就会从喷泉里钻出来拥抱我，用它那湿漉漉的手臂和幼稚的呓语。

它有一个小伙伴，叫丘比特。它经常跟丘比特比赛射箭，采来早春的树枝作为箭杆，并且在箭头上滴几滴蜜。我总是首当其冲地成为它的靶子，谁叫我是它的主人呢？它的射击意味着爱而不是伤害。

它还有一个大姐姐，叫维纳斯。它的红肚兜是维纳斯亲手缝的。可它绝不因为自己是美神的弟弟而沾沾自喜，它还不太懂事呢，经常像只小野兽一样在草丛里打滚，弄得满身尘土。它喜欢跟我捉迷藏。当我走向人群的时候（譬如去单位上班，抑或逛商场），它就消失了。当我孤独的时候，它就影子一样出现，从身后蒙住我的眼睛，但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尊神，我也不例外。因为神的存在，我们的内心才自成一个世界，要么宁静如教堂，要么辉煌如皇宫。我的神却不喜好那些富于装饰性的永久性建筑，它只在我脑海里的岛屿上堆砌了大大小小的沙塔，似乎还很满意自己的手艺。它不知道，周而复始的潮水会摧毁它的所有作品。

所以直到今天，我还叫不出它的名字。我只能说，它是我的节日，我永远的童年，我的游戏伙伴兼精神伴侣。

它是我的犁铧，我喷云吐雾的烟斗，我的信用卡和我的望远镜，我最默契的助手。

别人的神肃穆庄严，可我的神却稚态可掬，如同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没准，因为我一直保持着一颗童心？

我需要的不是说教，不是监督，甚至也不需要任何实际的帮助，我需要的只是超越凡俗的自由。所以我热爱自己的神：一个小小的自由神。

有一段时间，我每天都能收到它的礼物。这都是小弓箭手捎来的猎物，散发着野蛮的气息。我觉得自己一夜之间成了富翁。另一些时候，它音信全无，仿佛从我内心蒸发了。这令我担心不已。

我多么渴望它湿漉漉手臂的拥抱啊，渴望甜蜜之箭留下的伤口，渴望能在纸上忠实地记录下它那简直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呓语。对于诗人来说，谁不期盼自己的诗篇残留着神迹？

我心中有一个既古老又年轻的神祇，一个小小的诗神，它比爱神更聪明，比美神更活泼。尤其在今天，它已属于稀有的品种。

我为自己的神而骄傲。

（编辑/张金余 点点图）